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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

(一)
     公元一九八三年,吃完了正月十五的饺子后,高山镇把土地等生产资料分到了每家每户,开始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老百姓不懂得啥子“联产承包”啥子“责任制”这些新名堂,人人都称作“单干”。 他们只知道这单干太好了,把土地分下去了,把驴骡马牛这些大牲口分下去了,把生产队的所有生产农具分下去了,土地里种啥自己说了算,啥时间种自己说了算,自己愿意啥时候上山下地就啥时候去,不必再受人管束了,种完了地还能够腾出时间去干点别的事情,比方说捣腾点啥东西赶集卖或者走街穿巷去卖啦,再比方说还可以跟着别人外出干点活儿挣个仨大俩小的啦,总之是自由得很,舒服着哩。
     四花儿,就是这年开春后让她爹妈打发到上海给她远房表姨的女儿去看孩子的,说好了看一年孩子后,人家在上海给找份工作,慢慢就出息成了城里人。四花儿当时极不愿意去做这份差事,她从小嘴笨,有什么事儿宁肯烂在肚子里也不愿意说给爹妈和姐姐们听的,当时她拉长了脸对着妈嘟囔了一句:“为啥不叫三骨朵去呢?”花儿妈立马一句把四花儿顶了回去:“三骨朵大,你四花儿小,就该你去!”四花儿半天沒回上话儿,停了足有三袋烟的功夫,才又嘟囔一句:“看完孩子,俺就回来!”花儿妈又顶上一句:“八月十五蒸下过年的糕,你打算得早啊,哼,到时再说吧!”就这样,四花儿心事重重地去了上海。
四花儿不愿去上海,那是哑巴踢毽子——心中有数了,有啥数呢?这还得从头说起。
     四花儿原名叫陶花,家住高山镇的美人窝桃花溪,在家排行老四,家人就叫她四花儿,今年才二十一岁。四花儿的母亲胡雪丽是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期从胡家湾嫁到桃花溪来的,近三十年来,胡雪丽与丈夫陶渊平努力学习,勇于实践,一次不行再来一次,憋着劲儿一口气制造了四个女儿,最终也沒捣古出个带把儿的。生完四花儿后,胡雪丽对陶渊平说,不生了,命中无儿就是再造一千还是些两瓣子,再要生,你自个儿捣古去吧!陶渊平一听就急眼了,争辩说,看看你这是说的啥子话嘛,不能气馁,要坚持向小北石现于天堂学习,人家一憋气儿造了七儿六嫚,都快赶上大宋朝保国的老杨家了,咱们不能灰心丧气,还得接着造下去。胡雪丽一听丈夫这愚公移山的精神不仅不减当年反而更加是马虎(狼)吃驴——有剩哩,她把熟睡的四花儿往里挪了挪窝儿,突地坐起来,双目圆睁,愤愤然地说:“俺说不生就不生了,你要生,自个生去!都他妈的是些啥破种子,还想生,也不嫌丢人?”陶渊平一听妻子胡雪丽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也急了,他反击说:“种子咋了?种子都是些优良种子,就是种到你那破盐碱地里出不来好苗儿!”胡雪丽一下子伸长身子双膝跪在炕上,声音提高八度说:“谁是破盐碱地,你说谁是破盐碱地?你敢不敢让俺借个种试试,你敢吗?不信打个赌试试,俺借个种保准会生个带蛋儿的!”一听这话,陶渊平一下子偃旗息鼓,鸣锣收兵,不再恋战,因为他清楚让老婆借个种的严重后果是啥子情况啊,那不仅是把人家的猪崽捉到自家猪圈里来养,更是自己给自已头上扣上了一顶绿帽子,让人戳脊梁骨说三道四,是万万使不得的。于是,在六四年底专区医疗队来桃花溪时,胡雪丽坚定不移地作了绝育手续。
     陶四花的大姐陶枝儿,二姐陶叶儿,三姐陶骨朵,一个比一个大两岁,唯独三姐陶骨朵比四花儿大三岁。陶家这四朵金花儿,不像爹也不像妈,那可真是应了高山镇形容姐妹的古话儿了:“大憨,二精,三古怪,老四一定很埋汰。”大姐枝儿忠厚老实,一根弯弯肠子沒有,碾砣子打碾底——石(实)打石(实)哩。二姐叶儿是个小人精儿,不管做啥心里都揣着个小算盘子,那算盘珠子拨弄得噼里啪啦地响,是个从不吃亏的主儿。三姐骨朵有点像她妈胡雪丽,又不全像,大大咧咧,嘻嘻哈哈,张飞似的,啥事都不往脑子里去。而这四花儿却是埋埋汰汰,从不多言多语,说话总是在喉咙里嘟嘟囔囔地唯恐吓着谁,再大的心事只装在自己心里,极不愿意向人吐露,那怕是自己的爹妈和姐姐们。陶家这四朵花儿,别看性情各异,但论长相却是桃花溪一窝美人里的上品,她们继承了父母的优点,摒弃了缺点,那模样那身条那肤色都是百里挑一,人见人夸,不认识的人见了也会说:“姑娘,你是桃花溪的吧?要不才不会这么漂亮呢!”
     四花妈胡雪丽当年也是一美人儿,她在胡家湾做姑娘时有一个十分要好的姐妹叫胡雪美,也是百里挑一的俊俏姑娘,俩人结成了干姊妹。胡雪丽和胡雪美这两人年岁相同,只是雪丽生日比雪美大两个月零三天,雪丽为姐,雪美做妹,两人同一天去解放区的高山镇子弟小学读书,而且分在一个班里,从此这对姊妹花儿就形影不离了。读完小学后,正赶上新中国成立了,她俩回到胡家湾,农忙时帮着家里种种地,农闲时姐妹俩便在一起做针线活计,感情胜过亲姐妹。到了婚嫁年龄后,胡雪丽嫁到了桃花溪,胡雪美嫁到柳家湾,两家状如亲戚你来我往的,不仅仅是逢年过节时,即便是素常日子也是走动频繁,不知内情的人都认为胡雪丽与胡雪美是亲姐妹。这样以来胡雪丽的丈夫陶渊平与胡雪美的丈夫柳燕舞,也逐渐从不认识到认识,从认识到熟知各自的脾性以及喜好,成为一双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在外人看来两人是极其投缘的“割不断”啊,因为在胶东半岛就有古话说:“为人一辈子三门亲,丈爷舅子捎连襟!”这连襟连襟就是“割不断”嘛。胡雪丽与胡雪美性格极相似,开朗大方,心中有啥张口就来,不会藏着掖着地说一半儿留一半儿,说话办事儿干脆利索,吐口唾沫砸个坑,重情义讲诚信,很有点男子汉大夫的风度,俗话说的“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用在这对姐妹身上是最恰当不过了。
     大自然的规律总是有章可循的。就比方这家庭吧,如果夫妻两人都是龙腾虎跃、争強好胜的,那么这个家庭肯定会硝烟四起、战争不断,以至于日子过不下去,最终分道扬镳,因为古语说得太妙了:“一山不容二虎啊!”;如果夫妻两人都是唯唯诺诺,扎一千锥子不出半点血,踹一万脚踹不出一个屁来,干啥都瞪不起眼珠子,无打算无料理,那日子就是能过下去,也是过得无质无量稀里糊涂的,因为胶东也有老话说:“吃不穷,穿不穷,打算不到一世穷!”因而,家庭最优化的组合就是夫妻两人一个強一个弱,一个急一个缓,一个往前狠命地冲锋陷阵,一个来断后打扫战场,这样才会把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儿滋滋润润的,门庭兴旺,家道兴隆。桃花溪陶渊平、胡雪丽家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柳家湾柳燕舞、胡雪美家的日子也是这么过的,而且两家有一个共同点:女主人强势,男主人弱势,家里家外大事小事都是女当家的一句话定乾坤,男当家的服从也得服从不服保留意见也得服从,因为男人说又说不过女人打又舍不得打,最终只能举手投降,陪着笑脸儿说听你的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陶渊平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年轻时一表人才,喜好捣古个技术活儿,比方说无师自通地干起漂亮的木匠活儿,再比方说编个筐子篓子啥的。他爱思考,碰到问题善于钻研,一定要弄出个子丑寅卯来,因而桃花溪村就把他送出去培训成为果业技术员,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他有果树管理的经验与技术,但他从不刺毛撅腚看不起人,为人和善,不与人争高低,人缘极好,在家里也是妇唱夫随正宗的五好丈夫。
     柳燕舞高小毕业,在他们那茬人里他肚子里的墨水最多,文文静静儒雅得很,见人不笑不说话和和气气的。他从小喜好读书,天文地理、文学历史、阴阳八卦、医书巫书等等杂七杂八的书都读,肚子里装的货物很多,聊起来不急不慢很有节奏也很风趣,跟他拉呱你会学到不少东西,因而村里人都愿意听他说事儿,陶渊平更喜欢与他闲聊,两人极投缘。在家里柳燕舞也是听从老婆的分咐,胡雪美让他往东他决不往西,让他打狗他决不撵鸡。
     结婚后,胡雪丽和胡雪美都挺着大肚子时就商量妥了,两家的儿女将来一定要结为连理的,甭管哪家的儿子哪家的女儿,有几对儿就给他们配几对儿,如果都是小子或都是闺女那是沒法子的事儿,那是老天爷成心不让两家结姻缘。在高山镇,这就叫指腹为婚的娃娃亲哩。陶渊平和柳燕舞沒有疑议,再说他俩也沒什么发言权只有服从的份儿。陶家生了陶枝儿、陶叶儿、陶骨朵、陶花儿四个姑娘,柳家生了柳琴、柳棋、柳书、柳画四个小子。一晃孩子们都长大了,同岁的柳琴跟陶枝儿、柳棋跟陶叶儿在两家当家人的撮合下早在前几年就结婚了,陶枝儿、陶叶儿都生下一个儿子,分家单过着呢。柳书比陶骨朵少三岁,跟陶花儿同岁,柳画又比柳书少三岁,明年参加高考哩。
     柳琴和陶枝儿从小学到初中就是同学,柳棋与陶叶儿比哥姐低一级,也是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再加上陶、柳两家亲如至亲走动得热热乎乎红红火火,星期天节假日里两家的孩子们不是你住我家就是我待在你家,彼此都很熟知脾性,不管是去柳家湾大苇塘逮鸟,还是去大河塘扒虾,也不管是去桃花溪里捉鱼,还是去桃树林里摘桃子,从小就能玩在一起,大大小小,男男女女,七八个人忽忽拉拉,亲亲热执,从未争争吵吵打过架啥的。柳家这四个小子的脾性正好与陶家四朵花儿倒了个个儿,柳琴从小心眼子多,脑袋瓜子灵活,干啥都是利利索索,言必行,行必果,他跟枝儿配一对儿真是天猫地狗儿该是两口儿,性格互补着哩;老二柳棋从小憨头憨脑的,见人遇事啥的就会笑,甭管你征求他啥意见,都会嘿嘿地说行行行你说咋办就咋办,他和叶儿配成了一对儿那是再合实不过了,因为叶儿是个人精,心眼子多,里里外外说了算,不管干啥家里吃不着亏;老三柳书不像大哥二哥那般威武雄壮、虎背熊腰的,他或许是得老爸柳燕舞遗传基因多吧,细高条,方脸盘,白生生的,儒雅文静,戴一副近视镜越发像个城里的文化人,别看他不像他老爸那样善说,可他脑袋瓜子里的点子多,生人都说他活像个大姑娘文文静静的;老四柳画是个淘气包子,在陶、柳两家八个孩子里他最小,他比陶花儿还小三岁呢,他的话最多,嘴上沒有把门儿的,啥也敢说啥也能说,一般的事儿从他嘴里吐出来也能被夸大好几十倍,因而陶、柳两家大人孩子们都不与他计较,而且都宠着他喜欢着他,这小子书读得最好,比三个哥哥四个姐姐都棒,这不明年将参加高考,据他老师说柳画考个大学是十拿九稳的事儿。
     陶骨朵比柳书、陶花儿大三岁,读书时她比二姐叶儿姐夫柳棋低一级,又比柳书与四妹花儿高两级,也是读到初中,毕业后就回到桃花溪参加农业生产劳动了。柳书与陶花儿,从小学一直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高中毕业参加高考双双名落孙山,两人又一同回校复读,第二年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柳书对花儿说,花儿咱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读大学也是活着,不读大学也是活着,世上路途千万条,条条大路通罗马嘛,咱不复读了,回家干点啥不行呢?于是两人回到家乡不再去考那恼人的大学了。
     其实,柳书与花儿考不上大学是有一定原因的。柳书的脑袋十分聪明,陶花儿也很聪慧,如果不是彼此心里都有个小小九儿,抛弃杂念,一心读书,奋力拚搏,两人双双走进大学校园是不成问题的。可偏偏不然,柳书心想自己如果考取了而四花儿考不取或者四花儿考取了自己考不取那咋办呢?陶花儿恰恰也是这么想的,而两个人又从未探讨这个问题,再说也不能探讨啊,这都是个人心中的密秘啊,你想整天想这个去了,他们能考上大学吗?他们两人年岁相当,从小一起读书,小学五年初中两年高中两年一共九年,再加上陶、柳两亲密交往走动得热火朝天,他们能不日久生情?但是尽管两人都是哥有情妹有意,却从未有一人把这事说破的,就这么拖着,放着,反正两家人常见面,有时花儿到大姐、二姐家住上十天八日的,还能天天跟柳书见面呢。
因此,花儿爹妈让花儿去上海,花儿是十个不愿意百个不高兴的。姑娘大了,肯定就有心事了,只不过花儿爹陶渊平和花儿妈胡雪丽不知道罢了。
     但是,俗说说得妙:“叫驴撵草驴,撵上有道理”, 胡雪丽把四花儿送上大上海去,自是有她自己的盘算啊,她这是想着一箭三雕的事儿:其一为亲戚办了事赚了脸面,感情深了;其二,四个闺女还能都留在老家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与土坷垃打交道吗?咋得也得弄出一个去城里出息成城里人吧?其三,柳家四小子柳画眼见得是走进了大学的门槛了,再把四花儿捂在家里,这今后给他们点鸳鸯谱儿能行吗?这三个原因里最重要的是这第三条儿,胡雪丽心中跟明镜似的,前边陶、柳两家的老大、老二早就结婚了,孩子都满大街地跑了,老三也望得见了,快是将生米做成熟饭的时候了,只有这老四是个玄事儿,那四小子柳画日后读上大学成了城里人,如果不把四花儿想法子也弄成城里人,这对鸳鸯恐怕是要散伙的。
     陶花儿的心思,她爹妈不明白,而她爹妈的心思,陶花儿也照样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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