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曦一一三六年,也就是南宫忱六岁那一年,可以说她的生活发生了几件翻天覆地的事情。
那日,南宫忱如往常一般在军营中练习武术。她年纪虽小,却武技出众,前来与她比试的一个接一个败下阵来,军营中一片肃然。正当她准备结束训练时,角落里突然窜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动作迅捷而凌厉。南宫忱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那人几招间扑倒在地。
几名侍从见状,慌慌张张地奔上前欲将王姬扶起。南宫忱伸手制止,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角落里那个小小的黑影上。她对身边的哈罗德说道:“这么小的孩子,为何会出现在苍洲王室的兵营里?”虽说眼前这孩子看上去比南宫忱大不了几岁,但无论如何,如今的局面还远未到需要孩子上战场的地步。
高大的哈罗德薇薇弯着腰凑到南宫忱耳边,道:“前几日兵部招人的擂台格斗,她赢了所有人……”
南宫忱常常来练武,熟络后哈罗德与王姬对话时便不会刻意恭敬。他们的沟通同兵人一般,通常以以简短传达信息为主。
“可知身份?”
“还在查。”
南宫忱走到玫瑰面前,定睛一看,这人红眸红发,利爪利齿,穿着一身破麻袋,身上脏兮兮的。“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嘴唇微微发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她,不说话。
南宫忱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每次进入兵营都能看见那个孩子。她的身影总是在训练场的角落里,时而静静地观察着士兵们的训练,时而出手与他们较量。虽然她身形瘦小,但那凌厉的动作和精准的反应令人惊叹。
终于有一天,忱正进行日常训练时,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她转身望去,只见几名侍卫正试图将那孩子拖拽出兵营。孩子拼命挣扎,剧烈挥动着双腿双臂,力道之大,连几名成年侍卫都难以控制。混乱之中,几名侍卫被她咬伤,痛得发出低吼。
眼见侍卫们无法制服她,那孩子猛地一用力,竟然成功挣脱了侍卫们的束缚。她惊恐地向后退到一个角落里,整个身体蜷缩在一起,仿佛随时准备迎接下一波袭击。那双红眸中空洞无神盯着前方,仿佛不需要眼睛去看,便能预判到任何可能的攻击。
忱默默观察着这一切,这份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战斗本能让她感到困惑与震惊,心中突然萌生出了一种莫名的责任感。
南宫忱唤来哈罗德:“为何又要将她赶走。”
“此人身份已查明,因兹事体大上报王上女王,王上女王亲自做的决定。”
南宫忱的眼神微微一斜,心中对这样的决定感到不解与不满。然而,她没有再询问或争辩,而是转过身,缓步走向那个依旧躲在角落里的孩子。她蹲下身子,尽量让自己的姿态显得温和而亲近。她轻轻伸出手,温柔地牵起孩子的小手,感受到那双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南宫忱用最柔和的声音问道:“你愿意跟我走吗?”
那双红色的眼睛依旧空洞无神,但在南宫忱的温柔语气中,似乎闪过了一丝迟疑和疑惑。她没有立刻回答,但也没有拒绝南宫忱的手。随后,她点了点头,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忱她牵着玫瑰的手,缓缓站起身,领着她走进王宫。一路上,南宫忱察觉到玫瑰走路时步态奇怪。玫瑰走路时,左脚和右脚,左手和右手,总是不自觉地放在一起,仿佛长年累月落下的毛病。而且走到哪便用那双凶神恶煞的眸子盯到哪。
忱停下脚步,微微俯身,轻声对玫瑰说道:“这样会吓到人的,到时候大家都想把你赶出去。那我会很伤心的。”
玫瑰听到南宫忱的话,身体微微一震,她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解与困惑。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行为会带给别人恐惧,也从未有人这样温柔地劝诫她。那双凶狠的眼眸似乎稍稍柔和了一些,虽然依旧保持着戒备,但那份敌意似乎有所缓解。她依旧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片晌后,玫瑰问道:“为什么……赶出去?我…….不好?”声音沙哑又稚嫩。
南宫忱有些震惊她的声带竟然受了如此重的伤,须臾后调整语气,温和道:“不是,你很好。只是可能样子有点吓人。没有关系的。”
南宫忱看着她枯燥蓬乱的红发,还有几处变了色的黄发,轻轻抚摸着,“嗯… 这头头发可要好好养护。”她目光又转到她干燥的皮肤身上,“还有你这皮肤。”南宫忱牵着她,可她走起路来慢吞吞的,双脚双手都不迈开。南宫忱便问道:“我见你打起架来动迅猛如风的,怎么走起路来扭扭捏捏。诶,我知道怎么形容了,你这个走路,就像我那些贵族朋友!”
玫瑰自责地低下了头,随后又抬起头,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盯着南宫忱,问道:“贵族……什么?朋友……什么?”
“嗯……贵族,和我们没什么区别,就是我父王说我只可以和他们做朋友的区别。嗯……至于朋友嘛,我也不知道是……”
话音未落,几名侍从火急火燎满眼急切地走到南宫忱面前,玫瑰吓得一下子躲到她身后。“王姬殿下,您练武回来要先去沐浴的呀。还有,这位……女子?王上让奴转告您,莫要收留她。”
南宫忱顿了顿,随后道:“说的对!沐浴去!”随后拉起玫瑰的手,吩咐侍从们打水准备,转过头对玫瑰说:“千般万般,便从沐浴开始第一步吧!”。
南宫忱带着红玫瑰来到浴室。玫瑰一进来,便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的眼神中透露出迷茫与警惕,仿佛不明白南宫忱带她来这里的用意。
南宫忱轻轻地安抚着她,温柔地为她脱下身上那件破旧的麻袋衣物,示意她走进池中。玫瑰虽然犹豫了一下,但在南宫忱的引导下,还是缓缓走入了池水中。温暖的水包裹着她的身体,为她洗去身上所有的疲惫与污垢。
忱在池边轻轻蹲下,为玫瑰擦去身的污渍,动作轻柔而耐心,仿佛怕惊扰到眼前这个脆弱的小女孩。玫瑰的皮肤在清水的浸泡下渐渐露出了本来的色泽,而那一头枯燥的红发也在南宫忱的梳理下变得柔顺起来。
温暖的蒸汽轻柔地升腾,弥漫在空气中,如同一层轻纱笼罩着周围。池水透亮,波光粼粼,花瓣散发着淡雅的清香,漂浮在水面上,为这平静的时刻增添了一份温馨与宁静。南宫忱微笑着,轻轻拨开玫瑰脸庞前的一缕湿发,温暖的目光中透着关切与柔情。然而,玫瑰却只是静静地盯着南宫忱,眼神中满是困惑与不解。
玫瑰的声音在安静的浴室中轻轻响起:“为什么……对我好?”
南宫忱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轻轻笑了笑,目光温柔地注视着玫瑰满身的伤痕,道:“因为心疼。”
玫瑰依旧盯着南宫忱,似乎在努力消化她的话语,“你……像我……受伤了?”
“除了心之外的所有地方,都会因为受伤流血而疼,但心不是。”
随后,南宫忱为她挑选了一件行动方便、布料舒适的衣服。玫瑰兴奋地蹦蹦跳跳。
“对了,我叫南宫忱,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玫瑰思索片刻,低下头,道:“没有。”她指了指南宫忱,又指了指自己。
“你想要我给你取一个名字?”
“嗯!”玫瑰猛的点头。
“你想要什么样的名字?”
“美。”玫瑰不知道美是什么,只是她看到南宫忱浅棕色的温暖的眸子的那一刻,便觉得如果美有概念的话,一定是面前人的眼睛。
“美啊……”南宫忱想了许久,因为她也不知道美是什么意思,又想到听说江南是个很美的地方,便说:“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你觉得‘忆南’怎么样?”
玫瑰没有听懂南宫忱一连串的说了什么,只听到了‘忆南’二字,便眼睛一亮,猛地点头“好。忆南,忆,南宫忱。”
小王姬一笑,爽朗的笑声仿佛让玫瑰看到了每个寒冷的冬季她最期待的春天。忱道:“我就在你面前,你怎么忆呀。你要说的,应该是‘念’”
“念着,南宫忱?”两个女孩相视一笑。
南宫忱给忆南挑了一个离自己卧房近的侍从住所,让她就这样安顿下来。
一日,南宫忱被传去朝云殿,父亲母亲都在场。
“忱儿,休得胡闹,你知道她是谁吗。”王上道。
“她不论是谁,都比我所有认识的人干净。”
“你又如何确认?”
“因为有些单纯和伤痛是装不出来的。”
“她叫红玫瑰!漠北斗兽场里斩杀上千人,赢了四十场战役的奴隶!”
南宫忱知道忆南一定是经历了什么惨烈的事情,可是没想到她曾经在漠北的死斗场里。“那又能怎么样!她现在不是了!”
“她是一个杀人武器,她待在你身边很危险。她还有可能是漠北的间谍!”
“她现在不是了!”南宫忱觉得眼前的的帝王简直疑心病发狂,顿时她气不打一处来。
“安沫!”女王无奈道。南宫忱低下了头。
“安沫,你心善,可你有没有想过,兴许王宫不是适合她的地方?”女王温和了语气道。
从朝云殿出来后,南宫忱慢慢地走着,到卧房时刚好看见玫瑰正在抢夺几名侍从手里的食盒,吓得他们将正准备拿去膳房的食材摔了一地,连忙退后。
她冲上前,拉住玫瑰的手道:“玫瑰,吃的你想要多少有多少,想吃什么吃什么,以后再也不用抢了,好吗?”
玫瑰怔在原地,嘴巴里还有几片刚刚嚼碎的生肉,红色的眸子盯着忱。几名侍从捡起食盒,向王姬行礼后连忙离开了。
玫瑰突然大哭起来:“玫瑰?玫瑰?”
南宫忱这才发觉,刚才下意识地叫了她“玫瑰”。
玫瑰口中的肉落在地上,锋利的牙齿上还带着血丝,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着。
“以后你永远都不是玫瑰了!你是忆南,你想去哪里想做谁都可以!你是自由的!”
玫瑰还在哭着,南宫忱将她抱住。“你是自由的!记住,你是自由的!”
玫瑰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缓过神来,看着将她抱住的人。那人浅棕色的眼眸仿佛一块琥珀,温暖而坚定。她的棕色头发柔顺的垂落至腰间,白色的纱裙轻轻飘浮着,那一瞬间,玫瑰好像看见了凤凰。
“我以后再也不会叫你玫瑰了,你叫忆南好吗?”
“好……”
“你想去哪里,王宫或许不适合你,你想去看看世界吗。”
忆南急了,跺了跺脚,“不!我,陪,你!”
“好,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你若是在王宫待着,我便护你一世周全。你不知道吧,我可是王姬哦,很厉害的!”
后来,小王姬的卧房梧栖殿,浴池凤仪池,以及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再也没有出现过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