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长枪?”苟洱惊问。
“哦,就是单反镜头。老师说要带我们去天涯海角采风,得交作品,同学上大学就有自己的枪,不管长的短的,反正是把枪,可我什么都没有,我知道我妈没钱,也没跟她要,可老师逼了,没枪怎么打仗?他们用的都是佳能、尼康,我怎么也得买个富士吧!但一个长枪,性能最低的也得七八千大洋,起码一学期学费那么多。”
“你妈后来就卖血去了?”苟洱随口就问。
“你怎么知道?”韩国单本能地一问。
“真卖血呀?”
“是啊,不卖血,那枪人家会送给你?你又不是人家女婿。”
“到哪里卖?”
“秘密。”
虽然苟洱没有听到下文,但她已经猜到这个韩单和军用机械厂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说不定他就是这个厂的子弟。
巧,真他妈巧,苟洱轻轻的摸着自己大腿。
既然这样,韩国单和陈军军、刘大娃、三只手是一伙的吗?真要是一伙的,三只手可能认识自己,这样一来,岂不危险了?苟洱心里打鼓,她想知道他们这一行是不是去见三只手。
“我们这是去哪?”
“秘密。”
“能说点别的词吗?”
“去了就知道了。”
“我不想淌你们这浑水。我想回去。”
“回哪?告诉你,你回不去了,你都是猫哥的人了,你还能去哪?你就知足吧!”
“你妈替你卖血你还要那长枪?”
“没长枪毕不了业。”
“你们老师太会哄鬼了,你也太会哄你妈了。”
“天地良心,我真没想哄我妈,我不爱照相,那枪我总共就用过三回,现在还在我妈那。我们老师哄我们才是真的。但没法子,他们真有可能让你毕不了业,我都已经读了三年了,花了十三万四千二百五了,还差那点钱?”
“但是,你妈哪来的那么多钱?”
“我妈最后把我家那破房子给卖了,卖了二十五万,她还剩一万多,不过,都还了账了,我妈把我读高中欠的择校费都还了,不是,她在我读高中那会就已经卖了房,但买家同情她,就让她继续住着,替我们交的钱。”
“哦,那买家挺好的。什么人,愿意这样无私的帮你们?是活雷锋还是资本家?”
“都不是,她哪有那么好?是厂秘,她让我妈帮她做假账,我妈眼睛不好,做不了会计了,只能做出纳,但出纳也要做账的,她帮那厂秘把有些账给抹了。具体的,你就不要问了。”
“哦,原来是这样呀。那后来你又怎么出来的?”
“我毕业后,不想找工作,我们同学没人找工作,家里有吃有喝,谁愿意受那气呀?闷死不活的工作,把你当狗使,还吆五吆六的,工资低得买内裤都买不起,那还谈什么买房子事业?我们同学只想在父母那里,能蹭一天饭算一天,蹭不到了再说。可我家情况不允许我这样,我妈非要我到大城市去闯,她说,哪怕我头破血流她也接着。”
“你妈真的很伟大。”
“那是,要不,怎么叫妈?今后我找老婆就要找像我妈那样的。我按我妈的意志到了上海一个同学的表姐公司做客服,就是电话营销。”
“我听说过。工资高吗?”
“高,当然高,每个月自己喝水的钱都付不起。”
“那你回来算了。”
“回来?我毕业后,我妈的房子不得给人家厂秘呀?厂都卖了,据说。说是一个海外人士买的。但那老板死了,不知道得了什么急病。那和我们无关。我想说的是我妈很可怜,她眼睛不好,打不了毛衣了,卖血也卖不动了,再说,她就是愿帮人做假账,也没人喊她做,那么多学财会的,人家不比她厉害?谁请她呀?好歹我是上了班啊,她下了岗我就得养她不是?我那畜牲爸和他那婊子过得美美滋滋的,这些年一个子都没给过我,后来我气不过,把他和那婊子生的女儿给弄了出来,卖了。”
“什么?卖了?卖给谁了?”
“秘密。”
“那后来你到哪上班挣大钱养你妈了?”
“要真挣大钱了,我也遇不到猫哥了。”韩国单一脸的凝重,欲言又止,“我在那单位干客服,接电话,两个月没挣到2000块,我吃不饱就算了,我同学的姐也觉得我吃闲饭,我一个单也没接着,他们做的是什么高科技饮水机,就是直饮水机子,好像是从新加坡进口的。电话打出去,十个有八个不接,接了的,有一个肯定会骂‘册那娘逼 ’(上海话神经病),要不就是接了就挂。不过,我算是碰到了一个懂人情事故的,他不但接我电话,还跟我聊了很久,还问寒问暖的,问得我都想喊他爸了。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他最后问我:‘要不,来我们公司做吧,保证比你现在的公司底薪高,如果干得好,一年至少20万!’我一听,什么?20万?我家的那套老房子!如果挣到了我就可以把它再买回来,把我妈接回来住了。我妈后来住我姨妈家去了,我姨妈得了胃癌,晚期了,需要人伺候,我妈想,如果她服侍得好,说不定还可以继续住到她家去,省了房租呢,那是后话了。
我忙问:‘你那是什么工作?这么高薪?’
他开始没说,我说:‘有这么好的工作,如果你介绍给我,我愿意把每月工资拿1/3孝敬你!’
他还不肯说,我说,那我挂电话了,我那时真忘了自己打电话给他干嘛来了。
他见我真要挂,就说:‘我这是人寿保险公司。’
我听了后还真挂了。但他又打过来了,说:‘你别急着挂,要是真想来,我们这比你们那饮水机好卖得多,一般客户会找老主顾,做熟不做生。如果不比你现在工资高,我自己给你发工资!’”
苟洱听呆了,“他骗你的吧?”
“哎,你真聪明,你真什么都知道。我后来实在卖饮水机卖不动了,我就辞了,连第三个月的底薪都没领,说实话,我不好意思领,同学表姐也没想给我发,我有意无意找了她几次,前台总说不在,可我中午在他们楼下吃肯德基,我亲眼看到她下的电梯,她看到我,就朝厕所奔了,我一直在肯德基守了一下午,她也没出来,我实在等不及了,去上了一趟厕所,等我出来,我闯进女厕所,一个人都没有。她早跑了。
我后来就去了那个骗子那做着,头三个月,我拿到的钱真比在饮水机公司多,但我妈那情况不好,她另一只眼睛也要失明了,需要钱做手术。我实在弄不到钱。我一个客户都没有。那时真是想死,真想死。没有钱,别说自己的妈眼睛救不了,自己活下去都难。我想给人做苦力,帮人送快餐,送水,可那来钱太慢了。
那骗子就跟我说,让我办张信用卡,正好我们同事都是多面手,他们不但做保险还给银行信用卡中心当业务员,做业务的时候顺便也把信用卡业务给做了,我这样一个现成的人,他们哪里去找?
其中有个姓刘的业务员,他又卖墓地、卖二手房、卖保险、办信用卡、还卖汽车,反正,能倒腾的他都倒腾,如果我消费得起墓地,他还会把墓地也给我办了。”
苟洱第一次这样哑然失笑。
“你别笑,我说的是真的。他一口气给我办了八家银行的信用卡,还告诉我,怎样从里面取款。但他就是没告诉我怎么还款。”
苟洱问:“于是,你欠了巨款,猫哥就来救你了是不是?”
“哪有那么简单?你不要急,听我说。话长着呢。我没从每个卡里都取钱,而是试着从一个卡里取钱,不取不知道,一取就是五千,那钱来得爽呀!我辞职后还住在同学家的车库里,每月要给他交三百,他还有意见呢,因为他家里已经给他买车了,他的车停在外面停车场需要交500块一个月的租金,我的钱还不够他的车位费,他嚷了很久了。我取到了这钱后,第一时间就是把它全转给我妈了。
我妈激动得问我:‘儿子呀,你哪来的那么多钱呀?’
我说,“妈,我赚的,我做成了医院的生意,整栋大楼都装了我们公司的饮水机,老板奖了我1万,我先给你五千,我还要交房租,交话费,还要……’
我妈在那边一个劲地哭。”
苟洱听到这,心里发酸,韩国单居然哽咽了。
“我说,妈,你这是干吗?我挣钱了,你就轻松了,今后你不要担心钱的事,我做开了,生意会越来越好,我今后也会开个这样的公司,等我有钱了,你跟着我到上海来享福。’我妈连说好。
就这样,我妈做完了第二只眼睛的手术。
为了不让我妈怀疑,我每从一个卡里取钱,我就把钱给她寄个二百,五百,然后,我就骗她,那是我的提成。
后来,我妈不肯要了,她说,你留着买房吧,上海的房子那么贵,你能买个洗手间大的房子落脚也好呀,起码不用租房子了,租房子不是个事,今天被这个赶,明天被那个赶。我应着了。
再后来我也就没再寄钱。因为钱不是挣的,花起来就特别痛快,不知觉就花了大七万,可账单也来了,今天一个,明天一个,我眼花缭乱,读书那会,数学最差,我总算不清楚自己到底欠了多少,又该还多少。
银行后来也来电话催了,我就开始拆东墙补西墙,补来补去,缺口总在那摆着,我的业务一个也没拓展到,吃喝拉撒总是有的,钱越欠越多,终于所有的卡都停了。我的生活立即清了零。”
“你租了房?”
“是呀,从车库搬出来,我在上海路租了一个公寓,我的卡付房租都不够了,最后公寓也租不起了,只好搬到80公里外的郊区,但我妈那时也不好,因为我姨妈已经死了,她的女儿把房子卖给了别人,人家要赶我妈出来。我一下子就心疼了,我出来混了两年,只给我妈寄了开始的那三万多块钱,后来没怎么寄,最要命的是,我信用卡被封了后,银行不停到单位来找。我只好又找我那多面手刘同事,他给我介绍了一家民间贷款公司,不过只放了1万块钱的款给我,到手时第一笔本金都被扣了的。我给了我妈5千,剩余的留给自己了。这样做,你也知道,无非就是杀鸡取卵,过不了多久的。我以为欠的那25万块钱搁那,有钱了再还,也没什么,哪知道,银行才不管你那么多,就是鸡下蛋生鸡的方法,否则那玻璃房子上百层,哪里来的?
终于有一天,我被十个信用卡中心的和那民间信贷公司的人堵在办公室了。
谁也帮不了我,我那工作反正有你不多,没你不少,我辞职或不辞职已经没有含义了。我走哪,他们跟哪。我实在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我想去跳楼,但看到那么高的楼,我的腿发软,他们也不让,我死了,他们的钱就没了。我后来保证,一定在一周内给他们还上,如果还不上,我就死。
他们还是不放心,一直远远地跟着。
我发了毒誓也不起作用呀,怎么办呢?钱没影子,我看了个电视,里面有故意撞人车讹钱的,我想,要不,就找一辆车,碰了去,装死,不就来了钱吗?”
“是的,这叫碰瓷。”
“我真就这么干的。我跑到陆家嘴金融区转了好几圈,我知道去那里的人都是有钱人,我在地下车库了转,盯上了一辆宝马,还摸清了这车进出规律。我在一天下班的时候,算好它出去的时间,那天也堵得很,车屁股追着屁股的。我一见它出来,就想冲,可太堵了,车开不快,我要是冲过去,它撞不了我,我没招了,就跑到第一个红绿灯附近,等它过来。还好,我真等到了,等它出来的时候,正好黄灯,我一下就冲了过去,正好撞着了车前面,我被弹了出来,当时就倒在地上,而那车根本就没停,‘唆’地就开出去了!”
“呀,那你不是一分钱没赔上了吗?”
“我虽然被撞了,但我还是心里清楚的,我想爬起来,可我爬不起,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车开走了。可能那车知道我是故意的,我运气真背,连假死也不能了。
我当时想,这下真好了,万一腿真撞没了,我们一家真只有死了。说实话,当时我很蠢,幼稚得要命,顿时就大哭起来。真的,从小到大,我没那么哭过,说真的,我恨那个城市,它让我表面看起来那么光鲜,其实我活得比狗都不如,我欠了那么多钱,就是拿命去还,都还不了啊!
说来,也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在那哭的时候,就在那千杀的车开走后,它后面的那辆车的主人走了下来,他开的是一辆劳斯莱斯,当时我不知道那车比宝马贵,那可是3:1的关系。”
“这个人就是猫哥?”
“呀,你真是太聪明了,怪不得猫哥被你动了心。”韩国单眉飞色舞起来,“你可以说说你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