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九八四年阳历一月十二日,陶花儿接到爹妈的来信,让她在二十号也就是一九八三年阴历腊月十八日前赶回家,回家打发三姐陶骨朵出嫁,信上也沒说骨朵嫁谁,嫁到啥子地方去。
从接到爹妈的这封信起,花儿就再沒安生过。
刚刚拆开信读到三姐陶骨朵要出嫁,花儿的心就格登一下子吊起来了,她自已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被吊起来的声音,一下午再干啥也是迷迷登登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脑子里老是在考虑一个问题:三姐骨朵是嫁给三哥柳书吗?
草草了事地吃过晚饭,花儿一反常态,也不逗表姐的女儿玩了,也不看电视了,与表姐打了个招呼之后,便一头扎进她自己的房间里去了。躺在床上,花儿出神地盯着白白的天花板,脑海里全是三哥柳书的影子,这些影子东奔西跑的,搅得花儿一点睡意都沒有;一会儿,三姐骨朵的影子又钻进花儿的脑海里,三姐嘻嘻哈哈的,沒心沒肺的样子,大大咧咧的,整个人儿欢喜得像得了个金元宝似的,又蹦又跳又笑又唱。
花儿烦躁极了,她下得床来,从自己包里取出那本前些日子才换的红色塑料皮的日记本,拿起钢笔,她要把自己这种心情写下来,她要把自己对自己说的话写下来。多少年来,花儿都是这样,自己肚子里的心事儿,不愿向爹说,不愿向妈说,不愿向姐姐们说,更不愿向同学老师们说,唯一可说是人就是三哥柳书,可是太多太多的心事儿都跟他有关,能说吗?不能说,不能说啊,怎么好意思张开嘴去说呢?这种男女间的事情,怎么可以从一个大姑娘嘴里先说出来呢?不说,憋在心里又堵得难受极了,所以花儿就把心里想的写出来,写出来心里就舒服多了,心里就亮堂起来了,日子久了,花儿就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几年下来,花儿写了十几本日记,日记里大多写的是花儿自己跟三哥柳书有关的东西。
写完了日记,已经是夜里十点钟了。表姐推门进来说:“花儿,早早睡吧,明天早上还要去赶火车回家呢!”花儿点点头,拾掇拾掇明天要带的东西躺下来。虽然躺在了床上,花儿还是睡不着,那个问题又跳进花儿脑子里来了:三姐骨朵是嫁给三哥柳书吗?想到这个问题,三哥影子就又出现在脑海里,像放电影一般,一幕一幕的:儿时,大哥、大姐、二哥、二姐、三姐、三哥、花儿去大苇塘逮鸟,去大河塘扒虾,去桃花溪里捉鱼、去桃树林里摘桃儿,大哥大姐、二哥二姐、三姐总是跑在前面,只有三哥等着花儿,照料着花儿;读小学时,谁欺负花儿了,三哥总是挺身而出护着花儿;读初中时,三哥总是早早起床去偷生产队里粪场的牛粪拿到学校为自己和花儿完成拾粪任务;读高中时,三哥总是默默地为花儿做事儿,打饭菜了,打水了,买日用品了;高考落榜后,三哥开导花儿……花儿想着往事儿,像烙饼一样翻过来又翻过去,一气儿折腾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儿,却又被三姐骨朵与三哥柳书入洞房的梦惊醒了!花儿出了一身汗,心里呯呯地跳着,她在心里默默地祷告着:老天爷啊,千万不要让三姐骨朵嫁的是三哥柳书,求求您了,天老爷啊,如果您不让三姐嫁三哥,今后俺陶花儿一定好好地供着您老人家,下辈子让俺变驴变马变狗变鸡变啥都成啊!此时,陶花儿真正后悔起来,后悔沒向三哥表明心迹,后悔沒告诉爹妈她四花儿喜欢三哥柳书。但花儿有一点是坚信的,那就是三哥喜欢花儿,心里也装着花儿,三哥心里沒装三姐骨朵,这一点是花儿多少年来观察到的,虽然三哥从沒向花儿表白过,但是花儿是能感觉到的,这是她唯一一点可用来安慰自己的东西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其实花儿坚信三哥喜欢她,心里装着她而沒装着三姐骨朵,这是真的,毫不含糊的。柳书别看在柳家排行老三,但是他出生较晚,比陶家三闺女陶骨朵少三岁,而跟陶家小四嫚陶花儿同岁,比四花儿大一个多月。从小时候起,大家在一起玩,哥哥姐姐们疯疯癫癫的,尤其陶骨朵嘈嘈嚷嚷、大大咧咧的,就不管柳书和花儿了,只有柳书和花儿玩。花儿性格慢慢悠悠,软软乎乎的,柳书也是文文静静,从不大呼小叫的,因而两个小孩子很能玩到一起去,随便弄一游戏或逮着一物件两人便能玩上半天,而且柳书又总是悉心地照料呵护着四花儿。上学了,四花儿也文静,柳书也文静,两个人一同读书一读就是九年,后来又复读一年,十年间,陶花儿出息成了婷婷玉立的大姑娘,走到啥学校都是校花儿,柳书出息成文静儒雅的帅小伙子,两人天天你瞅着我我盯着你,那心里彼此早已把对方装得严严实实的,再不能容下别人,只是两人沒把这层封窗纸捅破而已。
进入腊月后,胡雪丽和胡雪美两个风风火火的当家人突然商议起陶骨朵和柳书的婚事来了。
那天腊月初三正逢高山镇赶集,胡雪丽和陶原平赶完大集后就来到柳燕舞家里,胡雪美把大儿一家三口儿、二儿一家三口儿都叫过来了,枝儿、叶儿两人烧火的烧火做饭菜的做饭菜,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团圆饭,把柳琴那五岁的儿子勤志、柳棋那四岁的儿子琪晔美得不知咋得撒娇才好呢,一会让爷爷奶奶抱,一会让姥姥姥爷抱,兴高彩烈地折腾着。
吃完后,孩子们各自忙活自己的事儿去了,柳燕舞和陶渊平带着两个孙子去西炕上摆起象棋慢腾腾地交起锋来,两个孙子一边一个当起棋童来,专管收着吃掉了的对方的棋子儿。
东炕上,只剩下了雪丽、雪美两个老姐妹在拉着家长里短的闲话儿。突然,胡雪丽说道:“老妹妹啊,三小子过这年就二十二了吧?俺想着他跟小四嫚花儿同岁哩,你看骨朵过这年就二十五了,明年结婚是个顶着属的年岁,不太好,俺看还是这头年把骨朵跟三小子的事儿办了吧,呵呵,女大三抱金砖哩,早天晚天的事,赶早不赶晚,早早给他们办完了也就少了一桩心事,他们年轻人也好早早过他们的日子,是吧?”
胡雪美闻听笑了笑说:“姐啊,不仓促?”
胡雪丽说:“仓促啥?你们把房子早就拾掇好了,俺把嫁妆八辈儿就准备妥当了,亲戚朋友告诉个信儿,让三小子跟骨朵去登个记就行了,还有啥仓促的?不就是到时摆几桌子酒席的事吗?”胡雪丽停停又说,“大过年的,娶个新媳妇来家,多喜庆啊!”
胡雪美一听这话心想老姐姐说得有道理,就说:“好好好,就按姐姐说的办!”
于是两个人就讨论起柳书和陶骨朵的婚期,胡雪美说腊月十六、十八、二十六都行,提前太仓促不行,拖后到二十八也不行,家家都忙着过大年哩。胡雪丽说那就定在腊月十八,正好是阳历元月二十日,都是双日子,好事成双嘛。最终就定在腊月十八日。西炕上慢腾腾下象棋的柳燕舞、陶渊平听到这个决定后沒有疑议,都表示赞同,勤志、琪晔两个小家伙听说三爸要和三姨妈结婚高兴地又蹦又跳,嘴里嗷嗷地喊着:“啊哦啊哦,三爸要跟三妈结婚喽!”
晚上吃饭时,胡雪美把这个决定告诉了柳书。
柳书听完妈的话,停止了咀嚼,筷子停在半空中不动了,仿佛泥塑一般。柳燕舞与胡雪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儿子为啥会出现这种状况,家里的空气好像顿时凝固起来。停了有两袋烟的功夫儿,柳书把筷子放到了饭桌上,他用手抹了抹嘴巴,抬起头来注视着母亲,一字一句地说道:“妈,这么大的事儿,您咋得不先跟儿子说说呢?”
胡雪美一听这话有点不高兴了,把脸一拉说:“咋了儿子?妈就说不算了?你大哥二哥都是妈一手操办的,到你这儿,你莫非还要另打鼓另敲锣吗?”
“妈,俺不是这个意思。”柳书低下头说,“俺是说您应该问问俺喜欢不喜欢骨朵姐。”
“你有啥不喜欢的?你大哥、二哥从来沒不喜欢你枝儿姐、叶儿姐,到你这儿了,你要不喜欢骨朵了?骨朵漂漂亮亮的,大大方方,话灵灵的,又能干,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拿得起放得下的,你有啥不喜欢的?”
“骨朵姐比俺大……大三岁……”柳书低声辩驳说。
“大三岁咋了?女大三抱金砖,过日子红火,你懂啥?将来四花儿比柳画也大三岁哩,好着哩!”胡雪美反驳儿子,一脸的不屑。
“就是就是,你妈说得不错啊,那骨朵是个好姑娘哩!”柳燕舞看到胡雪美明显地不高兴了,于是开始打圆场了。
“……那个那个……”
柳书“那个” 了半天,才鼓足勇气说:“妈,俺从小就喜欢花儿,俺俩在一起读了十年书,俺想跟花儿……”
“啥?你说你喜欢花儿?啐!”胡雪美拾起一只筷子敲着饭桌子,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说,“呵呵,你咋得有脸儿提起你们读了十年书?读了十年,你们俩却读了个肥皂泡儿,竹篮儿打水一场空哩!俩人读书沒读出个名堂来,合拢一起过日子,就能过好日子?啐,俺是一百个不信!”胡雪美翻了翻眼儿,继续说,“再说,花儿将来还要跟小四画儿呢,你喜欢有啥用?你总不能去抢你弟弟的媳妇吧?让俺说啊,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吧,跟骨朵把婚结了,好好地过日子才是正经!”
“妈,可是……”柳书悄声嘀咕说,“可是你不能把俺的爱情给……给毀了啊!”
“啥?爱情?爱情是啥玩意儿?爱情能当饭吃吗?能当日子过吗?”胡雪美怒气冲冲,跟儿子叫起了真儿,她继续说,“我与你 爸从不知道爱情是个啥东西,不也过得美美的?还爱情呢,呸!给你毁了爱情?俺就毀了,你能把你妈咋得,啊?”
“……”柳书顿时哑了。
“是啊,你妈说得对,书儿,你就听你妈的吧,啊?!”柳燕舞不失时机地劝着儿子。
“俺不跟骨朵结婚!”柳书使劲儿蹦出一句。
“啥?你敢!”胡雪美把筷子往小饭桌上一摔,厉声说,“不信你试试看!你敢不听你妈的,俺就死给你看,让你落个不仁不孝的骂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柳书再沒敢吭声,他知道他妈是个啥样的人,敢说敢当,决不说空话放空炮,说到做到,跟胡雪丽姨妈一个脾性。
陶花儿下了火车,从县城坐上去高山镇的客车,马不停蹄地往家赶。走到柳家湾时,花儿心生一计,对,先不回桃花溪去,先去大姐二姐那儿探探风儿,再说有近一年沒见着三哥柳书了,虽然毎月通几次信,但终究沒见着人儿,的确有点想他,更何况还不知三姐骨朵是不是要跟他结婚呢。想到这些,花儿便来到大姐家里,正是日落时分。
花儿来到大姐枝儿家,大姐正往锅里贴饼子,大姐夫柳琴蹲在锅台下烧火,小外甥勤志正满地乱跑呢。
大姐夫站起来,一边热情地往里让着花儿,一边说:“呵呵,花儿回来了,你咋得也不吭一声儿,让俺去县城里接你呢?”
大姐直起腰来,两只手上还粘着玉米面儿,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似的说:“你个小四花儿,要回家不先给姐个信吗?一年了,你可把姐想死了啊,快快快,上炕去暖和暖和去,呆会儿等着吃饭,今晚上就住大姐这儿不回爸妈那儿了,明天再回也不迟,晚上向大姐说道说道大上海的新鲜事儿。”
勤志看见花儿进来了,高兴地嚷道:“啊哦,四妈回来喽,四妈啊,俺可想你了,你给俺带啥好东西了?”
四花笑着应承着大姐夫和大姐,把手里提的两个旅行包放下来,摸着勤志的头说:“呵呵,勤志这小坏蛋儿,原来不是想四妈,而是想好东西啊!”
勤志就呵呵地笑,一笑两只眼睛眯缝成两条线儿,花儿就抱着勤志亲他的小脸蛋儿,勤志就格格地笑,两只小手去抓挠四妈的脸儿,往外使用推着。花儿和勤志疯闹够了,便打开旅行包,拿出带给勤志和琪晔的礼物,让勤志先把琪晔的给送过去,顺便把他带过来看看小家伙长高了多少。
勤志把四妈带给弟弟琪晔的礼物拿着高高兴兴地去了,大姐枝儿也把饼子贴完了,盖上锅盖子收拾妥贴了,也上炕来了,只剩下柳琴在看着烧火。枝儿看着一年沒见的花儿,拉过花儿葱脖儿白似的双手,端详着,又盯着花儿白里透红的俊俏脸蛋儿,嘴里啧啧啧地感叹着,说道:“花儿,大城市里就是出息人啊,你看,才一年的功夫儿,花儿更白了,更俊了!”
花儿扑哧一笑,把双手从大姐手里挣脱出来,说道:“大姐啊,哪有自己夸自己妹妹的,让人听见会笑话你的。”
枝儿也笑了,说:“姐说的是大实话,咱姐妹四个就属你小四花儿最俊,谁爱笑话就让他笑去,笑死了也不用俺去偿命,活该呗。”
“呵呵,大姐,你就傻吧!”花儿笑呵呵地说,“哎,大姐,三姐腊月十八出嫁,她嫁到哪里?嫁给谁呢?”
“呵呵,还说大姐傻呢,花儿才傻哩!”枝儿用手指头点一下花儿的眉头说,“你三姐能嫁谁?她嫁给你三哥柳书呗!”
刚说完这几句话,柳琴就招呼枝儿下炕看看火烧得是不是差不多了,枝儿出溜下炕,拖拉着鞋走向厨房。
枝儿回到炕上时,看到原本坐在炕上又说又笑的花儿躺在炕上,紧闭了双眼,脸色也黄黄的,晕死过去。
瞬间的变故,让枝儿惊呆了,她大声呼喊着花儿的名字,大哭起来。柳琴从厨房奔过来,此时叶儿和勤志、琪晔两个小家伙也正好从外边进来了。
谁也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大家都慌了,两个小家伙一看四妈这个样子顿时大哭起来,勤志边哭边往外跑,琪晔也跟在后头一边哭一边跑。还是柳琴醒悟得早,他跳上炕,把花儿放平了躺着,用大拇指使劲儿掐着花儿的人中,折腾了半天,花儿嘤咛一声上来了一口气儿,同时眼角滚落下两行泪水。
柳琴、枝儿、叶儿刚刚吐出一口气儿,收起紧张的心,柳燕舞、胡雪美、柳书、勤志和琪晔一行人跑来了,柳书跑在最前边儿。众人进到屋里,柳琴告诉大家说花儿醒过来了,可能是旅途劳累所致,休息休息问题不大。胡雪美连连捶着胸口说:“啊啊,两个小家伙哭着跑去叫俺跟他爷爷,说他四妈不好,可把俺给吓坏了啊!”柳燕舞赶紧接上去说:“可不是嘛,谁不害怕啊!”
柳书走上前,上到炕上来,单腿跪下来,对着花儿悄声说:“花儿,你回来了?三哥对不住你啊,我是被逼得沒法子啊!”
花儿闭着眼,一声不吭,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泪水从两只眼角不间断地往下淌着,仿佛两眼泉水。
柳书知趣地从炕上退下来,众人都看着他,虽然不知他跟花儿说的啥。柳书文文静静地说:“都看俺干啥?花儿几年前就有这么个毛病,一上火儿就会昏死过去!”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的,心里却在说:咋得俺不知道花儿有这么个毛病呢?
这天晚上,花儿也没起来吃饭,一言未发。第二天,还沒起来,也不说啥,闭着眼一个劲儿昏睡。枝儿对柳琴说花儿太累了,让她多休息休息吧,反正也沒大事儿,去村后大路上找个人往桃花溪勤志姥姥家捎个信儿就说花儿从上海回来了住在咱家就行了。因为剩下三两天就要给骨朵和柳书举行婚礼了,大家都分头忙去了。
到了傍晚,枝儿回到家发现花儿还在睡,就喊花儿起来,花儿迷迷糊糊地摇摇头,哼哼唧唧地也不知道嘴里说的啥。枝儿上前摇摇花儿,花儿也不醒,还是昏睡。枝儿一想花儿都睡了一天一夜了,该醒了吧,咋得还不醒呢?莫非花儿是真的病了?想到这里,枝儿赶紧去叫柳琴,柳琴与柳棋、叶儿在布置柳书结婚的新房,三人一听这情况都来到柳琴家里,最后商量先去桃花溪把勤志姥姥姥爷接来拿拿主意看看再咋办,于是柳琴、柳棋一人骑一自行车去桃花溪搬丈爷爹丈母娘去了。
柳琴、柳棋走后,枝儿和叶儿就坐在炕外边一边看着花儿昏睡的样子,一边叹气儿。叶儿询问昨天傍晚时花儿突然昏厥前后的情况,枝儿盘大碟小地向叶儿做了仔细的叙说。听罢大姐的叙说,叶儿低着头细想了一回会儿,她突然说:“俺知道了。”于是叶儿把枝儿拉到西间屋里,对枝儿说:“姐,俺知道花儿这是为啥这样了!”
枝儿问:“为啥?”
叶儿说:“为柳书!”
“咋?”枝儿吃了一惊,“她为柳书?”
“你想啊,”叶儿很自信地说,“花儿从小就跟柳书玩得来,两人一起又读了十年书,能沒那啥吗?这会儿一听骨朵要跟柳书成亲了,她心里能不难受,能不急出毛病来?”
“花儿是为这?”枝儿使劲儿摇摇头说,“不能不能,她将来可是要嫁给柳画的啊,她咋会又喜欢柳书呢?”
“姐啊,这你就不懂了吧?”叶儿很內行地说,“花儿跟柳画儿接触少,比柳画又大三岁,从小拿柳画当弟弟,而花儿与柳书几乎天天在一起,就跟那戏里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一样,能不那啥吗?”
“可是……可是柳书却要跟骨朵结婚了啊!”枝儿总算是咱明白了叶儿的意思了。
“就是啊,这不花儿就急出病了吗?”叶儿坚信自己的看法说。
枝儿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如果真是这样也太糟糕了,柳书跟骨朵结婚那可是跟咱俩一样都是两个妈定下的,谁敢更改?再说,说出去也丢人现眼的啊,对了,叶儿,甭管是不是这样,咱们打住了,在啥人面前也不能提起,包括咱那两个妈两个爸,从此权当沒这档子事儿,成吗?”
叶儿点点头儿表示同意姐的说法。枝儿、叶儿回到东间炕上时,看见花儿被散乱的头发遮住的脸颊上正淌着两行泪水。
柳琴、柳棋把丈爷爹丈母娘接来柳琴家,柳燕舞、胡雪美和柳书也过来了。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花儿的事儿,猜测估计着花儿病倒的原因,枝儿和叶儿只是听却不言语,两人并时不时地拿眼去瞄柳书一下。柳书从进到柳琴家里就站在正间地上,倚着东间的房门框,一声不吭,默默地望着躺在炕上的花儿,眼里流露出一种爱怜与无奈。柳琴、柳棋则蹲在正间地上抽烟。勤志、琪晔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弹珠儿。
胡雪丽上炕来,伏下身子,把花儿脸颊上的散发用手给理了理,看着花儿那病容,心疼起来。她说:“四花儿,妈来了,你这是咋的了?”说着,两行泪水不自觉地流到了嘴角。陶渊平、柳燕舞、胡雪美都站在炕前疼爱地望着昏睡中的花儿。胡雪丽从炕上下来擦了擦流在脸颊上的泪水说:“别在家停了,别停出大事儿来,送县医院看看吧!”陶渊平、胡雪美以及枝儿、叶儿等人都表示赞同胡雪丽的意见。
柳燕舞看到大家都同意胡雪丽把花儿送医院的决定,他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说:“俺看先别送医院!”
众人一听这话立刻怔住了,都把目光投向柳燕舞。柳燕舞慢条斯理地说:“在咱们这胶东一带啊,从早年间开始就有一种病,这种病是由上了大火、生了闷气引起的。人得了这病啊,四肢无力,不吃不喝,昏睡不醒,半阴半阳,过去老辈儿的人称之为‘伤寒’。 这种被老辈儿人称为‘伤寒’的‘伤寒’ 与现代医学上讲的‘伤寒’是两码子事儿,它是由于上了大火、生了大气导致全身血脉不畅,经络紊乱,气血攻心。这种病啊,如果送到医院去,西医打上一针,人就立马沒命了,华佗再生也是无力挽救他的生命的,咱们柳家湾前两年就有过这么两例子。得了这种病,必须要噶伤寒药才能治好。病情轻的,噶副小伤寒药;病情重的,必须得噶副大伤寒药才能治好。病情重的,不能一拖再拖,时日长了,也会送命的。俺虽然不知花儿上沒上火、生沒生气,但俺看她这个样子像是伤寒,所以先别忙送医院,以免出大事儿。”
陶渊平一听急了,抢先说:“依老弟之见,该咋办才好?”
众人都摒住呼吸,一齐看着柳燕舞,尤其是柳书、枝儿、叶儿更是热切得很,等着柳燕舞的锦囊妙计。
柳燕舞又清了清嗓子,继读说下去:“先噶两副大伤寒药给花儿发发汗试一试,不行,再去医院不迟!”
“可是谁会噶呢?”胡雪丽、胡雪美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俺就会啊!”柳燕舞说。
“呵呵,老东西沒想到还有这么两下子啊,咋沒见你弄呢?” 胡雪美美滋滋地说。
“那是以前咱家里沒人得这病啊,俺才沒弄呢。”柳燕舞笑着说。
“那就赶快弄吧!”柳书一反平时文静的常态,突然大声说,“还顾得在这说这些沒用的里格楞!”
柳燕舞瞥了柳书一眼,不高兴地说:“就你着急?有你这么跟老的嚷嚷的吗?白念了一肚子书哩!”停了停,接着说,“大家听好了,去找下面这些东西:三片姜;三个葱芯;三段香;三个大枣儿;三个柏树枝的嫩芽芽芯儿;瓜荸荠一个,啥瓜的都行。把这六样东西放在一起捣碎砸粘乎了,用封窗纸或烧钱纸把它包到两小包儿,一包放在病人的鼻孔眼儿里,一包放在腋窝里。记住了,放在鼻孔眼儿里的是男左女右,放在腋窝里的是男右女左。大家分头去找吧!”
陶花儿连着用柳燕舞给她噶的两副伤寒药发了两场汗,汗发透了,人也爬起来了,也能吃饭了,病好如初了。但是,花儿却沒去参加三姐骨朵与柳书的婚礼,只让大姐枝儿捎过去一份钱礼,她就呆在大姐家里,越发不愿多说话了。两家子人也不去挑花儿的理,因为大家都知道花儿大病了一场刚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