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

　　学校里有两只鹿，圈养在校长办公楼前。一雄一雌，毛色鲜亮，精神十足。雄鹿形体壮硕，一双鹿角光亮洁白，煞是威风。雌鹿体形与胆皆小，每每听得人来，便躲于雄鹿之后。二鹿虽是兽类，耳鬓厮磨间，常人也见得出它们恩爱。
　　不少游人散步至此，折捡草叶喂食，鹿儿伸头探出栏杆，大胆者还敢借机抚摸一下，二鹿忙于咀嚼，不予理会。偶有恶劣者，将瓜皮碎屑投入圈中，鹿儿只是嗅嗅，不会吃下。
　　校长极喜二鹿，食物由校方拨款，聘请专人购买。吃的是莴笋、白菜、玉米、甘薯、山楂、板栗、草莓、葛藤、胡萝卜等等。偶尔有麸皮豆粕，各种饲料轮换配给，保证营养均衡。
　　刚至大学那会，充满新意，课余闲暇经常散步至此。大二后学校周遭早已烂熟，加之鹿苑偏远，便也少去了。
　　八月时，已毕业的表哥因事返校，顺来看我。我与他聊起近来趣事，他突然讲道：
　　“学校那两只鹿生了鹿崽，知道么？”
　　“真的吗？！没听说啊！”相比此事，我却更惊讶表哥的消息灵通。
　　行至鹿圈，已有几位女生正在给鹿喂食。我四下张望，并未发现小鹿。表哥倒是眼疾，指着一处草丛却不言语，我盯了许久，方才发现草丛中藏着一个小脑袋，惧人的性格倒是极像它母亲，一双小眼睛里充满紧张与不安。忽闻一声大笑，大家转身望去，只见校长兴冲冲的走来，脸色微醺，神情兴奋。大家纷纷问好，表哥知道校长此时已然卸任，暂留书记一职，道了声“书记好”。我嫌麻烦，只是叫了声老师。校长草草应了声，眼睛却是紧盯着鹿圈，瞬间锁定了小鹿的位置，指着那处草丛叫道：
　　“你们看！小鹿在那！”
　　几女听闻大吃一惊，左顾右盼，竟也是不知母鹿产崽一事。校长唏嘘不已，直道几女“麻木不仁”，说是数日前校报已登文道贺，没想众人至今未闻。我暗中赧然，自己不过刚才知道，终究难免被划入“麻木不仁”一列。
雄鹿静静地吃草，不时昂起头巡视领地，它是一位国王。雌鹿折于它的英姿，上前于雄鹿厮磨。雄鹿温和的像没有脾气，不时回头看看小鹿藏身的那片草丛，此时它是一个父亲。
　　校长与我们讲起小鹿的事来，兴奋的像个拾到了宝贝的孩子。只是小鹿怕生，直到我们离去也未曾走出那片草丛，让我们一窥全貌。
　　时至大三，元旦过后，天气愈冷，久未出户的我沿小道散步，近鹿圈，远远看见两只小鹿探出头来，走近，两只小鹿迅速跑开，方见其身长近有一米，心下感叹小鹿长势惊人，母鹿生育力强，竟又得一子。寻着望去却并未见母鹿身影，唯有雄鹿站在远远的一端，低头吃草。前方有一位着保安服的中年男子，肤色黝黑，背手立在栏前，望着圈中的雄鹿。
　　我上前与之攀谈，得知他确是校内保安，但并不负责鹿苑。只是每每经过，常会捡些草叶投喂鹿食。鹿儿爱食诸草，以蒲公英为甚。前段时日还不丰盛，此时长起，便摘来喂与鹿食。雄鹿没精打采，却也不想拒绝食物的吸引。他是很高兴的，看着雄鹿默默的吃着。却是我问起母鹿时，他的眉毛极难察觉地轻跳一下，眼睛虽是看着圈中，口中却是以一种压低声线换得的平淡语调说道：
　　“母鹿去年死了，后勤看它孤零零怪可怜的，就又从养殖场买来两只母鹿给它做伴。”
我心下一惊，顿生不祥之感，追问起小鹿。果然又听他讲“去年十月就死了…没人照顾…病死的…”去年十月天气骤降，小鹿出生不到两个月，应该是受冻生病而死的…转身看见圈中食槽散乱着残碎的菜叶与带着泥土的菜蒂,一旁积蓄的雨水混合着浸泡发涨的玉米粒。这分明是厨房丢弃的垃圾，他们怎么用来充作鹿食？我有些气愤，指着那堆饲料问了他：
　　“他们不怕校长生气吗？”
　　“唉…现在的领导不重视啊…”
　　“校长…已经退休了吗?”我忽然想起的什么。
　　“九月就退休了，回家养老去咯…现在的校长…不重视了…”
　　昨夜雨过，泥土湿软，圈内坑坑洼洼，脏乱狼藉。雄鹿颈脖至前胸的毛发都积结了不小的泥块。毛发乌暗无光，那双曾经威风凛凛的鹿角也脏兮兮的。
　　“没人打扫吗？”我问道
　　这回，他的语调是真的平淡的：“有一个的，上次打扫时被雄鹿给顶了，现在还在医院里呢。”
　　我看着雄鹿，它的脾气的确暴躁了许多，走动时，两只小母鹿挡着路了，便粗鲁的用角顶开。二鹿受到惊吓，飞快的逃开，躲在一边惊恐不安的看着雄鹿。雄鹿根本不理会，只是自顾自的走着，时走时停，忽而低头嗅嗅，忽而抬头盼顾，似在找寻，然而终无所获，遂继续低头走着…停下…嗅嗅…抬头张望…
　　我尝试的走近，两只母鹿胆小而警觉，听到响声便盯着我，见我走来，立即逃远，雄鹿直径朝我奔来，将角挤出围栏，推顶着，驱赶着，阻止着我的靠近。它不只是守护着身后那片小小的领地，还守护着它的妻子与孩子，这是不允许任何人涉足的。我知道，那是一种简单而纯粹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