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亲的眼里,已过知天命之年的我依然还是她牵肠挂肚的小儿子,这也就应了那句老话:“儿行千里母担忧。”好在现在通讯发达,我们娘俩不仅可以天天煲电话粥,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听父亲说,要是哪天我忘了打电话给她,母亲就会若有所失,坐立不安。其实,母亲有二儿一女,只是大哥和小妹各成家立业后分枝散叶,另立门户。而我小时候调皮捣蛋,母亲对我放心不下,一直把我拴着。虽然我已结婚、生子多年,但未与父母分家另过。在外奔波近三十年,我就像那一叶风筝,而母亲就是那放风筝的人,始终用坚如磐石的母爱牵系着我。
听奶奶说,母亲年轻的时候,既高又苗条,长得就像挂在墙上的明星美女。她结婚时的俊俏模样我是没有看到,但在读中学时,母亲经常到学校来给我送柴、送米,同学们都十分赞叹母亲的美丽,他们很难相信我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
母亲1963年高中还未毕业就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四清运动”,文化大革命前就已经结婚了。在当时那个年代,母亲也算是一个文化人。她有时也感叹没有遇上像我们这样的好时代、好机遇,只能说是命运不济,时代弄人。好在母亲能够知足常乐,心平气和,从不怨天尤命。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她先后做过扫盲识字老师、乡村幼儿园老师、村妇联主任等工作。退休后,依然农耕不辍,与父亲相濡以沫,种了六亩水稻;养有猪、鸡、鸭、鹅等家禽家畜;种有上百棵柿子、梨子、李子、桃子、橙子等果树。其实他们年老了,这些东西吃不动也吃不完。所以母亲经常打电话让儿孙们常回家看看,回来吃有机食品;还隔三差五地邀请姨妈、舅舅、表哥、表妹们到家里来体验农村生活;各种各样的水果熟了也不卖,挨家挨户送给邻居们,乐此不疲。父母年事已高,我们兄妹不知多少次劝他们不要再种田了,他们答应得好好的,可开春的时候依然育秧播种,又开始一年的春耕生产。母亲说,现在我们还能动,农村人不种田,还能做什么?
在我看来,父母的婚姻还算是幸福的,尽管他们也有过一些小争执。五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已让他们融为一体,一个人感冒、生病了,另一个人比生病的人还要辛苦,难受,忙里忙外,嘘寒问暖,格外心疼。当然,母亲也曾跟我诉说过,她姐妹六个,只有她一个人嫁给了农民,其他的妹妹都嫁给了吃国家粮的,有做医生的,有做地质队工人的,有做工会干部的。权当母亲是开玩笑,她与父亲的感情是十分深厚的。我父亲是一个手艺十分精湛的乡村建筑师,他健谈风趣,为人厚道,真可谓是东家拦,西家扯,十里八乡的房子几乎都是他和他的徒弟做的。父亲赚到的钱都由母亲来支配和保管,母亲的财务制度很严,入多出少,如果每个人都像她那样,拉动内需则完全无望。湘西山区的冬天冷得刺骨,然而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似乎没有穿过一双像样的袜子,她穿的袜子几乎都是我们兄妹扔掉的,或穿洞、或剩半截的。她把几双旧袜子套在一起御寒,看了直叫人心酸。因而参加工作后,我拿第一个月的工资给父母各买了20双袜子,他们很是纳闷,为什么我一次性买那么多袜子?她常告诫我们,有钱常想无钱日,莫到无钱想有钱;兴家好比针挑土,败家犹如水推沙。得益于母亲的省吃俭用和精打细算,我们兄妹三人从小学到大学,从未曾向亲戚、朋友借过钱,这在我们那个1998年才通上电、2002年才通上乡村公路的穷困乡村来说,几乎很难做到,更何况我读的是花费很大的艺术专业。。
自小,母亲对我的要求就十分严格,有一件至今让我刻骨铭心。在邻县读初中时,我是寄宿的,一般是星期六回家,星期天返校。初一下学期的一个星期二,天气突然变冷,班主任见我衣服穿得少,要我回家拿衣服。我刚到家,母亲就噼里啪啦数落我一顿,而她又不听我解释,一气之下,我偷偷又回到了学校。后来听说,父母发动全家族、甚至整个村的人到处找我,找遍了鱼塘、水库,叽里旮旯,到深更半夜也没找到我的踪影。母亲十分自责,生怕我有个三长两短,哭得昏天黑地。最后经人提醒,是不是我回了学校。父亲和母亲连鞋也来不及穿,打着火把,在那个寒冷的夜里,心急火燎地往6公里以外的学校赶。而那时去学校的山路必经一座新坟。我不敢想象,平时胆儿忒小的母亲是如何经过那一段可怕的山路。当母亲在学校找到我时,激动得把我紧紧抱住,哭得泣不成声。得知原委的老师和同学们亦感动得眼泪横飞。
母亲患糖尿病已经好些年了;牙齿也已经掉光,换成了一口假牙;走路也经常出现腿疼,颤颤巍巍。这让我们很是担心。但我从母亲电话中的笑声,感觉到她越活越有精神。我想,这应是源于近年家中喜事不断之故,她的孙子、孙女接连考上国内名牌大学,孙子去年考上了国家公务员,外甥女今年高考还考了全县的文科状元。母亲是笑上眉头喜在心,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春晖映寸草。母爱,就如那风筝的线,母亲紧紧地拽住风筝的绞盘,无论我飞多久、飞多高、飞多远,母爱一刻也不停地牵引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