709医院的心肺科住院大楼里,谷妙儿烫过的微波浪短发有些凌乱,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活人的表情,像打了蜡的梨子,因为疲惫过度导致她显得格外憔悴,她那狭长的丹凤眼布满了血丝,她很平静,平静得有像演员正在表演作的动作。
她也没有请丧假,而是端坐在医生值班室里,镇定,镇静地给病人看病,写病历。她似乎已经忘了儿子得的是急性巨核细胞白血病(简称AMKL),即使他们医院最厉害的血液科专家也无能为力。
儿子是出生后2岁就得了这个病,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起,包括钱巍,罗佰义。
当谷妙儿被告知儿子也就是AMKL小患者,活着的概率不会高于50%时,她就知道,自己会有那痛不欲生的一天的,只是这些年过去了,痛不欲生的时间已经一度提前罢了。
血液科专家肯定地说,谷妙儿夫妻一定有一个是有特殊基因的人,专家建议他们夫妻送血液检测一下,但谷妙儿没有送检,她知道,一定是自己携带了,因为谷妙儿的叔叔和爷爷都因血癌早早的死去。
儿子的病和扛着痛的过程,钱巍自然是不知道的。谷妙儿早就对百世万态作了一个诀别。当钱巍不知从哪里得知谷妙儿生的儿子就是自己的儿子时,他一如五雷轰顶。儿子不仅是谷妙儿的,也是钱巍的,虽然他丧失了当儿子父亲的名分和同儿子生活在一起的机会,但他的心里,其实天天都在假设一种场景,就是和儿子一起玩积木、玩篮球游戏,每天都亲他的屁股蛋蛋,抱着儿子睡觉,但他不能。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心中藏着一个秘密,除了自己,谁都不能说的秘密,因此,他忐忑,他为儿子担惊受怕,如果儿子的身份被罗佰义发现,后果不堪设想。罗佰义不只是个男人,还是个带枪的男人。
再过半小时,殡仪馆的车就要来了。谷妙儿不敢想熔尸炉,因为温度太高了,人的肉体在这个过于燥热的炉子里会立刻变成灰烬,但如今的熔尸炉又并不会让尸体成为彻底的灰烬,它会保留一些骨头,让活着的亲人面对残骸再度黯然悲伤,这是谷妙儿最难以面对的。
这些日子以来,孩子每次发病时那被痛扭曲的脸,简直像被魔鬼操纵一般,狰狞,看着就让人疼,孩子根本不知道怎样才能准确地把疼痛表达出来,他只知道踢墙,打自己的头,谷妙儿抱着孩子,心如刀绞都是轻便的了,用生不如死也为过。谷妙儿忽然想起自己还是个医生,她瞒着主治医师,偷偷地给熟睡的孩子打了一针吗啡,是双倍的剂量,她希望孩子永远都不要再醒来,如果醒来,那一定是另一个世界,谷妙儿非常肯定,孩子在吗啡的陪同下一定能穿过沼泽和沙漠,抵达到一个比人间还人间的世界,但不是那个阎王爷控制的世界。阎王爷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雌雄不辨,好坏不分,自己和阎王爷决斗了几世年,太了解那个王八蛋的龟孙子了。谷妙儿还不止一次地幻想,那个没有具体名字的世界,是多么单一,没有任何痛苦,没有折磨,没有呕吐,没有痉挛,没有抽搐,也没有永无天日的思念和无边无际的牵挂,当然,也更没有要一生一世都必须恪守着这样或那样的秘密了。
这些年来,谷妙儿身负的秘密就像背上一条鱼背上了乌龟才背的壳,压得她无法呼吸,她觉得自己像只潜伏在深海里的淡水鱼,本身淡水鱼能在深海活着就不易了,还要潜伏到那么深的海底,她多想透透气呀,她巴望着浮到岸上来,哪怕透一口气也行!只看一眼淡水湖就够了,谷妙儿没有其他的奢侈的想法了。但她每次浮了上来,就会被某种东西压下去,她身上的壳太沉了,根本就翻不动。所以,谷妙儿好羡慕乌龟。乌龟当然挺乐意背上自己的背壳呀,因为那壳不但是武器还是道具。再重,乌龟也乐意背。
谷妙儿有些累了……
可是如今,谷妙儿还要亲手把儿子尚且还有余温的稚嫩的身体推到炉子里去融化,提到融化,她就不得不想到新城广场卖新疆羊肉串的烧烤档,食客们热衷于被炭火烤得滋滋作响的羊肉,再长的等待也无所谓。可是,那是羊肉,不是人肉;可是,如今儿子身上的肉就要比烤羊肉串还厉害一百倍,一千倍地被熔尸炉分解掉了……
儿子就从当初在自己子宫里,从一个肉芽胚胎到即将变成戴上眼镜也看不见的碳原子,即便再好一点,不是碳原子,肉和骨头可以护着春雨化作泥,那终极状态也不过是双碳分子罢了,不知被哪棵白菜或野草的茎根吸了去,运气如果再差一点,连同地被卖给了开发商,说不定挖土机会把他那带着骨头的泥土填了海,再或者,被水泥砖头修的房子永无止境的压在地下深处,再也无法翻身,白娘子那样的运气,又有几个人能有啊?何况,那是一条跨了世纪的蛇仙啊,不是人,是另类。想到另类,谷妙儿忽然觉得自己也是个另类了。原来人的终极状态是碳化,并非“赤条条的来,又赤条条去”的。
谷妙儿有点把持不住了,她放下笔,踉跄着走进更衣间,扶着冰冷的铁皮柜,一时间又泪漰了。
整个更衣室和办公室居然都很安静,好像那个凌晨5点多钟停止了呼吸的孩子和这里的一切都并无半点瓜葛。从凌晨4点多起,也就是钱巍离开到孩子垂危的前夕,她就一直在打钱巍的电话,可钱巍就是不接电话。不接!不接是吧?那就砸吧,把手机砸烂,把自己连同手机一起砸烂,只有砸烂了旧肉身,才会有新肉身。可谷妙儿刚砸了手机,就彻头彻尾地低泣起来,伤了心,还不能大声地哭、放死地哭,这不又是一种比悲伤还要厉害的惩罚吗?谷妙儿没有呼喊声得悲怆把她体内的盐分都调动到眼睛里去了,直到她哭到头皮上的神经都麻搐了起来,才勉强停住。她的泄放,就像一个手淫者,飘飘然过后必定是一场痛彻心扉的自责。
钱巍来了,还带着苟洱。谷妙儿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不想和钱巍说半句话,特别想说话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眼下,谷妙儿觉得自己连眨下眼睛都是多余的,她只想跟着儿子一起回归碳化。儿子停止呼吸、脑活动,停止一切生命体征的时候,谷妙儿真的特别想抱抱钱巍,真的特别特别想,她甚至想抛开一切伪装,即使把身上那个背壳掀翻,自己粉身碎骨都无所谓了,没人知道自己隐忍的过程是如此焦灼和煎熬。其实自己并没有钱巍想的那么坚强和伟大,她亟需一个依靠,一直都需要,可这个依靠像一个断了椏的大树,即使枝繁叶茂,但也是横斜错枝的,不是一个笔直的,可靠的大树。谷妙儿想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像钱塘江涨潮。现在天已大亮,都亮透了,钱塘江的潮水也黯然退逝,还需要和钱巍废什么话呢?谷妙儿并不是一个见鞋就穿,过了河就拆桥的人,她很少见到有让她一见就穿的鞋,也很从桥上过,所以也就不存在什么乱踏鞋和拆桥的陋习了。
谷妙儿依旧是谷妙儿。
她内心的狂起云涌般的思想只经过了短短几小时就结束了。她一如既往地平静。她平静得和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一般,谁能看出她刚才说作得如此惊天动地的争斗呢?也就是这个,宁静和大气的谷妙儿,征服着身边大大小小的异性,替她跑腿办销户的付医生就是她最狂热的倾慕者,至今未婚。然而,这一切,对谷妙儿来说,都是无足轻重的,并不是付医生之流本身无足轻重,而是除了罗佰义之外,所有的人对谷妙儿来说,都必须置之度外,包括谷妙儿用情至深的钱巍。钱巍在苟洱面前不止一次把谷妙儿描绘成一个和街边发廊里的洗头妹一样低俗,而苟洱见到谷妙儿时,却让苟洱眼睛大开。
付医生从公安局回来后就一直在忙,他忙完后便来找谷妙儿,对谷妙儿说了几句什么,谷妙儿目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他看到站在门口铁皮柜旁边的钱巍和苟洱,客气地打了个招呼便闪了。
谷妙儿已经回到了桌面,但她只是自己顾自写拉丁字符。
钱巍看到谷妙儿以后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时,其他医生也进来了,病人和家属来找值班医生,钱巍故作姿态地快速走到谷妙儿身边,往她桌面上递了一个信封,说道:“白大夫,这是我的一点意思,请节哀。”
苟洱在一边看着钱巍说话,一边注意着他的手,他说话的时候,冷静地像根甘蔗,除了已经泛黄并发枯的甘蔗叶在风中自然摇摆一样,甘蔗的根和茎都牢牢地立着,纹丝不动,如非在车上钱巍的失态,谁都不可能知道这是一个失子的父亲正在亲历一场真实的悲剧话剧。
因为长期以来没有恋爱,苟洱不知道什么叫恋爱,她以为只有没经验的人才会失态,没想到身经百战的钱巍也失态了。她回忆着刚刚钱巍在车上的样子,和现在判若两人。
苟洱又去看谷妙儿的脸。
她一心一意地在做自己的事,她同事见她如此镇定,有夸她的,也有担心她的,夸她的人肯定是不了解她的。面上的事,谁不会做?担心她的人,其实也未必了解她,他们以为临大痛时的临危不惧将是大厦将倾、泰山坍塌前的节奏。面上的人,像经常经历丧明之痛的过来人那样,语重心长地劝:“谷大夫,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谷妙儿会拿出孩子般的直率来问:“我难道没有好好的吗?”
被问的人哑口无言,悻悻地甩手离去。
钱巍有点不自在了,苟洱刚想上去说几句,护士像嘴里含了一团火碳一样闯了进来:“付医生在吗?要抢救病人,刚公安局来电话,说一个转移到看守所的嫌疑犯突发癫痫,马上送我们这。”
谷妙儿嘟哝了一句:“他不在。”
“那怎么办?”
谷妙儿没答话,收了自己的笔,站起身,抓起了自己的白大褂,问了声:“神经科的医生呢?”
“病人呼吸衰竭症,心跳都30了。”
“病人在哪?”
“马上送到急救室。”
谷妙儿像风一般的疾步而出,在她出门的时候,她却像狐步舞的舞者,突然转身,手扶着门框,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钱巍和呆立的苟洱,欲言又止,有点看不透的意味深长。随后,她那稳健轻盈的背影便消失在走廊尽头。
苟洱看着这个身材依然婀娜多姿的女人留下来的自然体香,她努力嗅了嗅,想把那一点勾男人心的狐臭味找出来,可她再嗅,真是什么臭都没有,消毒水的空气里弥漫着恬淡的百合花的香味,在谷妙儿的办公桌上,百合花快挤破花瓶了,红的,白的,绽放的,含苞的,数不清。
钱巍又在撒谎,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撒谎了,苟洱心里骂道。
钱巍迅速掏出一个黑机看了看,马上跟苟洱说:“陈军军马上送到一楼抢救室,因为这个案子第二次开庭时间不确定,所以他被转到第六看守所了,途中哪知呼吸衰竭,癫痫又发作了。”
“大事不好!”苟洱猛然反应道。
她摸不准接下来会怎样,但陈军军生命垂危,就在此刻!一定不是好事!因为没了枪,又被停了职,苟洱想冲下去的冲动被迟迟吾行的念头压住了,她依旧立在那,一动不动。钱巍见苟洱不动,他拔腿而跑。
慢了一拍下楼的苟洱到一楼急救室的时候,押送的警官正持枪守在手术室门口,谷妙儿已经进去了。钱巍坐在门口休息椅子上,苟洱挨着他坐下,救护车还停通道口,门敞开着,担架床上没人,陈军军应该进了抢救室了。
一个戴口罩、长白大褂和戴白帽子的瘦高个男医生穿着一双黑色皮鞋从钱巍前面走了过去,苟洱半低着头,她还在想谷妙儿和她儿子,并不在意过往的医生,但一个白大褂从苟洱身前路过时,苟洱看到他的皮鞋很多泥,他一手拿了夹板,一手拿着笔,进了门后,他转了身,看了一眼正在和钱巍坐一排的苟洱。
苟洱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尤其是他鞋子上的泥,做手术的医生都是中产阶级,哪个没车的?用得着步行吗?即使住郊外,也是别墅,别墅里的路比大马路干净多了,哪来的泥?
钱魏盯着苟洱的脖子看,苟洱觉得他虽然心情沉闷,但还有点不正经,便开口呵斥道:“你那相好的谷妙儿并没有狐臭呀!你为什么要骗我?”
“谁骗你了?”
“真没有,我闻了啊。”
“你脱光了闻的啊?”钱巍又恢复了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苟洱不知道钱巍头几个小时因为丧子还难过得像神经病人这时却又像个流氓一般,她不知所措,听到这样的话自是羞红了脸,转过头去,两人便不再说话。
沉默了一会,红星桥派出所的副所长来了,他看到苟洱,对她停职的事潦草的安慰了两句,苟洱礼节性的作了回应,因为是红星桥副所长,所以苟洱忍不住问:“罗佰义来了没?”
“他来了,马上会到。”副所长熄灭了脚上的烟头。
“他不是枪伤吗?”苟洱心里并不平静,但脸上还是若无其事的。
“儿子死了,怎么都要来的啊,不来说不过去吧,他打着钢板来的。”
钱巍倒是不惊奇,他翘了个二郎腿,另一条腿在抖着。
就这样,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在扯着。
十来分钟过去了,副所长说:“我尿急了,你们帮我看着点啊。”说完直奔厕所去了。
这时,那个一个戴口罩和白帽子的医生又出来了,这医生背有些驼,他手里什么也没拿,从钱巍跟前匆匆而过。
钱巍问道:“医生,病人怎样了?”
那医生头也没回,哼了一声,几乎是跑着走的,他几步就拐出了长廊。
苟洱觉得他神情有点怪,便追了上去,苟洱把医生堵在急诊大门的绿色通道口了,那医生见有人追上来,就停了脚,但没回头。
苟洱问:“病人脱离危险了吗?”
医生声音很轻,但分明是一种压抑着的尖细声:“脱离了,还过两分钟他们推出来。”说完就又匆忙朝通道边的电梯走去。
苟洱还想问,那医生已经挤进电梯了。
苟洱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一时竟然想不起来,这时,电梯里走出一个没戴口罩的女医生,苟洱问:“您这是去做手术吗?”
女医生点点头。
苟洱和女医生并肩走着,很快她们就走近手术室了。苟洱又问:“你们做手术时穿的是蓝衣服还是白衣服?”
手术室又走出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来,他留着小平头,但平头已经不是很平了,参差不齐的头发像杂草一样,看起来,这人眼睛特别小,又刻意眯着,几乎找不到眼珠子了,稍微瞟过去,觉得他那眯眯眼睛构成的小三角正像要对人进攻的眼镜蛇的眼睛。口罩遮住了他的鼻子和嘴巴,苟洱猜想,既然眼睛都小成了那样,嘴巴和鼻子也不大可能有多正常,这医生骄傲地迈着大步,神气活现地从苟洱跟前走过去。
“我们坐诊穿白衣服,做手术前到无菌室更衣,换一次性蓝衣。”女医生边走边说,脚并不停下来。
苟洱脑袋像被马蜂叮了一口,快步走到钱巍跟前:“不好,应该出事了。”
“什么事?”钱巍也紧张起来。
“那个医生,刚那个医生是假的。”
“啊,都怪我大意了!哎!”钱魏跺了跺脚。
苟洱连连摇手,低声道:“先不要声张。我们怎么办?”
“你和左边那个进手术室,我和右边跟电梯,不,还是我自己去跟电梯。如果明目张胆地带枪跟电梯追,遇到百姓,又会和上次你那情况一样。何况,我的身份别人都不知道。”
“要不,你守在这,等副所长来,他来安排。我是停职的人,不能插手进去呀。”
“你先进去看看吧!”钱巍催道,“我必须去追。”
苟洱闪到手术室门口的押送警耳朵边说了几句,那警察端了枪就冲了手术室。
手术区有十个手术室,分别用一号二号区分着。苟洱一看,傻眼了,十个怎么搜呀?她正犹豫着,看守所的警察先推开了一号手术室,医生们正在给一个醉酒的洗胃,见到他们,都大惊失色,惊耳骇目,好在手术已经结束,否则病人的手术白做了。
警察又推门了靠右窗的二号手术室门,只见手术室手术台下横七竖八地躺着三个护士,手术台上趴着三个人。
苟洱冲了上去,拨动了最上面那个,她翻过来一看,顿时愕然失色,此人正是谷妙儿!谷妙儿左手耷在床边,右手扶在手术的病人身上。
谷妙儿软绵绵的,像熟睡中的懒猫,任苟洱怎么用力摇晃也没有醒来,她那满身的百合香依然无孔不入地钻进苟洱的鼻子。苟洱又看了一下谷妙儿身子下面压着的人,是牛高马大的陈军军。
苟洱又绕到手术台另侧,是一个男医生。
押车的警察没有停留,他四处搜索,翻箱倒柜的,连窗帘布都拉开了,还是没找到同伙,他检查了一下窗户,开了一边,但窗户开得很高,不易翻进翻出。随后,他迅速出了手术室,另一个守卫警察把守在手术室门口看护现场。
苟洱往倒地者们的鼻子前摸了摸,全都没了呼吸,但没有任何刀伤和枪伤,连血迹都没有,所有死的人都没有痛苦,更没有惊讶的状态。
苟洱在想:在短短十几分钟而已,下手好干净利索啊,一点动静都没有,她翻了翻谷妙儿的头,把她的右耳朵下面的发际沿线刻意看了一眼,有点红肿,她凑近了看,有一个肉眼能看到的针孔,苟洱见得多了,这种毒一定是番木鳖碱。这种毒容易弄,每年乡下都要死十几起和家人斗嘴口服番木鳖碱的妇女,这含有番木鳖碱的老鼠药很容易做,街头流贩都OK啦,而且,药效特别快,非常适合这连杀5人的需求。
趴着的和躺着的,已经没了生命体征,他们似乎一点反抗和挣扎的能力都没有,这下手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狠,苟洱浑身发冷,她第一次感到对手如此强大。
这下好了,要上市新闻头条了,局长屁股坐得住?苟洱有点幸灾乐祸起来,她知道自己有这样的想法不好,不光彩,但她忍不住这样想,一时间,她居然有种痛快的感觉,痛快来自于局里边敌视她的力量。
苟洱盯着陈军军的尸体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是冲着陈军军来的,但他已经什么都招了,还有杀人灭口的必要吗?何况风险那么大!
面对死者,苟洱觉得警察和医生的心态差不多,无论是正常死亡或非正常死亡,这两种人都不大容易轻易动容。可谷妙儿忽然没了,苟洱觉得有一种莫名奇妙的难受,百合花香还没嗅够呢,怎么就玉殒香消了呢?自己和她谈不上情敌,绝对谈不上,但她至少和自己打了一点擦边球的爱人有着不浅的渊源,那怎么着也是姐妹吧,她死了儿子,自己其实也蛮同情的,这是什么事啊!
除了堵,苟洱就是觉得蹊跷。她很想马上把谷妙儿的死告诉钱巍,看看他的反应和看法。刚出了手术室,副所长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神色慌张不已,他一见到苟洱,大声问:“现在怎么样了?”
很显然,副所长一定知道情况了。苟洱摇摇头,嘴巴朝手术室努了努,意思是让他自己进去看看。
苟洱找了一圈,哪有钱巍的影子?她刚想去来,钱巍去追那俩白大褂了。
苟洱只想着钱巍的安危,什么报告上级,报告调度,什么和医院对接,此刻,她全然不顾了。
预感再次来袭,苟洱认为这一连锁的命案会波及钱巍,凶手不止一个,他们经过了精心策划,钱巍一个人冲锋陷阵,不等于送死吗?苟洱像搞体能训练一般,围着大楼上上下下找了个遍,还是没人,她边找边打钱巍的电话,无人接听。下了楼,她已大汗如雨,衣服已经湿透了,衣服紧贴着肉,把乳罩衬得高高的。
苟洱一脸颓废地回到一楼手术室门口。这时,局长们、医院的领导、队友们、围观的群众还有记者们,像不约而同地来参加庙会,把手术室给围得个固若金汤。
在人群里,苟洱一眼就看见了罗佰义,钱巍也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早知道钱巍在一楼,自己还找什么呢?苟洱打量着一左一右的钱巍和罗佰义,忽然觉得他们同时出现很滑稽,苟洱怎么看,都觉得他们像遗落在一望无际的草地上的两朵狗尾巴草,虽然轻渺然,却又是如此醒目,无路扎堆了多少人,她都能一眼找出他们来。
罗佰义柱了一根拐杖,他正一瘸一瘸地靠近钱巍。
钱巍和罗佰义并不是同事,也不是同学,很显然,罗佰义认识钱巍,不仅认识,还很熟悉,要不,他怎么柱着拐杖单单向钱巍靠去呢?可是,罗佰义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钱巍?怎么认识的?这是个谜,苟洱把谜放进脑子里,打算找机会亲自问问钱巍。
钱巍也是满头大汗,他正和一个持枪警察在说话。他看起来还算平静,没有大口地喘息,只是汗如雨下。
罗佰义停下来了,钱巍并没有像常人那帮安慰几句冠冕堂皇的话,他冷冷地站着那里看着罗佰义,表情有点傻里傻气。
“你今天穿得蛮衣冠楚楚的嘛!”罗佰义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出来,苟洱看到他的警服很多星星点点的泥印,一只裤脚脚边翻卷起来了,后跟上方全是泥,而另一条裤腿没了,中弹的腿被打了石膏,白花花的圆柱雕塑看起来有些夸张,圣洁的白色像在暗示:罗佰义是个舍身忘己的大英雄。
站在钱巍和罗佰义周围的警察都为罗佰义这句话没有来头的话给震惊了,和他们接受到急救室突然间死了五个人一样震惊。
最震惊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苟洱。她特别想知道罗佰义怎么挂的彩,可她脚像戴了脚镣,就是迈不开。嘴巴也像被502胶水给粘上了。自石箍案以来,已经有11个人在苟洱面前倒下了。她力不从心,又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