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的五月,春天刚刚来临,草地微微泛绿。要在南方已经入夏了,而这里还充满凉意,只有到中午太阳当顶的时候,才会感到有些温暖。
本来我是准备清早就去青根村的,乡里有点急事给耽误了,一直挨到午后才骑着马向目的地奔去。这是一个难得的没有风沙的天气,远处的山脉清晰可见,牛羊点点滴滴如同彩石洒落在草原,帐蓬里冒出的青烟袅袅上升,一直钻到天心。由于天气晴朗,我的心情也特别好,跃马疾飞特别痛快。已经好多天没见未婚妻了,她回了老家,不知此刻是否惦记着我,正巧我来乡上办事可以顺便看看她。边想心事边任马儿自由前行。
当我从回忆中醒来的时候,才发现马走错了路,也不知走岔了多远?管它呢,先到了山跟前再说,反正大方向不会错。到了山根估摸了一下,大概要多走二十来里路。晚霞已经升了起来,黛色的云朵像层层鱼鳞布满西半天,格外迷人。一顶白色的帐篷进入我的视野,那是一顶未出嫁的姑娘的帐篷,本来并不希奇,可周围再也见不到其他帐篷就有点怪了,一个姑娘怎么会远离人群?好奇心促使我向白帐篷走去。
快到的时候,一条牛犊般大的藏狗蹿了过来,马一惊,前蹄腾空猛地踩了下去,我的身子一仰又一下前倾,差点甩了出去。藏狗狂吠猛扑,马乱蹦乱蹬,我用皮鞭拼命抽打。眼看着我和马难敌下去,在这关键时刻,传来一声清脆的口哨,藏狗顿时安静卧倒。一个背着木桶的姑娘缓缓走来。姑娘瘦削的脸庞泛着两朵红晕,淡淡的覆盖着一层浮尘,眼睛却格外清澈明亮,羞涩的神情特别动人。
“大哥,对不起!我去背水了,狗咬到你没有?”姑娘不好意思地说。
“没事!我一个大男人还怕一条狗?”我大言不惭地说,忘了刚才的狼狈样。“姑娘,能给一杯茶喝吗?”
“远方的客人来了还能没有茶喝?就怕你尊贵的身子在帐篷的泥巴地上坐不下来呢 !” 姑娘刚才的腼腆已经消失,似乎洞察到我的心,说话尖刻起来。
我一头钻了进去,看见地上一半地方铺着羊毛毡,角落里放着被褥,收拾得干干净净。
“是县城里来得吧?乡上的干部我都见过。”我点点头。她摊开一条羊皮褥子让我坐下,片刻又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酥油茶,使我顿时心热。
我们聊了一会,得知她还有个哥哥,前不久去城里办货,翻车死了,家里只剩下年迈的阿爸阿妈,身体都不好,她本来在县民中读书,不得已辍学回家放牧。她刚满十七岁,家有六十多只羊,十几头牦牛。
“那你为什么不跟大伙儿在一起呢?”我问道。
“我怕那些野小子烦我,每天晚上都要到我的帐篷前唱曲子,没完没了。”她说道。“我只想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读点书,到明年把牛羊卖了钱给阿爸阿妈生活,我还要去上学。”
她的话语一下震撼了我的心灵。她从被褥底下取出一摞书,有初中课本,有字典,还有一本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和一本《普希金诗选》。在这苍茫的天空底下,在这孤独的帐蓬里,一个少女的精神世界竟是那样的博大,像这辽阔的草原一样。我的心头掀起一排巨浪,漫过我沉重的思绪。
“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害怕不寂寞吗?”我问道。
“我有个好朋友啊,就是我那只狗呀!它叫黑豹,没有我的命令,谁都接近不了帐篷,连这里的狼都怕它。每天晚上我都把牛粪火烧得旺旺的,复习功课,临睡前读读诗,让那些美丽的诗句带我进入梦乡。我每天都计算着日子,有个希望就有了盼头,就不会感到寂寞就不会忧伤了!快了,才有四百多天了!”
天快黑了,我知道我的心今夜是无法平静了,可又不得不告别她。
“这里晚上狼可多了,你千万不能走,你们城里人不懂怎样对付狼,会出事的!”她真诚地挽留我。
确实,在草原上我还从来没有走过夜路,心里不免咯噔起来。可这小小的帐篷我和她怎么睡呀?她看出我的心事笑了笑,说:“挤在一起睡不就得了!”
“那怎么行?一男一女绝对不行!”
“一个大小伙子看把你吓得,别人想挤我还不愿意呢!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当是真要跟你挤呀,我去羊圈里凑合一晚上就行了。”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倒把我的脸弄红了。我说还是我去外面睡,她说狼要把我叼跑可就没辙了。
她取出风干的牛肉,用曲拉拌的糌粑,我美美地饱餐了一顿。她说天冷,铺好被褥让我躺下要听我讲故事,面对着这样一个纯情的姑娘,我情绪高涨,讲了一个又一个故事,由于长途奔波的劳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天亮起来,发现身边多了一件皮大衣,一摸里面热乎乎的,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道,难道昨晚她就睡在我的身旁?她已经熬好奶茶,拌好糌粑。临上马的时候我问她昨晚的事,她说天那样冷,让你一个人睡能睡得那么香吗?把你扔到青根河里你都不知道。
我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当时的心情。
良久,我才回过神来。
她说有句悄悄话,我低下头,她使劲在我唇上吻了一下,转身跑开,边跑边喊道这是我今生第一次吻一个男人!初吻,一个少女的初吻竟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我生平第一次和姑娘同枕共眠还全然不知!竟还不知道她叫什么。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朝那远去的背影大声喊道。
“我叫卓玛-----”
我身后也传来:我叫卓玛-----,那是大山的回声!
她是想让我记住这个草原之夜,记住这个草原女孩。彩霞赋予草原一道美丽的景色,而草原女孩成了景色中最亮的亮点。
一个月后,乡上来人捎来一包风干牛肉,说是一个叫卓玛的姑娘带的。我去书店买了许多书带给了她。不久,我离开了那个县城,去了远方,后来听说她上了民院,从此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多年了,似乎觉得唇上还留着卓玛的吻,一想起脸上就热乎乎的。不知她今生能否读到这篇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