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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适者生存

  清晨,回乡青年们又被“砰、砰”的劈柴声音震醒。
  劈柴的声音来自食堂。
  食堂门前堆放着一堆圆木,是几年前生产队修路时拉回来的。当初,修路时放倒两棵大树,到底是什么树,知青和老工人争议很大。从树叶看,既不像针叶树也不像阔叶树,而是介于两者之间;从树心看,既像黄心兰又像铁力木,也是介于两者之间。知青认为是“黄心兰”,可打家具;老工人认为是“铁木”,一钱不值。争论不下,知青不管三七二十一,费大力气锯成几节,用牛拖回来,准备当木材用。没想到,拖回来剥开树皮,满树疙瘩,树纹七弯八扭,别说用锯子改成木材困难,就是用斧头劈开当柴火都不容易。一堆废物,果然“一钱不值”。
  几十年后,大家回忆,那几棵大树应该是青龙木或花梨木,还为当年的愚昧无知惋惜不已。
  圆木拖回来,用不成,又无处可丢,便堆在食堂门口空地上让它自然风化。没想到,生产队的铁匠李老头却跟它们较上劲了。都说人间有三苦:撑船、打铁、做豆腐。铁匠李老头却是个列外。李老头负责队上的生产工具修补,由于生产队以橡胶生产为主,胶刀只磨不修,需要修补的生产工具不多,李老头工作相当清闲。闲着难受,他就拿圆木出气,非要把它们劈了当柴烧。队长劝他说,食堂的柴火用橡胶树枝就完全够啦,一个人劈这么一大推树疙瘩,没有十年八年是不可能。李老头本就倔,一旦“倔”劲上来根本劝不动,队长见劝不动,也就懒得理他了。“绰号专家”驼子自然不会放过他,于是,“倔老头”的绰号便不翼而飞。
  倔老头非常准时,每天清晨六点、傍晚六点各劈柴半个小时,雷打不动。劈柴本来没什么,你爱劈不劈,问题出在时间上。晚六点到没什么,主要是晨六点。清晨六点,在橡胶生产队是个“尴尬”的时点:于胶工,晚了一小时;于其他人又早了一小时。所以,大家都有意见,抗议说,你要么早一小时,算是义务叫醒我们起床割胶;要么晚一小时,让我们不割胶的能够多睡一小时。倔老头装聋作哑,不争也不辩,嘿嘿一笑,依然我行我素。众人气得牙痒痒,就是拿他没办法。

  天刚麻麻亮,指导员就带领回乡青年们去割猪草。
  青年们心知肚明,说是让大家尽快熟悉生产队的各项工作,其实完全是因为他们对指导员的政治课不感兴趣,他便利用早饭前的时间带他们去割猪草。说白了,是对“不听他话”的人的一种变相的惩罚。青年们这才领略到指导员的厉害,也才理解知青为什么叫他“瘦猴子”。在四川话中,“猴子”与“锤子”一样,都是常用来加重语气口头禅。如果说“瘦猴子”,那就不同了,暗指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尖嘴猴腮的人,用李俊的话,叫“鸡肠狗肚,一肚子坏水”。同时,青年们这才真正理解“县官不如现管”“胳膊拗不过大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一时海阔天空”等老话的真实含义。识时务者为俊杰。“自命不凡”的青年们,终于开始学着“低头”、“忍耐”了。
  “低头”与“忍耐”,大概就是“工人”与“学生”的分界线吧。
  生产队每年都会养几头猪,由食堂负责喂养。由于没有专人饲养,一般都是利用菜叶、泔水、红薯、芭蕉树胡乱煮一锅,饥一顿饱一顿,猪喂得嘴尖毛长,就是不长膘,杀一头猪还不够生产队的人吃一顿。这就是缺油少肉的原因。其实,就小镇的气候、土壤、环境等自然条件,非常适合发展养殖种植业。长期以来,由于观念、文化、习俗等原因,当地人多数习惯自然放养、刀耕火种的原始方式,可以说各村寨的养殖、种植业都非常落后。农场的情况还稍好一点,特别是大批知青到来后,农场人的生产生活方式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猪基本上圈养,地基本上算精耕细作。
  今天割的猪草,就是为生产队圈养的猪割的。
  所谓猪草,其实就是红薯藤和空心菜。红薯藤和空心菜都是当地最常见的蔬菜(准确地说,不能算是蔬菜,因为当地人很少吃,主要作猪饲料),不但容易栽种,而且生长迅速。所不同的是,种红薯需要开沟拢土,比较费力,红薯种出后供人和猪共同享用,红薯藤喂猪,人根本不吃,原因很荒唐,“因为颜色红,可能有毒”;种空心菜则简单得多,坡地、沙地,旱地、湿地,房前、屋后,都可以随便种植,而且随插随活,一发一大片。空心菜虽然叫“菜”,但主要作猪饲料,人一般不吃,原因更荒唐,居然是听说“空心菜里容易藏蚂蝗”。直到大批知青来后,当地人才知道空心菜、红薯藤都是非常好的蔬菜。知青的这个“功劳”,农场人不应该忘记,总结知青对农场的贡献,应该加上这一条。
  红薯种在半山坡上,空心菜种在山坡下,用镰刀割也到不太困难。因为红薯、空心菜都比较强势、霸道,一般有红薯藤、空心菜的地方几乎没有其他的植物生存的空间,符合“适者生存”的原则。所以,割起来并不困难,主要担心的是麻蛇和蚂蝗。
  浓雾中,青年们先用竹竿打草惊蛇,然后用镰刀割,再用藤子捆住,一个人扛了一大捆回去。大家虽然小心翼翼,扎紧衣裤,有的甚至打了绑腿,可以说“武装到牙齿”,结果还是抵挡不住旱蚂蝗的盯咬,抵挡不住沾黏黏的袭击,特别是腿、脚脖子,不但被蚂蝗盯咬血流不止,还被路边的拉拉藤(葎草)“拉”得伤痕累累,苦不堪言。
  青年们这才深深感到,要当好一名橡胶工人,或者说生存下去,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些烂熟于心的词语,忽然间就活生生摆在眼前。过去,就是见到街上的缅甸妇女在脸上涂特纳卡(缅甸妇女经常使用的传统护皮化妆品品,具有防晒防虫、保护皮肤功效),都觉得是矫情,是小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现在,才觉得自己的想法多么幼稚,多么荒唐。什么是“矫情”?什么是“小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生存才是目的,其他都是手段。生存,首先得尽快适应环境,学会保护自己。毕竟生存才是第一位的。
  物竞天择。达尔文进化论的核心,就是物竞天择。生物互相竞争,能适应环境者才能存留下来。在生物进化论中,每种生物在繁殖下一代时,都会出现基因的变异。若这种变异是有利于这种生物更好地生存的,那么,这种变异就会通过环境的筛选,以“适者生存”的方式保留下来。傣族定居坝子、佤族抢占山腰、景颇族选择高山,都符合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适者生存的竞争法则。
  适者生存。环境,首先要“适”,然后才谈得上“存”。《晏子春秋•杂下之十》:“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意思是说,环境变了,事物的性质也会随之改变。
  还有一个事例,也充分说明“环境”的重要性。
  小镇有一种随处可见的野草,叫牛筋草,当地人叫“千人踏”“霸道草”。这种草根系极发达,吸收土壤、水分和养分的能力特别强,对土壤要求不高,多生于荒芜之地及道路旁。这种草不但“强势”而且“霸道”,占了荒芜之地似乎不过瘾,还经常侵占道路。在人踩马踏的小路上,经常能见到它顽强生长着,叫它“千人踏”,再恰当不过了,叫它“霸道草”也不为过。有人见此草有如此顽强生命力,既长不高又四季常绿,于是突发奇想,把它移栽到家中的院子里,浇水施肥,精心呵护。不久,小草坪中长出了许多杂草。开始,主人采用人工拔除杂草的办法来保持这片草坪的“纯净”。后来,由于杂草长得太快,主人无暇顾及,这片原本应该是长满千人踏的“草坪”,竟然变成了“百草园”,而主角“千人踏”几乎没了踪影。主人非常纳闷,为什么在非常恶劣的环境下千人踏能够生长得很好,而在非常舒适的环境里反而生存不下去呢?经过反复观察,发现千人踏非常“贱”:特别耐“践踏”、特别耐“曝晒”、特别耐“贫瘠”、特别耐“干旱”。在风吹日晒、贫瘠干旱、摧残践踏的恶劣环境中,其他杂草不能生存,反而成了千人踏的“天堂”;在温暖潮湿、遮风避雨、没有天敌的环境中,其他杂草没了限制就会疯长,而天性“贱”的千人踏反而失去了竞争力,渐渐被杂草覆盖,直至完全失去生存的“权利”。
  “千人踏”的故事,再次证明“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正确,不能适应环境,就只能被环境淘汰。
  植物是这样,动物也是这样。
  小镇由于特殊的地理等环境,野生动物品种很多,不乏珍惜动物,如孔雀、金丝猴、穿山甲等,最多的是麻雀、麻蛇、猴子、麂子、马鹿及野鸡、野鸭、野兔、野猪,但没有狮、虎、狼、豹等凶猛的食肉动物。为什么?因为环境。山高林密,凶猛的食肉动物没有用武之地,其他动物也就泛滥成灾。
  动物是这样,人类也是这样。
  回乡青年们顶着“高中”文凭和“高干”子弟的桂冠,满怀着改变家乡的雄心和“舍我其谁”的斗志,踌躇满志,梦想着“下乡”轰轰烈烈大干一番事业,幻想着“下乡”会受到老工人夹道欢迎,起码也应开个欢迎会什么的吧?没想到,活生生的现实“当头一棒”。吊桥上“心惊肉跳”、小河边的“惊心动魄”、球场上的“针锋相对”、指导员的“语重心长”,把回乡青年们整得晕晕乎乎。特别是当天的“宰牛欢迎”,让回乡青年们心里热乎乎。可是,没几天,超哥告诉他们,那头牛野性十足,常常出去“惹事生非”,杀它是早晚的事,他们恰巧赶上,让回乡青年们的心一下凉了半截。加上今天的“变相惩罚”,回乡青年们不由得心灰意冷。还没完,接着还有二棒、三棒,甚至四棒、五棒在等候。
  生活与梦想,原来根本不是一码事。
  虽然生产队的条件比当年知青下乡的时候好多了,交通、住房、卫生、伙食,与当年都不可同日而语,但回乡青年们仍然感到有诸多不便。说来也奇怪,这群土生土长的“回乡知青”,居然比那些“洋生洋长”的城市知青还“娇贵”、还“矫情”,多少让人有点不可思议。
  不过,事情总是有正反两方面的。
  知青们认为他们“矫情”,所以对他们不屑一顾,甚至嗤之以鼻;老工人们却通过他们的“娇贵”,更加理解知青的所作所为及“胡作非为”,更加佩服知青的生存能力和随遇而安的耐力,乃至后来发生的“回城风暴”和震惊世界的“惊天一跪”,老工人们都给予了极大的理解与宽容。所谓,有因才有果。且听慢慢道来。

  从小没娘,说来话长。
  回乡青年们“下乡”后,首先碰到的问题,居然是难以启齿的“方便”问题。也就是说,青年们最先碰到的问题,不是“进”的问题,而是“出”的问题。伙食差,大家勉强能忍受,毕竟都是土生土长,不像那些城市来的知青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何况时不时还可以回家改善一下伙食。可是“方便”问题却无法回避,而且天天都要面对,总不至于为“方便”而跑回场部去方便吧?
  母猪山生产队有两个厕所,孟定话叫茅思。
  一个茅思是低矮的土基房。不知是为了节约成本还是为了方便透气,茅思的设计非常独特:房顶只盖了中间一部分,后面的粪坑和前半部分都是露天的。晴天还好,通风透气;雨天就麻烦了,入厕必须打伞。要命的是,人们的“方便”不可能选择天气,而必须风雨无阻。刮风,臭气会从蹲坑中迎着屁股喷涌而出;下雨,污水会溅到蹲坑人的身上。这还不算恶心。最恶心的是茅思的蛆,不但在下面“翻江倒海”,而且在上面“肆无忌惮”,稍不注意就会爬到蹲坑人的鞋子上、裤子上。那种蹲在茅坑上体验“翻江倒海”、“肆无忌惮”的“滋味”,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很难体会到的。难怪到生产队的第二天,心细的平儿就发现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一些上海知青(不是一个两个),每次上茅思时都要临时换依换裤,上完茅思后又立马换回来。她先是觉得有趣,后觉得有道理,并对“四川知青讲吃,上海知青讲穿”这句话有了新的认识。
  四川知青特别会吃。社会上有“女人不入藏,男人不入川”之说。“女人不入藏”,好理解,因为西藏紫外线强嘛;“男人不入川”,就有点让人费解了。男人不入川,到底是因为四川女人漂亮,让男人容易变坏呢?还是因为四川好吃的东西多,让男人容易变懒?不得而知。不过,四川知青特别会吃,这倒是真的。就从四川话说起吧:甜叫他们“蜜甜”,酸叫“溜酸”,苦叫“刮苦”,辣椒他们叫“海椒”,芫茜他们叫“香菜”。他们喜欢吃猪头肉、猪耳朵,把笋子芥叫“菜脑壳”、鱼腥草叫“折耳根”也就罢了,居然把怕老婆的男人叫“耙耳朵”。有趣吧?虽然知青都在食堂吃大锅饭,但四川知青基本都自备有电炉、煤油炉,每天自己开“小灶”;每次探亲回来,大包小包装的都是农场非常稀罕的辣椒酱、番茄酱、罐头、香肠等食物,让老工人们着实眼红——这些东西在当地有钱也买不到。由于环境艰苦,食堂似乎永远都是煮南瓜、炒白菜,看着就难以下咽。医学上有“饭不香,吃生姜”之说,那是指油腻的东西吃多了,用来健胃的。当地流传的是“饭难咽,蒜来助”,吃饭没有菜,常常靠生蒜帮助下咽,唯独四川知青例外。四川知青不但自备辣椒酱、番茄酱,还把生姜、生蒜、生辣椒做成多种可口的泡茶,仅生辣椒,他们能够做出七八种花样。可以说,知青生活总体可以用“干皮潦草”形容,但多数四川知青的小日子还是过得“有滋有味”。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句话用在四川知青的生活上再恰当不过。
  上海知青特别会穿。当时的服装,除了军装外以蓝、黑、灰为主流,男的中山装,女的列宁装。军装、中山装不用多说,华夏人都知道;列宁装,因列宁在十月革命前后常穿而得名。“列宁装”本是男装上衣,却在当时演变成女装,并成为与中山装齐名的革命“时装”。它的式样为西装开领、双排扣,双襟中下方带一个暗斜口袋,腰中束一根布带,两边各有3粒纽扣。它具有中西合璧的鲜明特点,属于中西合璧的产物。客观地说,穿上这种公认的“苏式”衣服,既显得新颖又具有与时俱进特色。所以,中国第一个女拖拉机手梁君、第一个女火车司机田桂英等劳动模范,都曾是列宁装的“模特”。劳模的示范,带动了时代的风尚潮流。可是,上海知青绝不赶这个“时髦”。他们喜欢穿小领衣、小脚裤,再热再累也不忘梳洗打扮,穿戴整齐,一丝不苟。为此,老工人经常调侃他们“死要面子活受罪”。他们不为所动,还一本正经地说:“头可丢,发不乱,依不皱。”不仅如此,他们还活学活用,把“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也要上”变为“有条件要打扮,没有条件创造也要打扮”。刚来时,没有电,他们用“知青口缸”装满热水熨衣服;没有香皂,他们学少数民族用皂角(一种植物果实)洗头;没有肥皂,他们学湖南老工人用白泥(一种含碱的泥土)洗衣服。除上班穿工作服外(其实是自己准备的一套干活穿的衣服,每人如此),平时绝不会穿军装、工作服出门,就是在宿舍也是穿戴整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说“一丝不苟”,有点夸张;说“穿戴整洁”,恰如其分。比如,上茅思换依裤,就是避免裤子蹲皱、避免依裤粘上臭气。如此细致入微,不得不让人佩服。虽然老工人认为他们“穷讲究”,但有洁癖的平儿却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且,她很快就“活学活用”,上茅思也换裤子。虽然被太岁嗤之以鼻,她依然我行我素,还振振有词说,好的东西一定要学习,一味排外就是愚昧。
  茅思卫生差,回乡青年们也还勉强可以忍受,毕竟学校的茅思也好不到哪里。最不堪忍受的是茅思不安全和蹲坑少。可能是为了方便出粪,生产队的茅思建在最低处,住在高处的人家很容易看到茅思里的一举一动。更要命的是,男女茅思都只设有三个坑。如果是为了体现“男女平等”,可以理解。不能理解的是,男茅思里居然没有设小便池,只要有一人蹲坑,其他人就不能站着小便。因为小便,不但尴尬,更主要的是小便很容易溅到蹲坑人的身上。所以,如果小便时“恰巧”有人蹲坑,小便人就必须像女人一样脱裤子蹲下小便(三怪之一:男人小便蹲)。如果说“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那么男人“脱裤子小便”,不但多此一举,而且十分尴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某人的身体与众不同或者有什么毛病呢。
  另一个茅思更可怕,更让人无法忍受。这个茅思居然建在菜地边的鱼塘上,两根木头栽在水里作为支撑,几根木头从岸上直接搭在水里的木头上,并作为蹲坑;茅思四壁用竹子随便围着,大小便直接落在离水面一米多高的鱼塘里喂鱼。蹲在上面“方便”,不但不方便,而且不安全。蹲坑不稳、四面透风透光且不说,那种“大风小风吹屁股”、“大珠小珠落玉盘”、“大鱼小鱼争美食”的“奇观”,一般人根本“享受”不了。除了一些老工人外,很少有知青敢去这个茅思方便。
  所以,母猪山生产队等于只有一个茅思。多年后,青年们回忆说,居然没有人提议再建一个,居然没有人自己建一个。可怕的是,不是建不了,而是根本没有改变的意识。真的是,“活人让尿憋死。”
  茅思问题,男同胞还相对还好办,实在来不及,可以因地制宜,随时随地就地“方便”,还美其名曰解“风景手”、“肥土地”,一举两得。唯一担心的是,由于月积日垒,随时随地可能踩到“地雷”。一旦踩到这种“地雷”,虽然不会爆炸,却会让人难受好半天。那种“滋味”,无法用语言描述,反正与平时不小心踩到猪粪牛粪狗粪上的感觉完全不同。
  女同胞就麻烦了,特别是早上,上茅思常常要排队。曾经发生过,有女知青实在等不得排队,跑到草丛里方便,结果屁股上爬了几条旱蚂蝗。“结果”当然可想而知,吓得半死不说,还着急忙慌跑回宿舍脱了裤子请人帮忙抓屁股上的蚂蝗,女同胞不敢抓,又不方便请男同胞,只好趴在凳子上用盐水冲。那才叫尴尬。另外,孟定的“三恶”可不是随便说的,其中之一是“老母猪恶”。因为当地的老母猪多数都是放养的,如果有人在野外方便的话,散发出的味道随时随地可能会让野性十足的老母猪把方便人“拱翻”。即使不被“拱翻”,看见如饥似渴的老母猪“闻味”而来,一般人都会吓得提着裤子逃跑。那种尴尬,一次就让人一辈子忘不了。所以,女知青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会到草丛里方便的。内急等不得怎么办?鸡有鸡道鸭有鸭道,活人还能被尿憋死?入乡随俗,一些女知青就向老工人学习,在宿舍里准备小便盆,“方便”完后随手浇花浇果树,既解决方便“问题”又“肥”了花果,也是一举两得。所以,一般知青门前的花草、果树都长得特别壮,香蕉、木瓜、芒果特别甜,而且绝对是“纯天然”。唯一不好或者说“一举两得”的结果,导致知青宿舍门前“味道”很特别:香皂味、香水味加尿骚味。说不清是香还是臭,反正味道“怪怪的”,当地人形容不来,干脆戏称为“知青味”。结果,本地人只要从门前经过,不用看,仅闻味道就知道里面住的是什么人了,可谓“闻味知人”。不过,“知青味”不是褒义,也绝不是贬义,姑且算个中性词吧。
  女同胞还面临令人尴尬的“手纸”问题。生产队没有商店,最近的商店在10多里外的分场。回乡青年们由于没有经验,下“乡”时,人人带了不少吃的、穿的、玩的,唯独没有人带手纸。男的没带手纸,完全可以理解——父母根本不会管孩子的这些“小事”。女的没带,就让人有点费解了。后来才恍然大悟。按黄帝内经“女子七年一周期”,少女的那个东西14岁就应该来了。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发育滞后,很多女生都推迟了好几年。如何证明?初中、高中学校经常组织游泳,男同胞们从来没有发现有哪个女生为此请过假就是最好证明。要知道,如果正常的话,一个班的女生能同时下水的机会可是不多呀。理由,地球人都知道。小芳、平儿就是下到生产队后才第一次来“大姨妈”。这就难怪了。没有手纸,男同胞也还好办,可以用报纸、书本“解决”问题,还可以就地取材用一种非常柔软的灌木叶代替(当地人叫“草纸”,四季常青,叶子有巴掌大,不知道是什么植物,因为后来绝迹了),甚至可以用树枝、竹棍、瓦片、石头“救急”。虽然不舒服,更不卫生,奇怪的是大家都很健康,没有听说谁患痔疮。“十男九痔”之说,在这里好像不适用。看来,艰苦环境不但可以磨练人的意志,不但可以改变人的生理,还可以杀菌防病提高免疫力啊。多年后,多余人、老夫子虽然不反对子女使用马桶,自己却一直拒绝使用马桶,多少有点“怀旧”或者说“不忘本”的意思。女同胞就麻烦了,报纸、书本根本解决不了女人的特殊“问题”。没有手纸,有的人向女知青要手纸、借手纸,有的人用手帕,甚至用旧衣服“救急”。由此,平儿想不通一个问题,当年女红军爬雪山过草地如何解决女人的问题?如何熬过漫漫万里长征?说到万里长征,她还有很多问题想不通:患病怎么办?伤员怎么处理?“远路没轻担”,听说一些患病的首长一直坐担架,二万五千里需要多少人抬担架呀?还有,“独臂将军”贺炳炎、余秋里,“独脚将军”谢良、钟赤兵,长征中在无麻药和止痛药的情况下,用伐木的锔子锯掉一只臂一只腿,一直带伤走完长征。难道不会感染?红军难道真的是特殊材料造就的吗?想不通,实在不可思议。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农场人的父母虽然不管“孩子”手纸这种“小事”,却不忘给“孩子”们准备“宝塔糖”。所以,回乡青年几乎每人都带了不少打蛔虫的宝塔糖。当然,刘星除外。
  宝塔糖,也叫打虫糖,因为样子长的像宝塔而得名。这种专门用于驱除蛔虫的药剂,听小芳说是从菊科植物蛔蒿中提取的。一开始为白色片剂,后来为了让小孩字愉快地服药,加入一定比例的食糖后,制造为淡黄色、粉红色圆锥体的宝塔形状。因为宝塔糖的药效只是对蛔虫有麻痹作用,所以吃过宝塔糖后,一条条蛔虫伴随大便排出时还能爬动,有时甚至是在蛔虫爬出一半时用手拽出来的。想想都害怕,可是当时的孩子几乎没有人没有经历过这种害怕事。宝塔糖五颜六色,深得小孩子们喜爱。在那个零食匮乏的年代,肚子里没有虫也要偷偷吃一颗。小孩子为了吃“糖”,基本上都骗过父母,“妈,我肚子痛,好像里面有虫子在爬”,于是,当天宝塔糖就买回来了。不过,那时候哪个孩子肚里没有蛔虫呢?所以,宝塔糖家家必备。遗憾的是,后来蛔蒿绝种,宝塔糖也就从市场上消失了。当然,也可能由其他药代替了,也可能随着卫生条件改善不需要了。
  其次,洗澡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由于坝子气候炎热,所以傣族才有“一日三浴”之说。农场人虽然不至于“一日三浴”,但一天一浴的人还是占多数(准确说,叫冲凉),特别是四川知青。四川知青除“特别会吃”,还特别喜欢洗澡,用四川话叫“板澡”。生产队没有自来水,吃水、洗澡完全是靠井水、河水。南定河水太浑,游泳还勉强,但不能饮用不能洗澡;小河水虽然清澈,可以洗澡饮用,但毕竟只是条小溪,根本无法脱光了洗澡,何况也不安全,饮用也不如井水甜。井水甘甜,但取水非常吃力,原因是地势高,水井有好几米深,取水不但要力气还要技巧。没有力气,水桶提不上来;没有技巧,放下桶后只能提起半桶水。
  气候热,没有热水还不是什么问题,没有地方洗澡却是个大问题。当时,别说生产队没有洗澡堂,就是分场、总场也没有专门的澡堂。洗澡,一般都是去附近河里、水潭里,只有总场有自来水,可以在家里用自来水冲洗。没有地方洗澡,男同胞还好办,人人都配有一条可以当众换短裤的三角裤,在井边或小河边冲洗。这种三角裤很神奇,一边是圆的一边是开口的,开口一边有两条布带。换短裤时,不用回避,光天化日之下,将三角裤从一条腿穿进去,在短裤内将另一边的布带系上,就可以换下短裤了。不管有没有人,穿着三角裤站在河边、井边都可以洗澡。而且,当众换三角裤、当众穿着三角裤洗澡的感觉非常特别,非常刺激,非常享受。特别是在思想封闭的年代。
  女同胞就麻烦了,洗澡成了大问题。胆子大的脸皮厚的,利用夜晚人少光线暗,跑到小河里蹲着洗,或者穿着衣服站在井边察洗;胆子小的脸皮薄的,就只好挑水回家躲在宿舍里洗。驼子为解决女朋友洗澡问题,煞费苦心地在宿舍后面搭了个没有房顶的小竹棚,上面横放一根竹竿挂个大桶,没有水龙头,就用一根竹管代替。每次女朋友洗澡,他不但负责挑水、烧水,还负责放哨、加水,勉强解决女朋友洗澡问题,让很多女知青羡慕不已。有女知青甚至说,就是仅仅为了洗澡方便也应该赶紧找个男朋友了。月儿、小芳、平儿都不习惯去井边、小河边洗澡,只好一个星期回家洗一次,平时在宿舍用盆对付一下。还好,也许是老天有眼,孟定虽然气候闷热,但由于缺肉少油,一个星期洗一次澡也还勉强可以,不至于身上发出汗臭味。
  第三,是饥饿问题。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似乎是常识。问题是,人,一天为什么一定要吃三顿饭?是习惯还是身体需要?
  传说,当年玉皇大帝的本意是让人间一天吃一顿饭的,叫孙猴子传诏:人间一天吃一顿饭梳三次头。孙猴子由于贪玩错传为:一天吃三顿饭梳一次头。结果,人间从此就习惯一天吃三顿饭了。如果传说属实,人间一天吃一顿饭梳三次头该多好啊,不但人更健康更漂亮,而且可以节省多少时间多少粮食啊。遗憾的是,习惯成自然,想改也改不了。
  都怪孙猴子。孙猴子罪不可赦。
  骂孙猴子可以,可是却解决不了饥肠辘辘问题。天大地大肚子最大。“饥肠辘辘”,对于八十年代后出生的人来说,可能体会不深;对于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来说,可以说刻骨铭心。就说这群五十年代末出生的回乡青年吧,此时十七八岁,处于“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状况,正处在身体发育的关键时期。在学校一日三餐还天天觉得饿,到生产队后因为早上五点开始割胶,根本不可能吃早饭;割胶回来后,已经九点多了,又没有早饭可吃,何况10点就开始收胶,也没有吃早饭的时间。生产队压根没有吃“早点”的说法,实际上一天只吃中午、晚上两顿饭,而且定量,每人每月32斤粮食,其中包谷占三分之一,根本不够吃。再看,食堂的伙食,除了“八宝粥”“玻璃汤”,就是清水煮莲花白、萝卜。由于缺肉少油,青年们每天都感到饥肠辘辘。中医推崇的什么“白菜萝卜汤,益寿保健康”,什么“早上要吃好、中午要吃饱、晚上要吃少”,对于那个时代的人来说,纯粹是瞎扯,完全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腰疼”。没有油,“白菜萝卜汤”,简直是雪上加霜;饥饿年代,只要有吃的,不管晚上还是早上,一定是“大快朵颐”“暴饮暴食”,而且,那一晚一定是“一觉睡到大天亮”。吃不饱,夜里常常被饿醒。特别是李俊、平儿,从小娇生惯养,吃不下生产队的粗茶淡饭,天天喊肚子饿。青年们不但把驱虫用的宝塔糖当“零食”吃了,就是房前屋后那些没有成熟的芒果、番石榴等水果,只要是勉强可以吃的,都被当作“人间美味”偷偷“甩”了,根本等不到成熟。
  就说最常见的芒果、番石榴吧。
  芒果,大家都知道,生的酸熟的甜。可是,那是成熟的芒果啊。不成熟的小芒果,不是酸的,而是涩的。什么是“涩”?在篆文中,涩是会意字,由四个“止”组成。止指脚,四只脚相对,顶在一起,表示哪只脚也不动的意思。可见,“涩”的本意是不滑,引申指舌头麻木、不滑润的滋味。可以想象,小芒果有多难吃。
  番石榴,当地人叫“马兰干”。这种水果很神奇,样子像小手雷,生的时候是青的,熟了是黄的;生的甜脆熟的甜软,生熟都可以吃。它的神奇不在于生熟可食,而是生的比熟的好吃。这在水果中是相当少见的。更神奇的是,由于它的子不容易消化,人畜吃下去是什么样拉出来还是什么样,而且“拉”出来的子如果侥幸不被飞禽走兽吃了,居然还能生根发芽。虽然如此,但它毕竟好吃。可是,如果是未成形的小番石榴,那就另当别论了,不但涩而且苦,比小芒果还难吃。
  虽然如此,小芒果、小番石榴依然被青年们当作“人间美味”,照吃不误。涩、苦,怎么办?没关系,用盐、野柠檬“凉拌”,再涩再苦都吃得津津有味。用当地话说:“整得成。”用四川话说:“巴适,好安逸哟。”老工人见了,直摇头:“作孽啊。”不知是心疼人还是心疼果。说到“人间美味”,倒真有一样东西名副其实,称得上人间美味,那就是马蜂窝里的东西——蜂蛹。森林里有不少马蜂窝,因为马蜂太毒,一般人不敢碰。回乡青年中只有李俊敢烧马蜂窝,将里面的马蜂蛹拿出来炒吃,非常好吃。不过,当时除了知青,一般人是不敢吃的。后来,不仅是小马蜂,就连竹虫、蝗虫都成了“人间美味”。这是后话。
  虽然如此,水果、马蜂蛹仍然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为解决“肚子”问题,回乡青年们先是去山上挖野山药充饥。野山药虽然好吃,可是工程量实在太大。在坡地上挖,还相对省力;在平地上挖,就有点得不偿失了。挖野山药,须从山药根处一米外开挖,斜挖一两米深,费力费时不说,收获还特别少,挖一棵只够一两人吃一顿。即使这样,附近的山上也不是随便就能挖到野山药的。因为山药有限,挖的人无限,根本满足不了需求。没有办法,李俊、喜鹊就经常去偷生产队的地瓜、木薯、红薯。不同的是,李俊为自己,喜鹊除了为自己,还为平儿。“饥时一口,胜过饱时一抖。”喜鹊、平儿的感情也因此迅速升温。哈哈,看来环境越艰苦,谈恋爱越简单,难怪知青中成双成对的不少。可以说,此时谈恋爱,除了打发时光,更多的因素恐怕是为了生存。
  说到“偷”,一定要说说知青的“发明创造”。知青因为见多识广,下乡不但贡献了青春,也贡献了智慧;不但创造了很多人间奇迹,还创造了不少词组。知青的正能量以后再讲,这里只谈一个词组。在知青创造的众多词组中,有一个词组很有意思,也很形象,叫跳“丰收舞”。说到丰收舞,大家首先会想到佤族的丰收舞。此丰收舞非彼丰收舞也。佤族的丰收舞是因为粮食的丰收而载歌载舞,知青说的丰收舞却是见到路边合适的瓜果蔬菜,顺手牵羊,以果饥饿之腹的“丰收舞”。有意思吧?也很形象吧?可以说,跳“丰收舞”是很多知青的一个共同的“业余爱好”,只不过绝大多数知青懂得适可而止,跳“丰收舞”仅解馋而已,不会无限扩大。何况,似乎还情有可原。因为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知青,其实就是种田种地的主人。既然是主人,在自己的田地里弄点瓜果蔬菜充饥果腹,当然算不得“偷”,就象孔乙己说读书人窃书不算偷一样……
  地瓜、红薯虽然好挖好吃,又含糖高还耐饿,但分季节,不是每季都有的;木薯是灌木状多年生植物,无明显成熟期,不但好种,而且四季可食,但比地瓜、红薯要难挖得多。
  木薯为世界三大薯类之一,又称树薯、南洋薯。孟定本来没有,是一位农场领导在建场初期从越南引进的,很快就在小镇迅速发展。木薯为长圆柱形块根,富含淀粉,含氰基甙,必须煮熟以解除毒性;块根中央有一白色线状纤维,性质坚韧,即使块根被折断仍可相连,犹如“藕断丝连”。木薯种植简单,种植形式多种多样,可以平地开沟种植,挖穴种植,也可以起畦种植,主要是根据地形、地势、土层厚薄、排水条件、种植规模、管理能力等决定。木薯同马铃薯一样,无色无味,百吃不厌。不像红薯,太甜,吃多了胃受不了。
  木薯虽然种植简单,挖取木薯却比红薯、地瓜麻烦得多。红薯、地瓜个头小,可以用刀、棍、手挖,木薯是长的,深入地下,必须用锄头挖。所以,偷木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次去偷挖木薯,都大费周折。李俊、喜鹊事先把锄头藏在路边地头,一个人放哨一个人出力,挖出来后用衣服抱着回来。老话说,常走夜路难免遇到鬼。一次,在回来的路上恰巧遇到队长,而且队长明显看出了端倪。但队长什么都没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还好,遇到的是队长,如果是指导员,就麻烦大了,非上纲上线开批斗会不可。过去,一些知青也会偷生产队的红薯地瓜,被指导员发现后,轻则开会批斗,重则行政处分。
  以上所谈,虽然荒唐,为了生存,情有可原。
  可是,青年们下到母猪山生产队不久,一天傍晚居然连续发生了几件“惊心动魄”的事件,不但荒唐,而且让人啼笑皆非。

  晚饭前,水井边的荒唐。
  收工后,天空出现一片迷人的鱼斑云。当地有“天上鲤鱼斑,明日晒谷不用翻”的谚语,大家知道明日是个好天气,所以收工后都忙着洗澡洗衣服。一时间,小河边、水井旁,人满为患。
  平儿端着盆,喜鹊挑着桶,两人去水井洗衣挑水。水井在生产队南边一块洼地上,一口老井,是全队人吃水主要源泉。生产队本来有两口水井,对称分布在南北两端。不知道什么原因,北边的那口井几年前因枯竭被填埋了(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开荒毁林),居然没有人提议再建一口井。
  水井很简陋,像生产队的老工人一样朴素甚至有些寒酸。井边周围铺设的青石,经长年累月的踩磨,虽然没有了石块的生硬与菱角,但依然凸凹不平;井口用石头砌成,高出地面半米,四围留下几道绳痕;水深约1米,水面离井口约2米,四壁石缝间生着一丛丛水草及淡绿的苔藓。井水很清,站在井湄,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影像,如同镜子。井水清凉、甘甜,可以直接饮用,喝上一口,人会感到全身轻松。井边有一棵形状似蘑菇云的榕树,看上去特别有情趣。
  井水很神奇,好像永远取之不尽。大家天天挑水,也在井前洗菜、洗衣、洗头,甚至洗澡,但井水好像从没有见底。它的神奇之处在于,取多少出多少,不取它也不会多出一点。更神奇的是,冬暖夏凉。
  冬天,井水特别温暖。早晚井面雾气腾腾,如同神话故事里的仙境一般。由于井水比河水温暖,水温适中,人们常常围着水井洗菜、洗衣、冲澡,井边常常人满为患。
  夏天,井水特别清凉。知青嫌小河里的水不够凉,常跑到井边冲凉,打一桶井水从头浇下来,透心的凉爽;吃西瓜嫌热,常常将西瓜放进装着井水的桶里,半个小时后才拿出来,吃一口,阵阵凉意直逼心头。傍晚,太阳虽然下山了,气温还是很高,孩子们会端着饭碗坐在井边吃饭、玩耍。有的家长待孩子吃完饭,把孩子衣服剥了,连人带衣服一起用井水冲洗干净后抱回去。
  虽然戏水、洗菜、洗头、洗澡,但人们从不将污水弄到井里去,也没有人会往井里丢东西。自觉维护井水的纯净,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约定。纯净的井水,不但养育了人们健康的身体,也孕育了人们纯洁的心灵,在遥远的群山里守护着这一方净土。
  此时,井边有不少人在洗菜、洗头,还有几个男知青穿着红色三角裤在井边冲凉,旁边放着一台录音机,正在播放邓丽君的《甜蜜蜜》。
  平儿远远看到有人穿着三角裤在井边冲凉,心里就不太舒服:明明有小河,为什么不多走几步去小河洗澡,偏偏喜欢来人多的井边凑热闹,真是槽耐。所以,她不愿走近,站在路边叫喜鹊挑水回去洗。喜鹊走近水井,将一只桶扣在扁担的一端,伸进井里,利用扁担左右摇晃,两三下桶里的水就满了。他刚想提起来,旁边的人忽然惊叫起来,吓得连桶带扁担都掉进井里。原来,一个冲凉的上海知青不知是因为三角裤太紧,还是因为裤带没有系紧,举桶冲凉时三角裤被冲开了,像个口罩一样挂在一边腿上,身体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下。冲凉知青连忙蹲在地上,结果更糟。蹲下后,大腿肌肉受到挤压,根本系不上带子。井边的女同胞多数吓跑了,只有俩老婆娘一动不动,依然若无其事地洗衣洗菜,一副“老娘啥没见过”的样子,到是那个冲凉的知青吓得躲到榕树后面去了。

  晚饭后,宿舍前的荒唐。
  晚霞把鱼斑云映得通红,一轮夕阳挂在天边,迟迟不愿意下山休息,似乎预感到今晚要发生点什么事。
  一排知青住房,大概有十来间宿舍。宿舍门前杂七杂八地种了不少果树花草。果树有香蕉、芒果、木瓜、番石榴、牛肚子果等,花草有太阳花、叶子花、美人蕉、夜来香等。
  饭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吃完晚饭,知青们三三两两在宿舍门前抽烟、听歌、玩耍、冲壳子,一幅标准的农场知青“业余生活图”:
  鸭子与几个女知青边打毛线边听蔡儿弹吉他,蔡儿抱着吉他,自弹自唱《又见炊烟》:
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
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
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
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
……
  旁边,耙子守在自己养的蜜蜂窝旁,别出心裁地用气枪打马蜂,保护小蜜蜂。孟定土蜂很多,当地人除了居住在山上的佤族有养蜂习俗,坝子里很少有人养蜂,直到湖南支边人员到来才开始有所改变。大量的湖南支边人员,不但带来“湖南文化”,还带来养蜂技术。不过,养蜂并没有形成产业,仅仅是单打独斗,自产自食。一些知青见养蜂不但有趣还可以解馋,也慢慢学会了养蜂。虽然不董科学饲养,由于四季野花遍地,一窝蜂一年最少也能采几斤蜜。小蜜蜂任劳任怨,与世无争,人不招惹,它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它的天敌主要是大黄蜂(当地人称之马蜂)。马蜂的个头大概有三只小蜜蜂大,喜欢捕食小蜜蜂。捕食时,马蜂常常守在蜜蜂窝前,像直升飞机一样悬停在空中,等待截击采蜜归来的小蜜蜂。当满载而归的小蜜蜂接近蜂窝时,马蜂才选择目标从空中截击,连蜂带蜜一起捕获。简直可以说是不劳而获,可恶之极。说来也怪,小蜜蜂出出进进,面对凶神恶煞的马蜂,视而不见,不躲不避,前仆后继,视死如归,根本不受影响。更奇怪的是,马蜂面对来来往往的小蜜蜂,不是马上攻击,而是悬停在空中,耐心等待,好像故意留给人们用枪“瞄准”的时间。其实,马蜂在空中悬停准备攻击的时候,专心致志,心无杂念,用竹编的苍蝇拍一打一个准。只是,马蜂命特别硬,用苍蝇拍打下来后,如果不立即踩一脚,马蜂几分钟就会起死回生。由于马蜂太多,天天打都打不完,知青居然别出心栽用气枪打马蜂。气枪打马蜂,既可以练习枪法,又可以消磨大把的时间,打下来的马蜂还可以泡酒,可以说一举多得;
  再旁边,猴子与一知青各人抱着一支水烟筒,坐在一棵被砍伐后的树桩旁,一边吸烟一边下象棋。该树桩是多年前被砍伐后留下的,因为树大根深,无法拔出;又因为它不影响通行,便被保留下来。知青来后,一知青突发奇想,认为可以变废为宝。果然,稍加改造,将它变成了天然的永不会翻到的桌子、棋盘,让老工人们称赞不已。云南老工人说,知青脑袋瓜好使。湖南老工人说,知青的老壳灵光;
  再旁边,几个知青与老工人家的男孩子玩打纸包游戏、弹弓比赛。纸包由纸折叠而成,正方形,正反两面,制作简单。叠纸包用的纸最好是比较厚的,比如牛皮纸或杂志封面,其他如报纸等叠的纸包总是轻飘飘的,要用很多层纸才能叠出比较重的纸包。规则也很简单,双方先猜拳,输者先把自己的纸包正面朝上置于地,赢者用自己的纸包往上摔,可以摔到地上纸包的正面、侧面或旁边,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地上纸包弄翻个儿,即为赢家;弹弓是农场孩子最喜欢的“武器”,打鸟、打蛇甚至打鱼打老鼠。知青到来之前,孩子们用树杈做弹弓,用自行车内胎、女孩子扎头的橡皮筋代替皮筋。知青来后,不但教会孩子们用木头、钢筋做弹弓,而且带来很多皮筋,据说有的皮筋还是飞机轮胎制成的,彻底改变了边疆弹弓“落后”面貌,提升了孩子们弹弓的精准度。此时,他们用弹弓打一个吊在树上的酒瓶。由于风吹酒瓶,直到第二轮,酒瓶才被一个知青打爆;
  再旁边,几个知青光着上身“改板”,汗流如雨。改板,就是拉大锯,将原木用大型木锯锯成2公分厚木板,打家具用。手工改板,是个非常原始的体力活。首先做两个三脚架,将原木固定在三脚架上,然后用两米以上的木锯来回锯。可以两个人拉,一边一个;也可以三个人,一边一个另一边两个;还可以四个人,一边两个。一根两米长、直径五六十公分左右的原木,大约一两个小时才“改”得下一块板,十分考验人的体力和耐力。很多知青的家具都是自己“改板”,然后请木工做的,也有不少是知青自己亲手做的。行行出状元,用在知青身上,一点不假;
  再旁边,十几个知青在自制的单杆上锻炼身体,几个孩子边玩游戏边看热闹。一个孩子说:“报告司令官,你的老婆在下关,没有裤子穿。”另一个孩子唱:“太阳当头照,花儿都死了,小鸟说,呸呸呸,你为什么背着炸药包?我去炸碉堡,敌人不知道,一拉线我就跑,轰隆一声碉堡不见了。”唱罢,孩子们哈哈大笑。那个在球场上已经见过的还不会走路的光屁股男孩,也在一旁流着口水傻笑。对此,大家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光屁股男孩是老干部“李排长”家的孩子。李排长,云南临沧人,部队转业到孟定农场生产队担任排长,因为爱喝酒爱狩猎,而且十喝九醉,排长职位早被撸了,但大家仍然习惯称他为“李排长”。他娶了个佤族婆娘,一连给他生了7个孩子,个个都是带把的,最后一胎还是双胞。别人生孩子像过一次鬼门关,李排长婆娘生孩子像母猪生产一样简单。听说其中一个孩子是她在赶摆的路上生在裤裆里,她用随身带的腰刀割断脐带,用衣服包着孩子放在背萝里,连人带菜一起背回来的。不愧是“母猪山生产队”的女人。由于孩子多、间隔小,基本上是孩子带孩子,而且完全是放养,孩子可以说是自己爬大的。所以,才会出现孩子在生产队满地爬的奇观。说来也怪,孩子什么东西都吃,却很少生病;孩子几次掉进水潭里,却没有淹死。每个孩子好像天生就会游泳,每个孩子好像都能健康生长。其实,想想也不奇怪,在农场,由于天热河多,孩子们一天要在河里泡几次,学会游泳再正常不过了,不会游泳才不正常。只不过,所谓的会游泳,大多都是“狗刨式”,淹不死而已。李排长家的两个双胞孩子,平时都是成双成对,而且有他家的大白鹅跟随保护。今天却反常,只爬出来了一个,大白鹅也不见踪影。莫非白鹅去保护另一个孩子?难怪今天会出事。莫非是上天注定?
  马儿玩单杆玩得最好。他身材匀称,干筋骨瘦,双手握单杆,身体摆动后,可以用双手把身体撑上单杆,而且可以在单杆上连续转圈。此时,他又在单杆上连续转圈,引得不少人观看。回乡青年中李俊身体最好,在学校拉单杆没人比得过他。他看见月儿、小芳等人在一旁观看,想借机露一回脸,便提出与马儿比赛拉单杆。在众人的鼓励下,他拼命拉了60个终于败下阵来,马儿一直拉满100个才停下。李俊本想露一手,没想到又栽了。还好,一旁的驼子忽然与一个叫“二师兄”的知青争论起来,帮他解了围。争论原因很荒唐,居然是关于上吊的事。二师兄说,如果不是真的想死,根本吊不死的,可以用手抓住绳子嘛。驼子说,根本不可能,不信你试试。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为了验证自己正确,二师兄真的愿意“试试”。他站在凳子上,用绳子把自己脖子吊在单杆上,然后双手握紧单杆,叫人拿掉凳子。他慢慢松开双手,本想作个试验,没想到,松开双手后,绳子勒住脖子,眼翻舌伸,双手根本无力再去抓单杆或者绳子。结果,脚蹬几下就不动了。待知青们七手八脚将他放下来,人已经快不行了,马儿掐了半天人中,他才缓过气来。算是有惊无险。
  虽然有惊无险,但是祸不单行。大家手忙脚乱,刚把二师兄抢救过来,一个外号叫“老歪”的知青,由于边看抢救二师兄边吃红薯,不小心被红薯噎住了,一时喘不过气,脸憋得通红,坐在地上眼翻舌伸就是说不出话,一只手还高举着半块红薯。大家又是脚乱手忙去抢救他,有抹胸的,有捶背的,有抠喉咙的,有去喊卫生员的,有人甚至出馊主意说把他头下脚上倒过来。方法不对,越帮越糟,眼看老歪就快不行了。没想到,平时温柔腼腆的小芳挺身而出,叫大家住手。小芳声音不大,加上心急脸红,所以大家疑惑地望着她,不相信她。月儿大声说,她懂医,听她的,莫非你们不想救人了。大家被镇住,小芳趁机叫马儿把老歪的双手抬起,叫驼子坐在老歪背后,双臂环抱他的腹部,快速用力向内推压冲击。只一会儿,老歪堵塞的食物团块就冲出气道,喷出几米远,人马上就缓过气来,算是捡回一条小命。又是有惊无险。多年后,大家才知道这是“海姆里克腹部冲击法”,其原理是压迫两肺下部,从而驱使肺部残留空气形成冲击性气流,将堵住气管、喉部的食物硬块等异物驱除。
  一波才平一波又起。看来,“祸不单行”说法也不准确。有时候,“祸”不仅“双行”,而且“多行”。比如今天。
  李排长家的光屁股孩子一直坐在一旁傻笑,口里含着一块好心知青给的糖果,口水不停地落在腿上。旁边,一条黑狗低眉顺眼地趴着,看似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眼睛却盯着孩子口里的糖果,垂涎欲滴。可以说,李排长这样“放养”孩子,不出事完全是运气。可是,运气是不可能永远好的。果然,这天就出事了,而且是毁了孩子一生的大事。只是谁也没想到的是,正是给糖知青的“好心”害了这个孩子(虽然事后李排长没有追究,但这个知青内疚一辈子)。孩子口里的糖果不小心就随着口水滑落在大腿根部,旁边那条“低眉顺眼”的黑狗一步窜过来抢吃糖果,一口居然连糖带孩子的“小鸡鸡”一起给咬吃了(小鸡事件)。这下可闯了天祸。孩子下身鲜血直流,哭叫不止。大家都没有见过甚至没有听说过这么“荒唐”这么“怪里古懂”事情,感到背时了,都不知所措,议论纷纷。李排长闻讯赶来,看到孩子这样,也傻了。更荒唐的是,他听说儿子的“小鸡鸡”是被狗咬掉的,不是先想办法救孩子,而是转身跑回家提出火药枪,疯天扩地去杀狗报仇。
  黑狗垂涎糖果,本想尝鲜,压根没想伤人,出现这样的结果,不是它的本意,完全是意外。它后悔不已,知道自己闯祸了,但似乎没有想到后果这么严重。所以,它先是躲进狗窝里趴在门口低头悔过认罪,待看到提着火药枪跳脚抹手跑来的李排长时,才感到事情严重了,祸闯大了,不是低头认罪就能过去的。既然低头认罪不行,那也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不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条堂堂的看家狗。此处不留狗,自有留狗处。于是,它急忙爬出狗窝想逃之夭夭一跑了事。可是,为时已晚,它错过了最佳逃命机会。它见过李排长经常提着猎物回家,知道退伍兵出身的李排长枪法准,却不知道李排长最擅长的就是打移动之物。果然,随着李排长的枪响,黑狗一头栽倒在血泊之中,睁着大眼,死不瞑目。
  黑狗是生产队一家老工人养的,还是一条几年前自己跑来的流浪狗。农场人迷信“猪来穷,狗来富”说法,所以,老工人就满心欢喜地留下了。黑狗知恩图报,默默地看家护院,一直尽职尽责,虽然没让老工人家“富”起来,但也没有惹什么祸。没想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今天不但给收留它的老工人惹出大祸,还带害了母猪山生产队——只有母猪山生产队能发生这样奇葩的荒唐事情。
  看来,“猪来穷,狗来富”的说法也不靠谱。
  黑狗至死都没弄明白“适者生存”的道理。要保住自己的狗命,靠躲靠跑是行不通的,关键是要守住“底线”,不能随便出口伤人;关键是要认清“形势”,不能随便惹退伍军人。在当地,人有“惹天惹地不惹小仆哨”生存哲学,狗有“惹天惹地不惹退伍军人”生存哲学。
  黑狗是外来的流浪狗,认不清“形势”情有可原,超越了“底线”就是咎由自取,尤其在“猴子都会流泪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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