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有一座有名学府——灵虚学府,忱和凌佑常常来听学。灵虚学府不仅教授天文地理、文学哲学,还常常举办关于当下时局的公开讨论。忱和凌佑每次到灵虚学府,几乎都会参加这些讨论,聆听学者们对当下局势的见解。今日,便有一场关于漠北与苍洲的政治局面的讨论会。学府的大殿内座无虚席,众多学子与学者聚集在一起,气氛显得格外庄严而充满期待。
只见大殿中央,一位名叫木林森的老教授缓缓起身,拄着拐杖。他是精灵族木部人,通身如同古老的树木,肌肤如树皮般厚实,肩上和手臂上还长出了绿意盎然的枝丫,嫩绿的颜色与他苍老的面孔映衬,带来一丝别样的感觉。木林森的声音低沉而稳重,仿佛从大地深处传来:
“苍洲经济繁荣,人民生活富庶,但军事实力相较漠北较为薄弱。漠北因凶悍的民风和强大的骑兵部队,频频在边境制造骚扰,抢夺物资。而苍洲在面对漠北屡次挑衅边境时,显得力不从心。各位有何见解呢?”
一位自信满满的学子首先站起,语气激昂地发言道:“苍洲军力薄弱,漠北骑兵来去如风,凭借他们的机动性,屡屡侵扰边境,抢夺物资,造成了极大的损失。我认为,苍洲应当大力发展骑兵部队,增强对边境的防守。”
南宫忱听着那位学子的发言,嘴角微微扬起,心中忍不住生出几分轻笑。这人表面上热情激昂,摆出一副雄辩的姿态,仿佛掌握了苍洲和漠北的所有问题,却不过是实则是照本宣科,简单重复了一下木林森教授的观点,甚至连总结都显得粗浅。
“苍洲军事实力薄弱?”南宫忱心中暗自讽刺。
他大谈“来去如风”“机动性”,听起真是高深莫测!但是没有一丝针对性的策略,竟然最后归结到一句简单的“应当大力发展骑兵部队”上。真是空话、废话连篇啊!说了半天最后总结要“发展骑兵部队”,没提到任何具体的实施方案。绕了半天的圈子,却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都没说出来,说了跟没说一样。
她心中微微叹息,瞥了一眼身旁的凌佑,发现他也在微笑。
“仅仅依赖骑兵未必是长久之计。漠北的气候、地形、民风等,适合他们的近距离骑兵作战,而苍洲不同,所以我们不应盲目模仿,反而应该加强防御工事,在边境地区修筑坚固的堡垒与瞭望塔,确保一旦敌军来袭,我们可以迅速作出反应。”一位学子接话道。
不少学生点头附和,觉得这个提议极具可行性,纷纷开始讨论修建防御工事,气氛异常热烈。
一位学子站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神情严肃:“防御工事固然重要,但若只靠防御,终究无法彻底解决问题。漠北的人民常年生活在极端环境中,物资匮乏,他们需要粮食、盐和生活必需品。苍洲有经济上的优势,我认为我们可以采通过增加贸易来换取安宁的策略,不必动用兵力。”
“苍洲一向注重国泰民安,没有必要加强与漠北的矛盾!”
不少学生点头附和,觉得这个提议极具可行性。正当众人讨论骑兵策略时,另一派学子站了起来,“漠北蛮横无理,根本无意与苍洲维持和平,只会变本加厉地侵扰!”
一位学者情绪激动,“他们滋扰我们,明明是他们有错在先,凭什么反而要我们给予他们物资!”学子站起,语气激昂地发言道:“与其绥靖,不如彻底压制他们的嚣张气焰!漠北骑兵来去如风,屡屡侵扰边境,抢夺物资,不可放任!我认为,我们应当大力发展边境的骑兵部队,主动进攻漠北,让他们知难而退。”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此提议引发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但还是有一点要注意,”一个冷静的声音地插入,“以苍洲的军事力量并不足以在短期内与漠北全面开战。若是强攻引发了更多冲突,导致战争展开,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连累我们的经济。我们虽需加强边境防御,可也需减少与他们的直接对抗,以免引发不必要的战争。”
这番话语引起了不少思考,各学子翻着书卷,书页翻动的声音贯彻整个大厅。
木林森坐在一把木椅上,椅子轻轻摇晃,发出微微的吱呀声。他微微抬起头,眼神浑浊而深邃,嘴角微微颤动,带着一丝干涩的笑意。他的声音缓慢而和蔼,道:“诸位说的这些,边境的将士们,都已经都做过啦!”
扶苏微微咬着唇,缓缓昂起肩膀,环顾四周,道:“苍洲确实经济条件相对于漠北更为良好,但仅凭财富无法确保长久的安全。而漠北人并非完全不理智,他们有自己的需求和弱点。我们不应单纯依赖和谈,也不能盲目挑起战争。最重要的是要结合我们的经济的优势,以及漠北的弱点,制定一套更长远一些的战略。”
“这位兄台,可否细说说?”
扶苏微微低了低眸子,“首先……边境的防御,贵在灵活机动。”扶苏缓缓说道,“漠北的骚扰者,多为贫困的百姓,心有不甘,手法凶猛却无组织。袭击往往以突袭为主,不恋战,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会与我们持久交锋。因此,苍洲的军队不必与其正面鏖战。守卫边境的重点不在于死守,而在于灵活出击,点到为止。我们应采用小规模的反击行动,专门针对这些突袭者。给他们沉重的打击,但避免造成非必要伤亡。这样,既能削弱他们的战斗意志,但又不至于激化仇恨。不伤性命,但要让漠北人士气衰竭,反复戏弄。战争并非只有杀戮,真正的胜利,是让对方无力再战。
一旁的南宫忱补充道:“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如今,漠北的骚扰不过是小打小闹,苍洲不必大动干戈,引起不必要的更多纷争。此计,看似是伐兵,实则更多是一种外交政策,一种计谋,上策也!”
木林森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指尖沿着粗硬的胡须来回梳理。他看着南宫凌佑和南宫忱,微微点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
扶苏继续道:“其次,不论战争是否会发生,苍洲都需要把经济方面的重心,转移一些到军事上。漠北人蛮力大、速度快,可苍洲胜在人多,我们可以在策略和合作上,与漠北抗衡。因此,我们或许可以开始从招纳更多士兵,培养一支精锐部队,未雨绸缪!”
“若他们继续如此,军事不是唯一的手段。”南宫忱眼眸坚定,语气沉稳而果断,带着王室的风度,“我们可以通过经济封锁、贸易限制、资源截断等方式,若有若无地给漠北施加经济压力。同时,我们应加紧与邻国银霜和托克的外交往来,形成对他们的无形压迫。通过这种多方施压的策略,能威胁漠北加强以国家的名义对边境事务的管控意识,从漠北内部解决矛盾。”
扶苏看到夕阳的余晖洒在小王姬的侧脸上,映出一片淡淡的金光。他低着头,心中情绪复杂。托克哥哥那边的密报告示,漠北王室似乎在暗中默许边境的混乱,故意放任,甚至可能是王室亲自下达的密令。
如果是如此,那么而自己刚刚提出的策略,是触犯漠北人的逆鳞。边境的骚扰不再是单纯的民间纠纷,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挑衅。漠北人不会因此而收手,反而会因为找不到直接的反击机会而愈发恼怒。想打又打不到,漠北人的性格是不会咽下这口挑逗的气的。
他抬起头,看向四周,身边的众人眼中满是坚定。想起适才的讨论,他相信,这里的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阻止漠北且避免战争的决心,真诚地希望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他的心中却充满了矛盾,他又看了侃侃而谈的少女一眼,想说些什么,却一时无言,只能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少女话音落下,全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逐渐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很快,凌佑的方案在学府内得到了广泛的认同。消息逐渐传入议会,引起了众多议员的关注与讨论。一些议员提议,“既然凌佑是王室成员,且才智出众,不如让他正式加入议会,为国效力。”
一人表示认可“毕竟,他既有能力,且身份名正言顺。”
然而,议会的氛围顿时变得微妙起来。南宫祈端坐在王座上,胸膛微微起伏,没有过多的表情。说话的两人顿时想起凌佑的父亲南宫琨羽,向苍洲王保证过自己此生不涉足政治。二人低下头,不敢再言。
须臾后,南宫祈缓缓说道:“凌佑的策略,的确是巧妙。”他稍稍停顿,看了看众人的反应,继续道:“但我曾立下誓言,不允许他的父亲涉足政务。”
南宫忱站了出来,目光坚定,毫不畏惧地看向父王。“父王,凌佑的贡献显而易见。他的方案并非是为了个人荣誉,而是为了国家的安危。”她语气温和却坚决,“他提出的策略是我们目前最好的选择。若拒绝他参与议会,岂不是在将有才之人拒之门外?”
南宫祈的目光一瞬间凝住了,他与南宫忱对视片刻,沉默不语。
扶苏连忙道:“凌佑无意染指权力,臣一心只为苍洲的未来着想,酷爱钻研学术罢了。若能为国所用,是凌佑的荣幸。”
南宫祈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在议员们脸上扫过,又落在少女坚定的眼眸上。最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身影在灯火下显得威严而沉稳。
“各位,”他的声音低沉而洪亮,带着王者独有的威严,“你们的提议,本王已经听明白了。凌佑的方案,的确展现了非凡的智慧与远见。苍洲此时正处在内外困局之中,漠北的威胁日益加剧,我们需要所有能够为国效力的人才。”
南宫祈继续说道:“凌佑一脉,虽曾有誓言不涉政务,但眼下国事为重。既然他心怀苍洲,愿为国家出谋划策,本王也不应再执意拒绝。”南宫祈环视众人,声音渐渐变得沉稳而有力:“从今日起,凌佑可以进入议会,参与国事讨论。“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凌佑,眼神中透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凌佑,你的一片忠心,本王看在眼中。希望你能不负苍洲,不负众人期望。”
凌佑站在一旁,微微低头,保持着一贯的谦逊,行了一礼,道:“凌佑明白,定不负王上所托!”
秦洛默默看着这一切,眉头微皱,思索着女儿和丈夫今日些许奇怪的反应。
散会后,南宫祈找到凌佑单独对话。
“你若有丝毫逾越,想要借机扩大自己的影响,或是与那些议员勾结,试图撼动王权……”
苍洲王声音冷如危险的冰刃:“我会毫不犹豫地废了你。”
扶苏轻轻作揖,道:“凌佑从未有染指权力之心,一心只为苍洲的安宁与百姓的福祉而努力。”温和而正义。
南宫祈看了凌佑片刻,整个人富有极强的冲击力,然后转身离去。
扶苏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的背影,内心早已波澜壮阔。他知道,自己的计划正在一步步实现,愈演愈烈的纷争正逐渐笼罩苍洲。而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他,将会是那个推动一切的背后之人,静静地观摩这一切。为了哥哥,为了托克,他不得不。
他回到房间,拿出赤炼焰火,烧去一封信,上面写道:“两项已完成。”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团灰尘在空中散去,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沉重感。
不久后,桌上出现了一封回信。信上的字迹笔力遒劲,只有简短的两个词:“辛苦。等你。”
扶苏盯着那两个词看了好久,手指微微颤抖,眼中的泪水不自觉地涌上来。这两个字承载了他无数无人诉说的谋划、孤独、煎熬、隐忍。兄弟两简短的沟通,蕴含着不言而喻的理解与想念,让扶苏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共鸣与心酸,感到被看见和理解着。
扶苏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双唇颤抖着,泪水终于无声地落了下来,仿佛将所有的心酸都释放出去。
当晚,扶苏来到莲花池。
他依靠在一块石头旁,微风拂过他的脸颊。他抬头望向天际,目光透过稀疏的树叶,追寻着那遥远的星光。这一夜的宁静,与心中的复杂交织在一起。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他知道南宫忱如往常一样出现了。他缓缓转过头,看见少女一如既往地出现在他身旁。
她望着远方的山峦与天际交界处,轻风吹起她的发丝。
少女的背影,平静中透着一丝坚韧。
扶苏微微皱眉,“你为什么帮我……?”他顿了顿,自嘲道:“你不怕我对你产生威胁吗?你也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南宫忱轻轻一笑,踢了踢脚边的石头,身体微微摇晃着。
过了片刻,她缓缓开口,“我不知道。”少女摆了摆手,“只是想罢了。兴许……是想枯燥的议会上有个人陪我!”
她走到扶苏身边,低下身,凝视着他的眼睛。扶苏觉得那人周身散发的温暖仿佛将他包裹,那双眼眸仿佛能看透他心中的所有的不安。她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如风般轻柔却有力:“威胁从来不是来自外部呀,而是来自人心。我若主动选择心中无敌意,那又何来威胁可言?你想做,我帮你就是了,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
扶苏甜甜地笑了,两只虎牙在粉嫩的唇上带着少年的朝气,“你终于做了一件……没有理由的事。”
南宫忱若有所思,“嗯……好像是的!原来,有的事情,不需要理由就可以做吗?”
“是的。”少年站起身,眸子里满是星辰,看着眼前令人心疼的少女,“我祝福你,从今以后的人生里,充满自由!”
“自由,就是像这样,想让你留下便让你留下吗,自由就是权利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不是很想要了。”
“不,不是的。自由啊……不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而是,不想做什么便不做什么!”
南宫忱轻声念着:“不想做什么……便不做什么?”这句话仿佛明亮了她的眼眸,她微微一笑,轻轻点头,“那样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