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对雉鸡飞到广陵府的房子上落在那里,占卜的人认为野鸟飞到这里来,是预示城邑将要变成空地的不详之兆。高骈讨厌这件事,于是发檄文到各地,说是将要去讨伐黄巢,并将他管辖之内的八万军队全部调来。有船二千艘,旌旗武器等非常多,都屯驻在东塘。将佐们多次问他什么时候出发,高骈总是借口有风浪险阻,或者说时日不利,终究没有出发。
开始时高骈和镇海节度使周宝都是从神策军调出来的,高骈把周宝当作兄长侍奉。等到高骈由于有功而先于周宝升任高官,就逐渐看不起周宝。以后两人又因所管辖的地区相邻近,多次为了一些小事争吵,于是彼此之间就产生了矛盾。
周宝是平州卢龙人,晚唐大臣,官至镇海节度使、天下租庸副使;周宝荫为千牛备身,为天平节度使殷侑部将,会昌年间选方镇才校入宿卫,与高骈皆隶右神策军,历任良原镇使,唐武宗称赞其能,擢金吾大将军,进检校工部尚书、泾原节度使,务耕力,聚粮二十万斛,号良将;黄巢起义时,徙为镇海节度兼南面招讨使,唐僖宗入蜀,加检校司空。
高骈发檄文给周宝叫他发兵去救援京师,周宝准备好了船只和军队等待出发,他对高骈久不发兵感到奇怪,于是就向幕客探明原因,有人说:〝高公希望朝廷多发生一些事变好让他吞并江东一带的地方。声称说要去援救京师,其实未必不是阴谋兼并我们浙西地区,应当要防备他一手。〞
周宝开始还不相信,就派人去观看高骈的情况,确实一点北上支援的意思也没有。又碰上高骈派人约周宝在瓜州会面商量军事问题,周宝才觉得幕客说的话是对的,就借口有病不能去瓜州,并且对使者说:〝我不是李康那样的人,高公还想在家门口建立功业来欺骗朝廷吗?〞
这是唐宪宗时候的故事,俱文珍因有拥戴大功而备受重用,忘乎所以的俱文珍不仅对百官为所欲为,就是对手下的宦官也是毫不留情,不少宦官因与其稍有摩擦即被处死,宦官们对俱文珍又恨又怕;正值此时,担任东川节度使的李康被俱文珍擅自杀掉了,一时引起满朝的愤怒。
高骈听了这话大怒,派遣使者前去责备周宝说:〝你怎么敢于轻视侮辱大臣!〞
周宝诟骂他说:〝我们彼此隔着长江都担任节度使,你是大臣,难道我就是坊市的看门小卒吗?〞
这样一来,两人就结下了深仇。高骈留驻东塘一百多天,朝廷多次下诏催促他出兵,高骈上奏总是借口周宝和浙东观察使刘汉宏将为后患,又收兵回到扬州军府。其实他根本没有奔赴国难的打算,只是想祈祷消除雉鸡飞集府舍的灾异而已。
高骈欲召石境镇将董昌到广陵,说是想和他一起去进攻黄巢,董昌的将领钱镠对董昌说:〝我看高公没有讨伐贼人的心意,我们不如就用捍卫乡里为托辞而离开他。〞
董昌依从了钱镠的意见,高骈就让董昌回去了。还在王郢叛乱的时候,临安人董昌领导土团讨贼而立了功,朝廷补授他为石境镇将官。这一年曹师雄侵扰两浙,杭州招募各县乡兵各一千人来讨伐他。董昌和钱塘人刘孟安、阮结、富阳人闻人宇、盐官人徐及、新城人杜稜、余杭人凌文举、临平人曹信各自担任他们部队的都将,号称杭州八都,董昌为八都的首领。临安人钱镠由于骁勇成为董昌的部下,又因为立了功而升任为石境镇都知兵马使。
适逢杭州刺史路审中将要去杭州上任,走到嘉兴时,董昌从石境带兵进入杭州,路审中感到恐惧就退回去了,董昌于是自称杭州都押牙主持州中政事,一面派遣将吏去向周宝请示。周宝不能控制他,就上奏推举他为杭州刺史。
王铎看到高骈身为诸道都统而无心讨贼,自己觉得身为首相坚决请求亲自前去讨伐黄巢,并诚恳真切地流下眼泪再三提出要求,皇帝就答应了。于是任命王铎兼中书令充任诸道行营都都统,暂时代理义成节度使,等罢兵以后再回来任宰相,又听任王铎自己聘请将佐人员。于是任命太子少师崔安潜为副都统,任命周岌和王重荣为都都统左右司马,诸葛爽和宣武节度使康实为左右先锋使,时溥为催遣纲运租赋防遏使,右神策观军容使西门思恭为诸道行营都都监。王处存、李孝昌、拓跋思恭为京城东北西面都统,杨复恭为南面行营都监使。中书舍人郑昌图为义成节度使行军司马,给事中郑畯为判官,直弘文馆王抟为推官,司勋员外郎裴贽为掌书记。陕虢观察使王重盈为东面都供军使,加封淮南节度使高骈兼任侍中,免掉他盐铁转运使及都统和其他诸使职务。郑昌图是郑从谠的从祖兄弟,郑畯是郑畋的弟弟,王抟是王屿的曾孙,裴贽是裴坦的儿子,王重盈是王重荣的哥哥。
高骈已经失去了兵权,又被解除了经济大权,于是卷起袖子破口大骂。他让幕僚顾云起草表文为自己申诉,措辞傲慢地说:〝这是您不用我这个小臣,并不是我辜负您。奸倿的臣子没有醒悟,您仍处在迷糊之中,不思想先祖的宗庙被焚烧,不痛心先王的坟墓被挖掘。王铎是败军将领,崔安潜在蜀地贪污腐败,这样的两个儒生怎么能平息那强大的敌军呢?今天您所用的人,上至统帅,下至将领,依我看来都可以很容易地就抓住他们。不要让百代有抱恨终生的臣子,留下像淮阳王刘玄俯首爬席的千古笑柄。我只担心贼寇在东方横行,刘邦这样的人又要出现,那么像秦王子婴在轵道投降的灾变,哪里只发生在过去呢?现在贤明的人才闲居在荒野,奸佞的小人充斥着朝廷,致使您成为亡国的君王,他们这些人又能有什么好主意呢!〞
皇帝命令郑畋起草诏书切实地责备他说:〝谈到统管利益,你掌管着盐铁大权;谈到执掌军队,你身居都统要职;一直到京北、京西神策军各镇,都在你的指挥之下,这就可以知道你已是大权在握了。而且你又担任着显贵的司徒、荣耀的太尉,如果这样还认为是不够重用,那么如何才算是重用呢?我交给你军事大权已经很久了,你却并不能消灭贼人的首领。先前黄巢在天长镇漏网渡过淮水,你不派一兵一卒去追击,致使国都被攻破前后长达三年之久,而你在广陵的军队没有离开过所封的疆界半步。忠心的臣子满腹怨望,英勇的士兵讥笑讽刺,所以我要提拔选用元老重臣,用来消灭强大的敌人。我向来依赖仰仗你,一直没有地方可以述说,凝望着战乱的东南方,只能增加无限的凄楚悲痛罢了。东晋谢玄在淝水之战中大破前秦苻坚,宪宗时裴度在淮西平定了吴元济,这些都可以看出儒臣未必就不如武将。先祖的宗庙被焚烧,先王的坟墓被挖掘,龟甲、宝玉装在木匣中都被损坏,这是谁的过错呢?‘奸臣还没有醒悟’这句话,什么人肯承认呢?‘皇上还处在迷糊之中’这个说法,我是不敢担当的。你尚且不能在天长镇擒住黄巢,又如何能很容易地抓获各位将领呢?你说刘邦这样的人又要出现,不知道谁是罪魁祸首呢?把我比作淮阳王刘玄、秦王子婴,这不是太污蔑欺人了吗?何况国运还没有倾斜,国家的大纲还很完整,日、月、星三灵还未昏暗,各种规章制度都还存在,君臣之间的礼节、上下之间的名分,都应该遵守,不可以毁坏凌辱。我虽然年纪还轻,怎么可以这样轻易被你侮辱呢!〞
高骈已经亏损了做臣子的节操,自此以后,纳税和上交的赋税就都断绝了。高骈爱好神仙之术,有方士吕用之因为妖党之事的牵连逃到了高骈这里,高骈用优厚的礼遇接待了他,又补授他在军队的官职。吕用之原是鄱阳茶商家的儿子,长久客居在广陵,很熟悉广陵地方的人情世故。他在炼丹制药的暇隙中,谈了不少关于官场和私家的利弊得失,所以高骈感到他是一个奇才,逐渐得到了信任。高骈的旧将梁缵、陈珙、冯绶、董瑾、俞公楚、姚归礼向来都得到高骈的厚待。吕用之想专权,就逐渐用计谋将他们搞掉。高骈就夺去了梁缵的兵权,族灭了陈珙的一家人,冯绶、董瑾、俞公楚和姚归礼都被高骈疏远了。
吕用之又引进他的同党张守一和诸葛殷共同来迷惑高骈,张守一本来是沧州和景州之间的一个普通村民,曾用方术向高骈求得进取没有被接纳,因而穷困到了极点,吕用之对他说:〞你只要与我同心,不要担心不会富贵。〞
于是吕用之向高骈推荐了张守一,高骈宠爱他就如同对待吕用之一样。诸葛殷开始从鄱阳县来的时候,吕用之预先对高骈说:〝玉皇大帝觉得你的职务太繁重了,将派他左右的尊神一人来辅助你办理政事,你要好好地对待他。如果想要他长久地留下来的话,也可以用一个人间的重要职务来系住他。〞
第二天,诸葛殷觐见高骈,他诡辩快捷谈笑风生,高骈真的把他当做神仙看待,便授予他关于盐铁方面的重要官职。高骈特别爱清洁,他的外甥侄儿等人没有一个人曾和他一起同席坐过,而诸葛殷得了风疽病,每天抓扒抠扪不住手,手指沾满了脓血,高骈独独与他在一张席子上靠近坐着,还互相传递着杯盘饮宴。左右的侍从向他提出意见,高骈说:〝这是神仙用这种样子来考验我们罢了。〞
高骈养了一只狗,闻到诸葛殷身上的腥秽臭,常常过来接近诸葛殷,高骈见了感到奇怪,诸葛殷笑着说:〝我曾经在玉皇大帝座前见过它,分别以来已经有数百年了,还互相认识。〞
高骈和郑畋有仇隙,吕用之对高骈说:〝宰相那边有人派遣剑客来刺杀你,今夜就要到来。〞
高骈大为恐惧,问吕用之怎么办,吕用之说:〝张先生曾经学过这种本领可以抵御他。〞
高骈就去请张守一,张守一答应了,于是叫高骈穿上妇人的衣服,在另外的一间房子里躲了起来。而张守一则替换他居住在高骈的床榻中,夜里将铜器抛掷在台阶上,使它发出铿锵的声音。又暗地里用袋子盛着猪血洒在门庭屋宇中间,作出好像进行过格斗的样子。第二天早晨,诸葛殷笑着对高骈说:〝差一点就败在了那奴才的手里。〞
因此高骈用金银财宝重重地酬谢了他,并流着泪感动地说:〝先生对于我来说,真是再生的大恩人了!〞
有个叫萧胜的人想贿赂吕用之,请求担任盐城监,高骈表现出很为难的样子,吕用之说:〝我吕用之也不是为萧胜说话,近来得到上仙的书信说,有一柄宝剑在盐城井中,需要一位灵官取出来。由于萧胜是上仙左右的人,想叫他去取这把宝剑。〞
高骈于是答应了萧胜的请求,萧胜到任盐城监几个月以后,就用盒子装着一把铜匕首献给高骈,吕用之看到了磕着头说:〝这是北帝所佩戴的剑,得到了它,在一百里以内五种兵器都不能侵犯。〞
高骈于是用珠玉来装饰了它,常常摆放在座位傍边。
吕用之自称为磻溪真君,称张守一为赤松子,诸葛殷为葛将军,萧胜是秦穆公的女婿。又在青石上刻着奇怪的字说:‘玉皇授白云先生高骈’。并秘密叫左右的人把它放在道院香案前,高骈得到这块刻字的石碑又惊又喜,吕用之说:〝玉皇大帝认为你焚香修炼功绩显著,将要授补真正的仙官,预计鸾鹤不久就会下降到这里来。我吕用之等人下谪的期限也快到了,一定能够陪同你的仪仗队一同回到上清仙境去。〞
从这以后,高骈在道院庭中刻木为鹤,有时穿着羽毛修饰的衣服骑坐在木鹤上,早晚都进行斋戒醮拜,烧炼金丹,花费的钱财不知多少万。吕用之还在微贱的时候,依靠借住在江阳县的后土庙,一举一动都要进行祈祷。等到得志以后,他叫高骈将这个庙扩大修建,用江南最好的工匠和最好的木料用来修庙。每逢军队有什么大事,就用羊来祭祀它。吕用之又对高骈说,神仙喜欢住居在楼上,叫高骈建造迎仙楼,花费了十五串钱,又建造延和阁,高八丈。
吕用之常常在高骈面前呼风唤雨,抬头向空中作揖,说是有神仙在云中经过,高骈随即跟着揖拜天空。吕用之常常用很多钱买通高骈左右的人,叫他们伺察高骈的动静,共同进行欺诈活动,高骈一点也没有发觉。高骈左右的人稍有一点不同的意见,转过身即被吕用之陷害致死,其他的人只能暗地捶胸弹指以表示不满,都不敢说出来。高骈依靠吕用之就如同他的左右手一样,大小公私事情都由吕用之裁决。屏退贤能的人,启用不肖之徒,过分加大使用刑法,随意进行奖赏,高骈主管的政事于是被极大地败坏了。
吕用之知道上上下下的人都怨恨他,担心有人暗中揭发他的罪行,于是请求高骈设置巡察使。高骈即派吕用之担任这个职务,招募了一百多个阴险狡诈的人,在闾巷之间来往巡探,称他们为‘察子’。民间呵妻骂子的小事没有一件不知道的。吕用之想夺取别人的财物,抢掠别人的妇女,就故意诬陷他们犯了叛逆罪,严刑拷打到他们屈服,然后杀死当事人而夺取所要的东西。因此被他破灭的人有数百家之多,道路上行人见了面只是用眼睛示意而已,都不敢明着说话。将吏士民虽呆在家里,却都是并足站着不敢移动,连呼吸也忍着不让发出声响。
吕用之又想借兵力来胁制诸将,他请求在各处军队中挑选招募骁勇的士兵二万人,名为左右莫邪都。高骈就派张守一和吕用之为左、右莫邪军使,设置任命的将吏和节度使府一样。他们配备的武器军械精良锋利,衣服装备华丽整洁,每次出入时跟随的人接近一千名。吕用之的侍从姬妾有一百多人,生活奢侈华靡,用费不够时即扣留三司运往京师的钱物而送到自己的家里。
吕用之还忧虑别人泄露他的阴谋,于是对高骈说:〝要神仙到来并不难,只是让人感到遗憾的是,学神仙的人不能断绝世俗的拖累,所以神仙就不肯降临。〞
于是高骈就让姬妾全部离开,从此谢绝人事,宾客和将吏都不接见。在不得已非要接见的时候,都让他们先洗澡更衣斋戒除去秽恶后才接见,拜揖刚完就叫人带走。这样一来,吕用之就能够专权行事作威作福,一点忌惮也没有,辖境之内不再知道有高骈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