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小时的颠簸,高频率的被换车,我终于在凌晨三点半躺在了寝室温暖的小床上。可是现在根本无法睡,我想把这次乘车途中的见闻写下来。
攀枝花发往隆昌的火车今天居然停运了,本想买个卧铺睡一觉回内江的。中年男子甲和中年男子乙是回内江的赶路人。下午五点,我在火车站被大巴车“拉客员”带到集合处的时候,“拉客员”向我大声介绍他们:“他们都是去内江的,到成都了你们一人出六十拼车方便。”我这才去观察他们,两人均五十岁左右,黝黑粗糙的皮肤大概反映了他们的职业与体力活相关。甲和乙好像也互不认识。甲面容憔悴,向我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乙看了我一眼,只顾着猛的吸烟,乙身后还有一位又瘦又驼的老人坐在编织袋上,估计是乙的母亲。她一只手攒着纸团,头无力的斜靠在另一只手上,白发凌乱。枯黄的脸满是深深的皱纹。在火车站看见年迈的老者总会有一丝的怜悯之心,毕竟车旅之苦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吃不消的。
大巴车在某个高速服务区停了下来,我在上厕所的时候碰见了甲,他说到了成都商量坐车,他有急事必须赶到隆昌。大巴车又出发了,从这个时候开始坐在我身后的那个老婆婆就一直呻吟,一直呕吐,虚弱而痛苦的声音让我感到焦虑与不安,乙有时会用近乎命令的语气来制止她,即使安抚的话语中还是带着智者对于无知愚钝的人的盛气凌人与不耐烦。我回着女朋友的短信,浑浑噩噩的睡着了。
甲和乙都是在攀枝花工地干活的农民工,我们这几个是在成都火车北站开始熟络起来的。这个时候已经半夜十二点了,在一个旅馆门前,一个小面摊旁边。甲说他的一个侄女婿会来接他连夜赶回隆昌,我决定等一等问一下他价钱再考虑今天回不回学校。乙在小摊上要了开水泡方便面,他说他不敢让她母亲吃,因为老人家晕车待会还要坐车,会很麻烦。我在小面摊下了一碗面条,问甲,他紧锁着眉头说吃不下,目光不停的在马路中搜索侄女婿的车。老婆婆还是坐在编织袋上,头斜靠着手,另一只手捂着额头,双目紧闭。她驼着背,在马路边的寒风里瑟瑟发抖。这时的我看见的是一个老人,也是一位母亲的落魄与无奈。唉,人人都会变老,不管是你还是我。
车来了,一位三十左右戴着眼镜很斯文的男子开来的,他就是甲的侄女婿。和甲的电话里他还说60元一个人就当是赚个油钱没问题。瞅见了年迈老人虚弱的坐在地上,他忙说他送甲是因为有急事,只走高速去隆昌,不会经过内江市区,不知道是他嫌老年人坐车麻烦还是怕老人有什么差池,一直埋怨着说这么晚还让老人家赶路,车里又不方便……甲好像也从侄女婿的神情里明白了什么,坐在在副驾驶不说一句话,但是他好像有别的心事,目光空空的像是丢了什么东西。我在甲的默许下上了车。这时的乙忙说把他和母亲放在内江高速服务站都没问题,在成都住一晚不便宜明天又要坐车太麻烦……最后侄女婿不耐烦的让他们上了车。先是乙,后是她母亲。老人弯着腰扶着车门不肯上车,说太累了,不行了。乙就哄她说还有一个小时就到家,老人依旧不肯上车,目光里满是乞求。乙咆哮着说:“你不走算了,我反正要走。”老人终于妥协了。这时的甲摇了摇头欲言又止,我心生感慨沉默不语。车行驶在去内江的高速路上,老人蜷缩在了车子里显得特别瘦小,像做错事的小孩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途中,从甲给家打电话我才知道他从攀枝花回隆昌是因为他的母亲在昨夜突然过世,日夜兼程是为了打理后事。他突然开口说话了:“这辈子,我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妈妈,我常年在外,老人家操劳了一辈子,我当儿子的连最后一面都没让她见上……”他好像是在对我们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就在甲追忆母亲的时候,另一个母亲,一个八十高龄的女人,还在强忍着痛苦,呻吟的微弱而沉闷。我们只是赶路疲惫,而她,她正在捍卫自己的生命,接受着一场她儿子带给她的存活考验。车疾驰在凌晨的高速路上,甲是去处理母亲后事,乙是逼迫母亲赶路。
在今天,我看见了两个中年人,看见了一个悔恨没能报答母亲养育之恩的甲,和一个让母亲不堪痛苦的乙。在今天我也看见了两种悲哀,一种想让父母起死回生的华佗式悲哀和一种想让父母早日离去刽子手式悲哀。这就是我一天奔波里最为深刻的见闻,让我今晚没法入睡的见闻。
唉,那个同行的老人家,希望你安然无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