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初期,父母将我带到了这个世上。我一直认为自己是无比幸运的,因为和那个比我提前一年出生的傻蛋相比,我天生就拥有一颗无比聪明的头脑。然而,当我读完大学开始工作了以后,才发现这看似无比优质的大脑只不过是上天跟我开了个玩笑而已。“太过聪明”的我发现自己的笑点实在太低,快乐实在太少,是这个高质量的头脑让我看清了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东西,包括眼睛能看见的,也包括眼睛看不见的。
一直以来,我心里都有许多儿提时的故事,之所以记这么牢,是因为故事里有个人物是我一直拿来衡量自己的标准。我担心一旦有一天自己的世界里失去了这个标准,那么自己就将变得极其可悲。没错,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是傻蛋。之所以叫他傻蛋,一是因为我到目前为止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叫什么,或者他就根本没有名字,因为连他的父母也是这么叫他的;二是因为他确实够傻,要不然我也不会拿他来和自己比较,以显示自己无比的聪明。
下面就让我为大家细细讲述这个傻蛋的故事,也是希望通过傻蛋的故事来再一次说服自己:我来到这个世上是无比幸运的!
--序言
“傻蛋,过来过来,把这一堆木桩数一下!”矿区木料厂的唐组长在招呼着正在远处扛木棍的傻蛋。
傻蛋乐呵呵地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摆着他那标志性的姿势:脖子伸得老长,头昂得老高,也可能是因为他脖子太长的缘故吧。一根瘦直的身躯上常年挂着两件衣服,上身是一件蓝白相间的格子衬衫,下身是一条洗得泛白的黄布裤子。两件衣服都是不合身的,要比他的身高尺寸小个一两号,所以傻蛋的四肢和脖子让人看起来都显得特别长。这种装束如果拿到今天一定可以火上一把,说不定还可以引领某年的时尚潮流。那个时候,傻蛋也就十来岁,虽然瘦了点,但是个子要比同龄人高出一头,应该是继承了父母的基因。傻蛋不是木料场的正式职工,是一个标准的临时工,有活就被叫过来干一天,没活就闲着瞎逛,来干一天就拿一天的钱。
“来了,来了。”傻蛋走过来,把肩上木棍的一头拄地,另一头搭在自己的左肩上,身体依旧保持着笔直的姿势。这种“直”不是军姿式的直,是企鹅式的!
“能数好数吗?”唐组长问。
“小菜一碟,跟你说我数数可厉害了,以前我去学校报名的时候,老师让我给他数三个数听听,我给他数了十个,……”傻蛋滔滔不绝地吹嘘着自己本事。
“
行,行,你把这堆木头数一下,数好了跟我说下,我现在急着要去厂长那里领个单子。”唐组长赶紧打断了他的话,转身走了。
其实傻蛋没有上过一天学,至于为什么没上学,按照傻蛋的说法是他觉得上学没用,但依我看来,主要是因为他确实不是块读书的料。唐组长当然知道傻蛋的情况,但是这堆木头目测也不过几十根,再怎么样也不会难倒他吧,可事实证明唐组长确实高估了他。
一个小时过去了,唐组长忘了交代给傻蛋数木头的事情,当一切忙完了以后才突然想了起来。
“这孩子,木头数完了怎么到现在也不跟我说一下。”唐组长心里嘀咕着往货场走去。刚走进货场就远远地看见傻蛋站在木头堆旁,不过现在傻蛋的身姿已经不像开始时那么笔直了,半弓着腰,低着头在看着手。
再走进一点,唐组长看到傻蛋全身汗透,眉头紧锁,在掰着手指头,嘴里还念念有词。
“傻蛋,数完了吗?”
唐组长的一声问话吓了傻蛋一大跳,傻蛋赶紧回答道:“我,我,我……都数到七了。”
“啊,怎么……”唐组长刚要说话,又被傻蛋给打断:“唐组长,我一会就数完了,这不是小菜一碟嘛!呵呵!”说完后,又露出他那标志性的笑容,发出标志性的“呵呵”声。
唐组长听后,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哦,木头不用数了,这样吧,你去那边帮别人推电车去。”唐组长指了指远处围墙边上的车皮。车皮里装满了加工好的木料,有两个年轻人正在卖力地往前推着。那种电车是矿区内部在井下巷道内用来运输物质的,通过铺在路面上的两条铁轨行驶。
“好,好,呵呵!”傻蛋愉快地答应了。
傻蛋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车皮前,加入了另外两个工友的行列。其中一个是张广强,一个是李明辉,他们的年纪都要比傻蛋大好几岁。
张广强看到傻蛋走了过来,不满地问到:“哎,傻蛋,刚才跑哪去了?”
“唐组长觉得我数数得好,就让我去数木头了,好大一堆木头我都数完了!”傻蛋得意地回答着,两只手还不忘赶紧上前帮忙,用力地推着车皮。
李明辉在旁边略带讥讽地说道:“你不是连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吗?”说完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身体随着笑声前仰后合,双手也“自觉”地离开了车皮。
傻蛋听了以后,立马不高兴地说:“你们尽知道胡扯,我要是数不过来,组长会让我去数吗?搞得像是你们一个两个都很厉害的样子,就你们有本事?怎么没让你们去数?我都懒得讲你们。”
张广强和李明辉两个人知道傻蛋的脾气,把他惹火了并不是明智地选择。于是,李明辉赶紧上前客客气气地说:“跟你开个玩笑嘛,发那么大火干嘛!这点小事还能难得倒你吗?”
傻蛋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也不愿再搭理他俩,只知道一个劲地往前推着车子,车子在傻蛋一个人的推动下缓缓地往前移动着。
“来来,傻蛋,歇会抽支烟。”张广强一边说,一边掏出烟盒。
一听有烟抽,傻蛋顿时停了下来,刚才一脸的不高心又恢复到那标准的笑容上。于是,傻蛋用脚踢了个石块卡住车轮,三个人就在车皮旁边席地而坐,一人叼着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起来。那时正值酷暑,天气非常炎热,车身刚好造出一小块荫凉,他们就一起坐在荫凉的下面,每个人的手还在不停地擦拭着额头上滚落的汗珠。张广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只不过是想说服傻蛋一个人把车子推到库里去罢了。
“傻蛋,等会我们要去那边打扫木锯房,你歇好了以后能不能帮忙把车子推到那边的库房里?就是开着门的那个库房。” 张广强一边指着远处的库房,一边好言好语地说着。
“哦,你们去吧,我抽完烟就推过去,这不就是小菜一碟嘛!”傻蛋爽快地答应了。
他俩听到以后开心地站起来就走,走了没多远,还不忘回过身来笑嘻嘻地朝傻蛋道谢,算是一种礼貌吧!
傻蛋乐呵呵地朝他们摆了摆手,意思应该是:你们去吧,这不就是小菜一碟嘛!……
傻蛋的家坐落在矿区外不远的一个贫民窟里。那里的房子没有一点布局可言,都是随心所欲地建造,反而让人感觉有点错落之美。据说,那片房子是当初开凿煤矿时给一批劳改犯盖的,后来又给了煤矿上的工人居住。墙体是用红砖砌成的,屋顶盖着白色的石棉瓦,屋与屋之间是狭小的巷道,巷道宽敞的地方会有茂密的法国梧桐在生长着。
傻蛋虽说脑袋不够灵光,却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傻蛋的母亲养育着三个子女,傻蛋是老二,上面有个姐姐,下面还有个弟弟。几年前,他的父亲在一次矿难中死了。父亲出矿难死了之后,就靠他母亲一个人拉扯着姐弟三人长大。那个年代,虽说已经改革开放,不再像文化大革命时期那样艰苦,可是处于社会底层的人们在生活上有时还是难以为继。尤其是这样一批煤矿工人,以前大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远离家乡,千里迢迢来到矿上想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可是来了以后才发现,单凭自己出点苦力是无法混出个人样来的。当然,也不排除在这里面有极少数人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走上了相对富足的生活,可是这些人早就搬离了这个平民窟,如今在贫民窟里生活着的都是一帮没啥本事的人。
为了生计,贫民窟里的不少人,尤其是工人家属,都会从矿区里偷各种东西拿出去换钱,比如:木材、煤炭、铁块等等。傻蛋的母亲便是这支偷盗队伍里最能干的一个。不要看她瘦弱的身躯,扛起麻袋来轻松得很,几十斤重的木棍扛起来也是健步如飞。当然,做这种事也是迫不得已,更是一种艰辛的生存方式。他们一般都在白天进矿,把需要弄出来的东西提前藏匿好,再等到深夜的时候把它们从矿内的院墙边扔过去,然后墙外有接应的人再把东西运走。一旦运离矿区,偷来的东西就是合法的私人财产了。所以,他们一般都是起早贪黑,心惊胆战地从事着这种非法而又无奈的行当。
虽然是在偷东西,他们也只不过是矿区盗贼队伍里的小角色,偷来的东西也大都是一些废料。矿区真正的大蛀虫压根是不屑于采取这种方式的,他们能够用卡车大摇大摆地从大门拉出去,而无人问津。
矿区领导为了遏制这种偷盗行为,专门成立了名叫“经警”的队伍,和现在的保安类似而又有很多不同。最大的不同就是矿区的经警和派出所有直接的联系,他们手中有矿区统一购买的电棍。经警们一般也是普通的工人,和普通工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这些人或者多多少少有些流氓习气,或者是那种不想着好好上班,只想着整体给领导添麻烦的人。经警们天天也非常“忙碌地”围追堵截着这群偷盗的家伙,可是由于他们天生慵懒的习性,所以他们是很少愿意半夜出去巡查的,即使上级有要求,也只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这也就给了那些贫苦人些许的生存空间。
几天后,傻蛋的母亲进了矿,来到了傻蛋工作的木料场,看到堆得整整齐齐的木棍,心里开始痒痒起来。直觉告诉她这么几大堆木棍,偷走十来根也不会有人察觉。就在大中午工人们午休的时候,她开始行动了。在矿区内,她是万万不放心让傻蛋做这种事情的,她一般只会让傻蛋在矿区外活动。当她在深夜把东西扔出围墙以后,由傻蛋到墙外把东西扛回家,堆放在自家的小院里。
就在中午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傻蛋的母亲将十来根木棍一根一根地运到了围墙边上的草丛里,又拔了大把大把的杂草在其上面盖了厚厚一层。在他们这支队伍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只要看到有别人藏匿在墙边并做了掩饰记号的东西,其他人是不会动的。所以,她这样做防的只是矿区里那群经警。
当天晚上,刚吃过晚饭,傻蛋的母亲就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傻蛋,并交代他什么时候去墙外接应,傻蛋听后喜笑颜开,并在母亲面前保证:“小菜一碟!”
把木棍扛回家对傻蛋来说确实是小菜一碟。当天晚上,母子俩也确实顺利地完成了偷盗任务。可是几天后,傻蛋差点给母亲惹了大麻烦。
几天后的一天,傻蛋的母亲带着傻蛋正在矿区捡焦炭糊,就是那种大锅炉里未燃烧完全的碳渣。捡着捡着,几个经警推着一个小车过来,准备把旁边的几个木块装车拉走。傻蛋的母亲看到后,就想着讨好经警,于是对傻蛋说:“傻蛋,还不快去帮忙!”
傻蛋“哎!”地一声从碳渣堆上跑了下来,开始将地上的木块往小车里装,其中一个经警开心地说:“谢谢啊,不重吧?”
傻蛋边搬边说道:“小菜一碟,前几天夜里,我从围墙外扛了好几十根大木棍回家,都没觉得淌汗!”说完,自己还呵呵地笑出声来。
傻蛋母亲一听,气不打一处来,立马冲到傻蛋面前,朝着傻蛋的脸就是一巴掌,巴掌声大得让在场的几个经警都吓了一跳。傻蛋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五个黑指印,不一会又开始泛红。傻蛋被打傻了,愣在那里面无表情。
“你扛了嘛?扛了吗?叫你小菜一碟!”傻蛋母亲气冲冲地说。而后又一把拉住傻蛋胸前敞开的衣领,拽着就走。半路上,傻蛋的母亲用另一只手提起装碳糊的口袋,边走还边骂着。
傻蛋被母亲拽回家以后,又是一顿狂骂。直到这个时候傻蛋才恍惚过来,委屈地说:“我又没说错,你干嘛打我?”
听到这话,母亲更是来火,又是朝屁股踹了一脚,“我看你还说,怎么会生出你这个傻不拉几的东西。”
那件事过后,傻蛋并没有因此而改变自己的“自信”心理,反而随着时间地推移,他的自信心越来越高,更加喜欢到处吹嘘。在我看来,傻蛋也并非全部都是吹嘘,至少他的一个手艺让我至今都无比钦佩——自制超级大的竹制风筝。
那个年代,到了春天,我们最大的乐趣就是自己扎风筝出去放飞。而且小伙伴们之间还喜欢相互比试,看看谁的风筝扎得打、放得高。每当那个时候,不仅仅是我们小孩子喜欢玩,就连大人们也会加入到放风筝的行列,去尽情享受春天的明媚。
一天上午,爸爸带着我在家门口扎风筝,爸爸负责为我削竹签,我就负责后续的设计和制作。可是这么多年来,我引以为豪的聪明头脑,在扎风筝这件事上屡屡让我受挫。当时我只会扎那种“士”字形的简易风筝,就是那种用两横一竖三根竹签扎成骨架,再在骨架上糊上纸,最后将一根不太长的线系在两个交叉点上。放的时候,只要将一盘线的一头系在风筝那根短线的合适位置就可以了。即使如此简单的风筝,我每年在制作的时候都要失败好多回,即使最后成功了,也远远没有别人的风筝飞得高飞得远。所以,每当放飞“梦想”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的梦想没有别人的高,也没有别人的远,幼小的心灵一次次受到打击。
正当我在小心翼翼地往风筝的骨架上粘纸时,傻蛋路过了我家门口,看到我笨手笨脚的样子,他那自信心顿时达到了高潮,开始对我嘲笑起来。
“瞧你扎的什么烂风筝,要能飞起来才怪!”
听到这话,我心里虽然不舒服,但心里也确实清楚自己的风筝不一定能够飞得起来。不过,我还是不服气地反驳道:“没放你怎么知道就飞不起来,有本事把你扎的拿出来看看。”
“你这样的风筝给我放我都不放,放出去都丢人。跟你讲,我那风筝的屁股都比你这个风筝大。”傻蛋轻蔑地扫了我一眼。
爸爸在一旁笑呵呵地为我辩解:“风筝大有大的好,小有小的好,太大了放起来抓不住!”
听到这话,傻蛋更得意了,好像爸爸说的问题就是他天然的优势,“你家小帆当然拽不住了,他个子那么矮小,又没力气。我的风筝比他个还高,放起来我都能抓的住,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他说这话我并没有怀疑,以他的那股蛮劲,抓住一个风筝应该不是问题。那时候的我虽然只比他小一岁,可是要比他矮大半头,而像我这样整天以学习成绩好自诩的孩子在体力上肯定没法和他相提并论。
我听了以后,脸开始慢慢涨得彤红。“你的也不一定能放起来呢,有本事我们下午一起去坝子上放,看看谁的风筝好。”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尽量保存我仅有的一点尊严。
“去就去,多大点事,呵呵!”傻蛋就这样还没有比试就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离开了。我心里清楚,下午我的自尊心很可能又将遭受到一轮打击,不过我已经习惯了。心想:他的风筝即使比我好又如何?我好歹不像他连十个数都数不过来,我好歹也是考过双百的人。
中午一吃过午饭,我便拿着自己的风筝往贫民窟北面的坝子上走。这个坝子是用来防洪的,坝子的外侧有一条河流,每年夏季,这条河流就会涨水,有的年份水位还会越过堤坝,所以自打我记事以来,这条堤坝就一直在加高,现在已经比我家的房顶还高了。
贫民窟和坝子之间有两个大鱼塘,由一个单身汉照管的,那个单身汉姓石,我们都喊他石老头。鱼塘的周围被小溪环绕着,鱼塘与鱼塘之间通过一条小溪连通,小溪的上面驾着一座石桥,石桥是我们去坝子上的必经之路。
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鱼塘边上的柳树竞相吐丝;地上的茅草疯狂地钻出来呼吸着春天空气;还有那些小而密的野花,一起出来露着笑脸、沐浴着阳光。
我之所以去那么早,是想提前试试我的风筝到底能不能飞得起来,以免下午傻蛋过来后,搞得太难堪。
我拿着风筝,走在通往坝子的石子路上。周边的风景虽好,却根本无法吸引我,我的脑海里只有下午可能会发生的情景。一想到傻蛋那张乐呵呵的脸我心里就难受,总觉得他是在嘲弄我。
刚走到坝顶,远远地望见一个人影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向我招手,仔细一看,心里咯噔一下:“那不是傻蛋吗?他怎么会来得这么早?”此时,我心里有点紧张起来。不过,我内心固有的“优越感”很快说服了自己:“怕什么怕,我还能比不上他?”
当我走近一看,果然是傻蛋。只见他光着膀子,把那件常年不换的衬衫扔在一旁的草地上,站着对我傻笑。
“你的风筝呢?怎么没见你的大风筝啊?”我突然发现他手里什么都没拿,心想他只不过又在吹嘘而已。
“你看!”他脖子伸得老长,用手指着远处天空的一角。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只像鸟一样的东西在远处的天空漂浮着,下面还挂着一根长长的纸条,像是一根长长的尾巴。再仔细一看,原来那是一个风筝。由于风筝飞得太高,如果不仔细看还真是很难被发现。
“那是你的风筝吗?是别人放的吧?”我怀疑地问傻蛋。
刚说完,傻蛋撒腿就往不远处的一颗树跑去。不一会,他将风筝线的一头从树干上解下来,拽着风筝走了过来。
“你看你看,是我的不?我是闲拽着太累,就系在树上了。”
傻蛋又接着说:“这风筝劲真大,你来拽着试试!”
“我看看到底有多大劲,就不相信我拽不住!”我把手里的风筝放在草地上,从傻蛋手里接过风筝线盘,顿时一股强劲的力量拽着我的手臂,我要使出浑身的力气才能把脚跟站稳。春天的风很大,手臂不到一分钟就酸溜溜的了。
“好了好了,给你吧!我还要放自己风筝呢!”我急于找个借口脱身。
“劲很大吧?你还不相信!”傻蛋边接过去边说。
“呵呵,我中午饭没吃就过来了,一直在等你,就是让你看看我的风筝。看你服不服!我的风筝又大,飞得又高又远,而且劲很大,没几个人能拽得住它,但对我来说这就是小菜一碟……”傻蛋像是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在滔滔不绝地炫耀着自己的丰功伟绩。
此时此刻的我实在没有心情搭理他,他的每句话在我耳边就像是一支快速飞来的箭,穿透着我的大脑,让我痛苦不堪。于是,我赶紧一个人走开,在离他不是很远的地方,准备放飞自己制作的风筝。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泛着嘀咕,祈祷着自己的风筝能顺利地起飞。风筝已经没有他的大了,要是再飞不起来,我就真的要被他给挖苦了。
先将一盘线的一头系在风筝事先系好的短线中间,而后将线放长几米,一只手拽好绳,摆好架势,快速跑起来,风筝飞起来后又一头扎了下去。就这样,我反反复复地进行着同样的过程,风筝却依旧躺在草地上,像是个折了翅的天使。
“哈哈!不行就不行,再放也起不来。”傻蛋在远处大声地说着。
“管你屁事!”我开始恼怒起来。
“要不要我帮你改改?或许就飞起来了。”傻蛋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笑,不知道是脑子突然变得灵光了,还是受到了我刚才那句脏话的刺激。我想是后者吧,毕竟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听说他的脑袋瓜子改变了多少。
“我自己会搞!”我强烈的虚荣心在说服自己千万不能让一个不如自己的人帮忙。
当我再一次放飞失败,风筝又一次从天空坠地时,傻蛋已经静悄悄地站到了我的身旁,我一转身,吓了我一跳。平时乐呵呵、傻乎乎的傻蛋以这种行为方式出现在我身旁着实让我不太自在。不过还好,见我转过身以后,他后续的行为又恢复到了正常。
“你那个绳子系的就不对,压根就飞不起来!”傻蛋依然摆出一副标准的姿势,漏出标准的表情,发出标准的声调,但是此时的我却听出了和往常不一样的内涵,让我不由地放下身段,问:“哪里不对?”
他跑过去,把风筝拿了过来,说:“你这绳子系得就不对,哪有系在中间的啊?要往上面系一点才行!”傻蛋一边讲还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刚说完,他赶紧帮我把绳子重新系了一下。不一会,他就把我的风筝重新整理了一番,还给风筝加了个小小的尾巴。完了之后,我们俩就一起去放我的风筝。果然,我的风筝顺利地飞了起来,虽说不及他的高不及他的远,但是那种放飞的感觉实在难以言表。
如今我已懂得,傻蛋说的是科学。虽然他不知道什么叫科学,但他却用自己的理解方式解决了我这个聪明无比的大脑没法解决的问题。那件事以后,我对傻蛋做风筝的手艺赞不绝口,即使在他人面前我也不吝啬对他的赞美之词。我对他的看法虽有变化,但也仅限于此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看到傻蛋帮我弄好了风筝,出于感激之情,我开始和他一起聊天,一起玩。玩着玩着,我突然想起以前别人教我的一个好玩东西,就想着拿出来和傻蛋分享。也借此在他面前显摆一下自己,弥补弥补刚才被他挫伤的锐气。
“傻蛋,你知不知怎么放飞梦想?”我问傻蛋。
“我只会放风筝,不知道怎么放飞梦想?”
听到这话,我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来,我教你。”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然后在边上撕下长长的一条,把纸条绕着风筝线一圈后再将纸条的两头用唾液粘起来。好了以后,我的手一放,纸圈开始沿着线、打着转往风筝的方向移去,不一会就到了风筝哪里。
“好玩,好玩!”傻蛋看后欢快地叫起来。
“如果你有什么梦想的话,就可以通过这个纸圈告诉天空中的风筝,让它帮你实现。”我一脸严肃地说着。
“真的吗?我试试。”傻蛋兴高采烈地说。
“恩,给你纸。”我把剩下的纸都给了他。
傻蛋拿到纸以后就再也没时间理我了,自己一个人坐在那边一个接一个地放飞着梦想。而我,坐在草地上望着天空发呆,看着自己的风筝飞得又矮又近,心里真不是滋味。再看看那边的傻蛋,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放飞了哪些梦想,却是一脸幸福的样子。
夏季对于我们平民窟的孩子来说,就是个“杀生”的季节。我们这批孩子,虽然年纪不大,可胆子却不小。我们敢田间捉蛇,敢下水捉鱼,敢爬树捉鸟;还敢吃蝗虫、刀螂、知了……
说这是个“杀生”的季节,不只是因为仅仅捉了这些昆虫动物,而是因为我们在进行着大规模地“屠杀”,而带头大哥非傻蛋莫属。
夏天里,小溪里的龙虾非常多,而钓龙虾就是我们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钓龙虾的诱饵很多,有用蚯蚓的,有用鱼肉的,还有用面的,但是这些都非上等材料,真正的好材料是癞蛤蟆肉。后来,我从书本上知道癞蛤蟆的学名叫蟾蜍。那么癞蛤蟆肉怎么得来的呢?对,那就是“活剥癞蛤蟆”。
对于当初的场景,如今想来还有些不堪瞩目。而造就这个场景的主人公就是傻蛋。当初我们这群小伙伴没人敢剥癞蛤蟆的皮,何况还有些女孩子。所以,我们一般都是用蚯蚓去钓。可是蚯蚓有其不好的地方,蚯蚓圆滚细长的身躯被龙虾夹住以后,一旦我们一提杆,蚯蚓就容易被龙虾夹断,然后龙虾就带着美餐离开了。长期这样,小溪里的龙虾都被我们给喂饱了,哪还来吃钩?一下午不仅要准备好多的蚯蚓,而且还很难把龙虾钓上来。可懒蛤蟆的肉却不一样,龙虾不但爱吃,还很难被夹掉,用它钓龙虾,成功率就非常高。
傻蛋就是我们那群小伙伴用癞蛤蟆肉钓龙虾的第一人。他捉了一只癞蛤蟆后,将它的皮剥下,然后用绳子系住它的肉来做诱饵。一只癞蛤蟆的肉往往可以钓上一整天,而且只要龙虾一上钩就很难逃出“法网”,所以每次都是傻蛋钓得最多。他每次还不忘在我们面前炫耀,并不时地嘲笑我们,所以让我们大家心里很不爽,也想学傻蛋,拿癞蛤蟆肉来钓。可是我们碰都不敢碰癞蛤蟆,哪还有那胆量去杀戮、去剥皮呢?没办法,只好向傻蛋求助了。
在一个炎热的下午,我们又结伴去了鱼塘边的小溪旁,每个人找好了自己的位置之后,就开始钓起龙虾来。由于怕惊吓了龙虾,所以每个人都是自己安安静静地在钓,没有谁大声说话。
“傻蛋,你能不能帮我弄只癞蛤蟆呀?”邻居家的晓香突然打破寂静,向傻蛋求助。晓香是曹阿姨家的独生女,年纪比我还要小两岁。那天下午她连一只都没有钓到,看到对面的傻蛋都钓十来只了,终于忍不住地求傻蛋。
“我不干,我给你弄了,你不就把我的龙虾都钓走了?”傻蛋一口回绝,这让晓香心里很不是滋味,毕竟女孩子的内心是很脆弱的。
“哼!真小气,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看你的癞蛤蟆肉也是你妈帮你弄的吧?你压根就不敢。”晓香略带讽刺地说。其实她并没有采用激将法的意思,只是心里不舒服,顺便挖苦下傻蛋而已。
“我不敢?还有我不敢的?搞十只都是小菜一碟,别说搞一只了。”傻蛋不服气地说。
“哼!”晓香生气地哼了一声,就再没搭理他。
这下傻蛋来劲了,语气急促地说:“不相信是吧?要是去给你搞十只来,你今天下午钓的龙虾分我一半,可行?”傻蛋和晓香谈条件。
“香香,可以,让他去搞,搞来后给我一只,我钓的也分他一半。”远处的王继强说。
“是啊,给我们大家都搞一只。”旁边的小伙伴们都七嘴八舌地说着。
“好!你去吧!就怕你搞不来。”晓香还是没有完全消气。
傻蛋是个喜欢出风头的人,看到大家都在这么向他要求着,顿时喜出望外。觉得自己立刻成了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哪还在乎什么龙虾不龙虾,先去捉癞蛤蟆,剥癞蛤蟆再说。
“小菜一碟,你们等着吧!”傻蛋把杆子一放,一个人独自离开了。
傻蛋走后,平静的垂钓现场顿时热闹起来,话题的焦点就是傻蛋做过的各种奇葩事,比如什么唱歌五音不全啦,不会数数啦,吃乱七八糟的虫子啦等诸如此类。而我一边听也一边附和着他们,这种谈论仿佛成了我们的一种乐趣。
傻蛋去捕捉蟾蜍了,确切一点说,他是去屠杀蟾蜍。屠杀的过程是血淋淋的,这里只能想象,不再赘述。我们看到的只是终极场景,一箩筐血淋淋的癞蛤蟆,全部被扒了皮。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傻蛋提着一个小箩筐回来了。老远就听见他大吼着,又是在炫耀着自己战绩。
当他走近时,晓香赶忙凑过去问:“弄到了多少?”
傻蛋把小箩筐往晓香腿边一放,得意地说:“你自己看吧!数一数够不够数。”
晓香一看到箩筐里血淋淋的场景,吓得突然尖叫起来,赶紧跳到一边。仔细一看,她的眼泪都被吓出来了。说实话,那场景不是一般人能看的,太残忍!
“瞧把你吓的,胆小鬼,胆小鬼!”傻蛋在一旁挖苦道。
看到这场景,大伙都围了上去看个究竟。由于这里大都是男孩子,人又多,所以大家好歹还能接受一点,不过也都只看了一眼就走开了。
“
太恶心了!”
“傻蛋真是残忍!”
“是啊,恶心死了!”大家发表着一致看法。
“相信我了吧!看这点事把你们给吓的,还想钓龙虾,呵呵!”傻蛋乐呵呵地站在箩筐旁嘲讽着众人,还不时地用脚踢一踢箩筐。
我也凑上去看了一眼,小箩筐里被剥了皮的癞蛤蟆少说也有三四十只,我看后心里嘀咕道:“说好的只弄几只过来,居然弄死了这么多。也难怪,他压根就数不过来,一心只想着弄得越多越能体现出他的能耐来。估计,他也就抓了这么多只,就全给剥了!”
傻蛋还真是好心帮到底,他接着说:“看你们怕成这样,还是我来给你们都系在绳子上吧!你们都把杆子拿过来。”
大家听后都很开心,便各自收起自己的杆子,朝傻蛋这边走来。不过晓香还是有点胆战心惊,离得远远的不敢靠近,她说:“傻蛋,你帮我系好了我再钓吧!”
傻蛋一边低着头帮其他人系着癞蛤蟆肉,一边随口答应着。
傻蛋帮每个人都系好之后,大家又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垂钓位置,专注地钓着龙虾。当剩下的癞蛤蟆正要被傻蛋倒在一旁的草地上时,大家发出了集体的声讨声,要求他扔远一点。傻蛋听后,不情愿地走了好远,才把它们倒进了鱼塘里。
过了好大一会,大家的心才平静下来,重新回到了各自安安静静的垂钓状态。那天下午,大家都钓了不少。晓香也小有收获,大概钓了十来只。傻蛋由于做了一件让人无比钦佩的事情,所以一下午都是趾高气昂的。起初说好的每人要分一半龙虾给他,在他得意的情绪之下也早都忘了。
其实在“杀生”的季节,不只是傻蛋,我们这群小伙伴们都在做着杀生的事情,只不过傻蛋的杀生太过血淋淋罢了。
有天中午,我和另外两个小伙伴一起来到鱼塘的一角,这里有一片浅水区,里面长满了茂密的芦苇。我们三个男孩子在池塘边脱得精光以后,前后下了水,然后钻进了芦苇丛中。我们不是在躲猫猫,也不是去捉鱼摸虾,而是干着另一种屠杀——摧毁水鸟窝。
我们三个人在芦苇丛中穿来穿去,水大概到了我们的胸部。我们全然不顾芦苇叶子在我们身上划出一道道血印,一心只为了能够找到更多的鸟窝。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离岸边不足十米的位置,我们发现了第一个鸟窝,里面有七八个鸟蛋,还有两只刚出生的雏鸟。小雏鸟看到我们以后,把嘴巴张得老大,像是在要吃的东西。我们把鸟窝端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随身携带的塑料袋里以后,又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我们接着往里走,没走多远,眼前的场景让我们欣喜若狂,在一块不大的地方,周围的芦苇上躺着三个鸟窝。我们不管里面是鸟还是蛋,都是一窝端。就这样,我们一中午几乎洗劫了那一片芦苇里的所有鸟窝,满载而归。
那些雏鸟本来是要带回去自己养的,可是没几天就都死光了,有的是不吃东西饿死的,有的是被猫啊狗啊给咬死的,更离奇的是有只稍微大点的水鸟自杀身亡了!
那些鸟蛋我没要,全让他们两个人带回家了。我想那些鸟蛋的命运,必定成为餐桌上的一盘美食。我没有要并不是因为不想要,而是怕拿回家后被爸妈知道我私自下水掏鸟窝,又要被一顿暴打。我只带回去了两只小鸟,跟爸妈撒谎说是别人送我的。
当大家都在鄙视傻蛋的杀生时,我们却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在做着杀生的事。傻蛋的杀戮虽血淋淋,但远不及我们的杀戮残忍。他也只不过是杀了几十只癞蛤蟆而已,可我们却毁掉了那一片水鸟家族的整个后代。除此之外,在那个季节我们还做着其他屠杀,各种各样的屠杀。
如今想来,那样的夏季不仅让动物们恐慌,更让自己生畏!
八月十五中秋节,是一个给我的童年带来无穷乐趣的节日。尤其是那天晚上的火把节,更是让我回味无穷。而最让我记忆深刻的一年火把节是在我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之所以让我深刻,是因为那一年的火把节傻蛋闯祸了,闯了大祸。
八月十五那天的下午,家长们都在忙活着晚上的饭菜。那个时候,每家每户还是要自己烙月饼的。当时并没有现在这么多的月饼品种,我唯一见过的一种市场上可以买到的就是那种里面放有冰糖、坚果和青红丝,外面用纸包着的月饼。即使是那种劣质的月饼,在我们那个平民窟里也是很稀罕的,很少有人会买。所以每逢中秋节,几乎家家户户都要自己烙月饼。自家做的月饼更简单,面的里面只放有磨碎了的芝麻和糖,再摊成饼状,最后放在铁锅上烙。月饼制作虽简单,但吃起来很香,现在还很怀念。
在家长们都在准备晚饭的时候,我们小孩子就在各自家的门口做火把。火把的制作也很简单,就是将一个小铁罐子的盖子揭去,然后用钉子将其底部钉在木棍上。天黑以后,把用机油浸泡过的破布放进罐子里,点燃后就是一个不错的火把了。有点像影视剧里那些山寨子里点的火把,不过为了安全,我们都是放在小罐子里燃烧的。
放在罐子里固然要安全得多,可火势就要受到很大的限制,对于那些“狂野”的人来说,玩起来实在太不过瘾了。而傻蛋就是那种“狂野”类型的人。
那天晚上吃过晚饭以后,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拿着火把跑到坝子上玩。一条长长的坝子上全是火焰,远远望去就像一条长长的火龙。小时候听大人们说打火把是为了驱赶前来吃月亮的天狗,长大以后我从书本上了解到打火把更是为了纪念刘福通领导的红巾军起义。
坝子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突然燃起了一个巨型火把,火把用一根长长的木棍顶着。火头熊熊燃烧在木棍的一头,另一头由一个人扛在肩上。只听一声:“冲啊!”火把快速地朝坝子的一头移去,后面跟着一群孩子,我随后也加入了其中。大伙跟着、跑着、闹着、笑着、喊叫着,没有觉得一丝丝的累。
跑了大概几百米以后,大家都慢慢停了下来,歇息一会,而后准备原路返回。此时我才看清楚,原来“带头大哥”又是傻蛋。
大家返回时却没有了来时的激情,都是走着回去的。有的人的火把已经没有燃料渐渐熄灭了,可傻蛋的火把依然熊熊燃烧着。我们围绕着他往回走,因为他的火光可以照亮来时的路。
当我们回到原地时,很多人都已经回去了,尤其是大人们。父母交代我早点回家以后,也回去了。可我还不愿离开,因为这里有我想要的快乐。又过了一会,坝子上就只剩下我们平时在一起玩的几个小伙伴了,大家的火把大都已经熄灭,于是都在商量着从哪里再搞点燃料来。
就当大家在一起商量的时候,傻蛋突然一拍手说:“对了,鱼塘边上有个柴垛,我们去那搞点木块来。”
“那是石老汉的柴垛,如果他逮住你,你就完了!”我赶紧提醒他。
石老汉就是看鱼塘的单身汉,一辈子没有婚娶,上无老下无小,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他是本地人,这里的鱼塘是属于他们石家村的,村委会见他这种情况,就照顾他让他负责管理鱼塘养鱼。鱼塘的所有权还是属于村里,养鱼挣的钱全归他自己留着。
石老汉的脾气很坏,一般人都不敢惹他,估计这也是他讨不到老婆的主要原因吧!而且他好赌,每年年底鱼塘卖的钱几乎都被他拿来泡在赌场上,所以他虽然看着两个那么大的鱼塘,却依然住着茅草屋,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
石老汉有个“坏毛病”,总喜欢拦住小孩子,然后让小孩子唱歌给他听。我就曾经被捉住过好几回,一开始我还老老实实地唱学校里教的歌曲给他听,可时间长就厌烦了。后来,有一次我又被他逮个正着,我实在太烦他了,就故意唱着别人改编的一首歌:
“你从天上来啊!带着降落伞。
降落伞没打开呀!
你呀掉下来。
掉下来就摔死啊!
我呀好喜欢。
掉下来就摔死啊!
我呀好喜欢。
……”
他听了以后气得半死,上来就要打我。我见状撒腿就跑,跑远后还不忘回过头向他做了个大鬼脸。这一招果然见效,自从那以后,石老汉就再也没拦过我唱歌给他听了。
傻蛋听了以后不但没有接受劝阻,反而不服气地挖苦道:“怕什么,胆小鬼!我就拿一点点他能看出来?”
“没事的,去吧,去吧!”其他人在一旁唆使。
“好,你们在这等着!”话音刚落,傻蛋就一溜烟不见了。
剩下的人就呆在那里等着,讨论着傻蛋会给我们带多少柴火来,然后商量着再让傻蛋去偷点地瓜过来烤着吃。
以傻蛋敏捷的身手,本以为很快就会回来,可是过了将近半个小时都没见他人影,有人开始嘀咕起来:“不会被石老头给捉住了吧?”
“不知道,等着吧!”其他人漠不关心地应答。
就在大家叽叽咕咕谈论的时候,傻蛋回来了,可是手里却是空空的,没有带回一点柴火。当他走过来时,发现他很生气的样子,完全失去了平时他那标准的笑脸。
“傻蛋,怎么了?怎么空手回来了?”王继强问道。
傻蛋没有搭理他,只一个人去拿自己的火把棍子。
“是被石老头发现了吧?”我问道。
“他娘的,相不相信我一会去把他那柴火垛给烧了。”傻蛋突然语气急促地说道。说实话,那是第一次看到傻蛋发这么大的火。
“哎呀!都回家吧,没柴火还玩啥啊!说是能搞到柴火,害我们等了半天!”王继强略带讥讽地说道,然后很失望地往家里走去。其他人也都没再说什么,一个个也都回去了。可是后来的事情,是让我们大家都没想到的,我当时以为傻蛋只是说说而已,谁知道他真的把石老汉的柴垛给点燃了。
我刚回到家不久,就听见外面吵吵闹闹,邻居们纷纷跑了出去。嘈杂的声音里面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再喊:“赶紧拿水盆,别让柴垛把房子引燃了!“
我和爸妈也跑了出去,一打听才知道,石老汉的柴垛被点燃了。我心里开始嘀咕起来:“不会是傻蛋干的吧?”看到大家都忙去救火,我全家也出动了,回屋拿起脸盆就跑了过去。
石老汉的柴垛是他用来过冬的,柴垛没了,石老汉做饭取暖都将成为问题。而且柴垛堆在离他那茅草屋不远的地方,邻居们主要担心的是怕燃烧的柴垛将房子也引燃了。
我和爸妈跑去一看,柴垛正熊熊燃烧着,十来个大人正从鱼塘里端水泼向柴垛。由于火势过于凶猛,所以很多人都不敢靠得太近。虽然大家都在尽力地扑救,可是效果却并不明显。后来有人建议,赶紧在房子和柴垛之间的草地上泼水,防止地上的草烧起来,波及到房子。
经过大约半个小时左右的扑救,柴垛的明火终于被遏制住了。不过,一大垛柴火被烧的只剩灰烬。
“傻蛋呢?傻蛋呢?”石老汉气冲冲地大喊着。
“怎么了?怎么了?”周围的人问他。
“就是他放的火!”石老汉说。
“你不要乱说!”傻蛋的母亲非常恼火地回应。
“不信你把他叫来问问。”石老汉一挥胳膊,貌似要打人的样子。
“傻蛋来了!”旁边的人说道。
看到傻蛋过来,傻蛋的母亲赶紧迎上去质问他:“是你放的吗?”
“就是我放的,怎么啦,谁让那老头打我!”傻蛋一根筋地回答道。
傻蛋母亲一听,更加恼火了,一巴掌打在傻蛋脸上。这一巴掌的声音格外响,像是一颗炮竹燃爆的声音。
“我不就拿他点柴火嘛,他就踢我!”傻蛋倔强地为自己辩解着,虽然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却没有哭。他笔直地站在母亲面前,头依然昂得老高,可是没有了笑容,一脸委屈的样子。我看到他这个表情,觉得此时的傻蛋突然变了,身上少了许多傻气。
傻蛋的母亲在一旁大骂着傻蛋,石老汉却在一旁不依不饶。众人看到这情景,都上来劝。后来在众人的劝说下,石老汉和傻蛋的母亲被一位年长的邻居劝到了石老汉的茅草屋里,应该是进去调解了,而其他人也都各自回了家。
我自然也跟着父母回了家。晚上,在床上躺着的时候我还在为傻蛋担心,不知道傻蛋这次怎么收场。不过幸亏没有把房子点燃,否者事情就闹得更大了。
日后我听说,傻蛋的母亲为傻蛋闯的大祸买了单,她同意为石老汉重新准备一垛过冬的柴火。要知道,那么大一垛柴火需要傻蛋一家从矿里偷三四个月的木料。不过还好的是,傻蛋家里还有不少“存货”,可以暂时先补偿石老汉一点,剩下的就只能靠日后慢慢补偿了。
然而,令我们大家感到遗憾的是,自从那次闯祸以后,傻蛋就很少出来跟我们在一起玩了。
又过了两年,我读初二了。在这两年里,我也时常见过傻蛋,可是再也没有一起玩过。他每天就跟在母亲后面干点临时工,或许是他母亲怕他再闯祸吧!我每次路上遇到他,他总是朝我笑笑,很少说话。由于不在一起玩了,所以也不知道他到底改变了多少。
“出事了,出事了!傻蛋他妈,傻蛋出事了。”邻居张阿姨一边朝傻蛋家小跑,一边嚷嚷着。
傻蛋的母亲慌忙从屋子里跑出来,问道:“张妹子,出什么事了?”
“有警察要来找你家傻蛋,他是不是又闯祸了?”
“我不知道啊,傻蛋在屋子里呢!能出什么事啊?”
“我也不知道,等警察来了你好好问问吧!”说完,张阿姨就走了。
那天下午,一辆警车开进了贫民窟的巷道口停了下来。警车上下来两个警察,声称要抓嫌犯傻蛋,跟在他们身后的是晓香的父母。晓香的母亲曹阿姨情绪比较激动,不停地朝警察说着什么。
那两个警察刚走到傻蛋家门口,傻蛋的母亲就赶紧迎了上去,问道: “警察同志,我们家傻蛋怎么了?”
“你是他什么人?”一个警察问道。
“我是他妈。”
“哦,你家傻蛋呢?”
“在屋里呢?到底出了什么事?”傻蛋的母亲急切地问道。
听到这话,那两个警察什么也没有说,大步地走进了屋。没过多久,那两个警察就将傻蛋的两个胳膊背在身后,架着他走了出来。
傻蛋的母亲看到此景,惶恐地问道:“警察同志,发生了什么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警察没有理她,就又转向晓香的母亲:“香子她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报警啊?”
晓香的母亲一脸怒气,气愤地说:“哼!好好说?有什么可说的?这事能好好说吗?”
“好了,都别说了,你就是傻蛋的母亲吧?”一个警察又朝向傻蛋的母亲确认道。
“
是的是的,我就是孩子他妈。”傻蛋的母亲说。
“嗯,这样吧!你也跟我们一起去派出所一趟,什么事情去了再说。”
一听要去派出所,傻蛋不干了,哭喊着:“妈,妈,我不去,我不去啊!”
“没事的,孩子,我也跟去,去了再说。”傻蛋母亲安慰着傻蛋。
就这样,他们一起上了警车离开了。离开时,警车开启了警笛,呼啸而去,仿佛是在唱着凯旋的歌曲,那种得意的样子像极了我印象中的傻蛋。
当时我也不知道傻蛋到底又犯了什么罪,连警车都开到家里来抓人,还以为他在矿里偷东西被发现了。直到几天以后,我才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事情的缘由。不知别人说的是真是假,可我却不以为然,心想那么傻的人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听别人说,就在那天上午,傻蛋声称要带晓香去坝子外的柳树林采蘑菇,于是两个人便结伴来到了坝子外的柳树林。采着采着,傻蛋突然从后面抱住了晓香,后来还不停地扯晓香的衣服。就在那个时候,有个小孩来到了坝顶上,看到了那个情景以后,就赶紧跑回去告诉了晓香的妈妈。晓香的妈妈听了以后,立马叫上晓香的爸爸跑到了坝子的外面。到跟前一看,傻蛋还在抱着晓香,就大吼了一声,傻蛋吓得赶紧跑掉了。晓香的爸妈把晓香带回家后,就去派出所报了案。于是,就有了那天下午的抓人事件。那些邻里街坊们可不仅仅对这些感兴趣,他们讨论更多的是到底强奸了还是强奸未遂。说实话,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这个答案,而我也不愿再去考虑这个问题。
过了两天,警察又一次来到了平民窟,那次他们是来取证的。他们找了目击证人,就是那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并且做了笔录。又找到了晓香,问了她好多问题,也同样做了笔录。后来,警察还带着晓香和她的爸妈去了一趟坝子外面的柳树林,我想应该是去调查现场了。……
傻蛋强奸小女孩的事情不久就在我们那里砸开了锅,大家一致开始鄙视着傻蛋,毕竟在人们心中他就是个强奸犯。
后来,傻蛋被关进了少管所。据说一开始是判了十年,最后改判了三年。这期间我们是注定看不到傻蛋的,可是事情发生半年后的一天,我见到了他。
那是一个即将入冬的深秋,正当我中午放学快要到家的时候,突然看到一辆警车停靠在路边。路边有两个警察,夹在一个带着手铐、剃着光头的男孩子两边。走近仔细一看,没错,就是他,傻蛋。在他旁边,他的母亲正用麻袋给他塞着过冬的衣物。没停留多久,傻蛋就被押上了警车。母亲将装满衣物的麻袋搬上了车后,又对警车说了些什么。见警察点点头,她就飞快地跑进屋,然后端出来一大盆稀饭,那个盆足足有我们平时洗脸用的盆那么大。只见傻蛋从警车的侧窗伸出了上半身,用被铐着的双手接过母亲递过来的稀饭,大口大口地喝起来。我在一旁看到,他就那样一大口一大口地把一盆稀饭喝了个精光。喝完以后,警车就急促地开走了,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没有拉响警笛。
警车走了,傻蛋走了,我也回到了家中。我这次看到傻蛋后,内心无比平静,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为他担心。或许,他进去以后就不会再惹事了,他的母亲以后虽然干活累点,却也省心了许多。
自从傻蛋进了少管所,街坊邻居在谈论这件事时都是极其小心翼翼的,生怕惹恼了傻蛋的母亲。
记得在傻蛋刚被带走后的一天,几个老妇人在路边闲来没事,摆着一张方桌搓起了麻将。在闲谈中,他们聊到了前不久发生的强奸事件。
有个老妇人说:“傻乎乎的还知道干那事?”
另一个稍微年轻的妇人接过话:“好像没有干那事,只是搂搂抱抱来着。”
那个老妇人突然抢过话来:“只搂搂抱抱会被关起来?恐怕已经那个了吧!”
这时又一个妇人插话了:“太丧良心了,年纪小小的就知道干这事。说他傻,我看在这事上他比谁都聪明。”
“可不是嘛!你让人家小女孩子以后怎么见人啊!哎!简直是畜生啊!”老妇人越说越起劲。
这时有个妇人突然发现傻蛋的母亲就在离她们不远的旁边站着,脸色极其难看,就赶紧咳嗽了两声,提醒大家赶紧停止讨论这个话题。
傻蛋的母亲突然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把麻将桌子掀翻,口中不停地说着:“臭老娘们,叫你们嘴贱,你家儿子才是强奸犯!”
那四个打麻将的妇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懵了,一个个都傻傻地坐着不动,一言不发。
“我看你们都是闲的,手搓着麻将,嘴巴还不积点德。”
“我家傻蛋怎么了?他是被冤枉的,他就是被冤枉的!”傻蛋母亲越说越激动。
“下次我再听见谁说,我就把她的嘴巴撕烂,不信你们试试看!一个个什么东西!”说完,傻蛋母亲气呼呼地离开了。
那几个妇人,没有一个敢站出来说什么,等傻蛋母亲走远了之后,又若无其事地把桌子放好,把麻将一个个从地上捡起来,重新开始了她们的牌局。
那个时候,我已经上了初中。傻蛋进了少管所以后,他在我心里变得越来越不重要。因为我有更高的追求,那就是以后要读重点高中,要考上重点大学,进而证明我这与生俱来的聪明才智就是用来读书的。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失去了以前那种和傻蛋争强好胜的心态。在我的认识中,仿佛这样一个人已经不配再和自己作比较了。我的虚荣心得到了空前的满足,我终于认识到自己之前的判断是非常正确的。我来到这个世上是无比幸运的,因为我始终比傻蛋强得多,不过这种认识也仅仅让我保留到了高中毕业而已。
傻蛋出狱了,在我读高二的时候。
因为高中远离我们那个贫民窟,在十几公里的城区。自从上了高中,我就住校了,一般只有周末才能回家,所以傻蛋出狱那天我并不在家。往后的几个周末,即使我回家了,也不一定就能遇到他。
听爸妈说,傻蛋出狱之后,又回到了木料场打着零工,有时也在外面接点其他的活,反正都是出体力的那种。
听说傻蛋出狱了,有时我还是挺期待早点看到他的。一方面是出于自己的好奇心,另一方面是想看看他到底变了没有,有没有非常悲惨。
我再次看到他是在一个周五的傍晚,我从学校刚回到我们那个熟悉的矿区,在矿区门口,看到他正在路上推着一个两轮车,然而那次我们并没有说话。他依然那么瘦,但是个子长高了许多。从他的精神面貌来看,似乎在少管所过得还相当不错。最起码衣服已经换了,不再是以前那个穿了许久、总是显得要小一码的格子衬衫和黄布裤子。身上也比以前干净了许多,看来他在狱中变得勤快了,知道天天要洗澡、要洗衣服。这些变化都不是我关心的,我更关心的是他还是不是像以前那么傻,或者已经变得聪明了。
事实证明,他除了在外形上有了改变以外,脑子还是天生的那个。
在一个周六的下午,我闲来无事,便想去坝子上转一转,找找以前的回忆。由于我一直在读书,所以自从读了初中以后,就很少有时间和那些一起长大的伙伴们在一起玩了,也就慢慢退出了我们那个小圈子。有也只是偶尔和他们在一起吹吹牛,顺便打听打听有什么奇闻异事。
不知道傻蛋什么时候学会了打牌,正当我沿着路边往坝子上走时,远远听见几个小伙子在那里打扑克,而傻蛋的喊叫声最大。走近一看,原来是四个人在那里赌博,在玩一种叫“牌九”的东西,桌子上放着一些零钱。四个人里面除了傻蛋之外,还有王继强。
我本来就闲来无事,就走了过去,站在一边看。
“小帆,你打不打?”王继强问我。
“你们打吧!我不会,我看看就行。”
“你连这都不会?”傻蛋扭过他那长长的脖子朝我笑了笑。
我突然又有一种受辱的感觉,但是这次我什么都没说,因为我心里清楚,不愿玩并不是自己不会,是因为怕输钱。“好吧!傻蛋你又胜利了!”我心里不爽地嘀咕着。
于是,我就站在那一直看着他们玩。整个过程,傻蛋始终扯着大嗓门,不过也就他输得最多。但是那种不服输的心态貌似压根就没有改变:一直不服气,憋着一股非要把本钱赢回来的劲。
“傻蛋,不玩了吧!”王继强说道。
“凭什么不玩了?”傻蛋一听不愿意了。
“你都输了那么多,再玩你回去又要挨骂了!”
“呵呵,我没钱给你吗?你是不是赢了就想走啊?”
“好,好,再玩再玩。”王继强貌似无奈地回答着。
而傻蛋的口中一直在喋喋不休,“哼!输这点钱算什么?我什么大世面没见面过!”
看到大家都没人搭理他,他反而更加来劲了。一边玩着牌,一边又问道:“哎,哎!你们坐过小轿车吗?”
看到依然没有人理会他,他转过头来又问了我一遍:“小帆,你坐过小轿车吗?”
我摇摇头,说:“没坐过。”我实在不想搭理他,就随便答了一句,不过我确实是没有坐过。
“连小轿车都没坐过?”傻蛋压低了语气,轻蔑地回了我一句。
“难道你坐过?”王继强问他。
“那不是小菜一碟吗?我连警车都坐过,更别说小轿车了。”傻蛋得意地回答着,那得意的样子简直和以前一模一样。
其他人一听,瞬间笑得前仰后合。
我却没有笑,因为我突然觉得是自己错了,这么多年来对傻蛋的认识错了。他没有因为数不好数而惭愧,也没有因为闯祸而自责,更没有因为坐牢而后悔,因为这些都成了他可以拿来炫耀的资本。
又过了一会,傻蛋的钱输光了,大伙儿也没人愿意再借给他钱,就这样牌局不欢而散,各自走开了。
我独自一人翻过了坝子,来到了河边,在离码头不远的一块大石头上面坐着。我静静地望着河面上来来回回的沙船,感觉此时的自己心旷神怡,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是我的。
我从大石头上起身,来到了可以触及到河水的地方。用手捧着河水洗了洗脸,那河水很凉很凉,浑身的每一根神经仿佛都被它刺激着。随后,我开始在河水里捡小贝壳,那种贝壳是白色的,比拇指稍大一些。我捧着捡来的贝壳,再一次回到河边的沙滩上,在沙滩上用贝壳摆出一个帆船的样子,期望着自己的学业能够一帆风顺。
傻蛋出狱以后的生活倒也平静,虽说入狱这么大的事情没有对他与生俱来的性格产生多大的影响,但他出狱以后,做起事情来确实“规矩”了很多。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自从那以后我就很少再见到他那始终孤傲的身影,也很少再听到他那永远自信的声音,更没有再从伙伴那里听到过关于他的什么故事。不知道是我忽略了他的存在,还是他离开了我的世界。
第七章 自我救赎
我和傻蛋在各自的世界里似乎已寻觅不到对方的踪迹,只因为我们各自都在进行着不同的自我救赎。
高三那年,由于备考,我平时很少回家。整天把头埋在书堆里,一心想着的就是考大学。那个时候,我虽然不知道傻蛋整天具体在做着什么,但是我坚信他一定是在用自己的态度在生活。
高三的一年是紧张的,乏味的,痛苦的。痛苦到极点的时候我就问自己:“难道一个人的脑子如果聪明的话,就该拿来受罪吗?”这个当初让我引以为豪的大脑,在那个时候让我嫌弃不已。
痛苦的滋味是难受了点 ,可是我还有梦想在支撑。虽然从小以来我的梦想就一直飞不高、飞不远,但我始终在与命运做着抗争。因为我坚信,只要我读了大学,我的命运就将改变,就可以脱离那个在我出生以来就生活着的贫民窟。我想,傻蛋应该有更大的梦想吧?因为他从小就要求比别人强。虽然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我坚信他过得要比我有意义,要比我舒坦得多。
煎熬了一年,高考结束了。
高考结束以后,我没有过于兴奋,也没有过于沮丧,因为我知道自己考上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高考后的那个夏天,我闲来无事的时候还是喜欢去坝子上转转,主要的目的是希望能再见一见傻蛋。
一天傍晚,我吃过晚饭,又一次独自来到坝子上。夏天傍晚的风依然闷热,坝子外的柳树林里,知了不停地喊叫着,怒斥着这个炎热的夏天。我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望着河里来来回回的沙船,感觉无比惬意!
“小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我。
我转头朝着声音飞来的方向望去,王继强笑嘻嘻地朝我走了过来。
“大学生,在干嘛呢?”王继强来到了我的身旁,嬉皮笑脸地说。
“什么大学生?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听到这话感觉很反感。
“你马上就要成为我们这里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了!”
我望着远处,没有再搭话。
王继强见我不搭理他,转身往坝子外走去。
见他要走,我突然想起了傻蛋的事,就赶紧喊住他:“继强,你去哪?”
“我去河边,有事吗?”
“哦!我好长时间没见傻蛋了,他人呢?”我看他想离开,就赶紧切入主题。
一听到我提傻蛋,王继强似乎来了精神,转身走了回来。
“你还不知道啊?”王继强神神秘秘地问。
“我不知道啊!我不是刚考完试回来嘛!”
“傻蛋不见了!丢了!”
“什么?丢了?那么大个活人怎么就丢了?”我非常吃惊地问。
“都快一个月了!听说是被人骗走做苦力去了。”王继强露出一副认真的样子。
“那他妈妈没有去找啊?”我接着问。
“找啥啊?他妈这次压根就没想过去找。”
我又疑惑地问:“不可能吧!好歹也是她儿子啊?”
王继强冷漠地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说:“找他干嘛?要是我,我也不会去找,不能挣钱不说,还总是惹事。傻啦吧唧的样子,丢了也没什么不好。”
听了这话,我没有再说什么,又一次把眼睛转向远处。
“告诉你,听说傻蛋被骗到石灰窑去了,天天连饭都吃不饱!不干活就被打,估计被打死了都难说。”王继强凑到我耳边低声说。
听了王继强的话,我有点半信半疑。虽说傻蛋有点傻吧,但也不至于被人骗走了都不知道跑吧!
“不可能吧!”我不相信地说。
“信不信由你!”王继强说完就快步走开了。
听了王继强的话,我思考了半天。我相信傻蛋是丢了,但是我不相信是被别人给骗走的,或许是他自己离家出走了,比如他可能又是在和谁打赌,或者是追求自己的梦想去了。不管怎么,我是不相信傻蛋被骗去做苦力的。不过说来也奇怪,傻蛋不见了,除了王继强,我就没再听别人说过他去哪了。就连傻蛋的母亲似乎也并不关心他的去向。
大概又过了半个多月,傻蛋突然回来了。真不怪傻蛋吹嘘,这次他又是坐着警车回来的。
那天我正在屋里看电视,突然外面又响起了嘈杂的声音,隐约听见有人在说傻蛋回来了。听了以后,我赶紧跑了出去。路边停着一辆警车,傻蛋从警车上下来以后就钻进了自家的院子。傻蛋全身灰土,头发乱乱的,俨然已经很久没有洗过澡了。这次傻蛋的母亲没有出来接儿子,是傻蛋自己回去的,警察把傻蛋送到地点以后就开车离开了。我站在路边,听着邻居们的议论:
“可怜的孩子,终于回来了!”
“听说他是被骗进黑工厂了?”
“是他自己去的吧?”
“怎么逃出来的?”
“听说是派出所捣毁了那个工厂,接出来不少孩子。”
“哎!回家要把自家孩子看好了!”
……
又过了将近一个月,关于傻蛋进黑工厂的经过,我听到了一个较为靠谱的版本。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有个石灰窑的老板来招工,说管吃管住,一个月还有600块钱。傻蛋的母亲听了以后,就让在家闲来无事的傻蛋去报名。傻蛋听了以后也觉得很好,觉得能挣钱就答应了。傻蛋跟着那个老板去了石灰窑,石灰窑是在一个深山里,地址和那个老板说的根本不一样。就这样,傻蛋走进了一个圈套,当然,进入圈套的不是他一个人。
傻蛋的母亲也不知道傻蛋去了哪里,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去了半个多月都没有听到傻蛋的一点消息,她的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由于她为了几个孩子已经被搞得心力交瘁,所以也就随傻蛋去了,心想傻蛋没了或许是件好事。
突然有一天,石灰窑的一个小子跑了回来,就把那里的事情告诉了傻蛋母亲,随后又去派出所报了警。可傻蛋的母亲听了以后异常平静,没有表现出很着急的样子,看来她真的是不想要傻蛋了。
派出所接警以后,排查了好多天才找到那个石灰窑,后来就成功解救了那里的劳工,傻蛋也就被带了回来。
其实这个事情,邻居们早就有所耳闻。大家一来习惯了傻蛋出事,二来怕惹恼了傻蛋母亲,就没有讨论过这个事情,所以一直到遇见王继强时我才知道傻蛋丢了。
傻蛋被救了,对傻蛋他们家来说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对傻蛋来说,他至少是完成了一次自我救赎,虽然没有挣到钱,可是他却风风光光地坐着警车回来了。
我呢!自然去读了大学,也算是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吧。虽然大学毕业以后我依然还是在与生命抗争着,但我回家以后就成了邻居们眼中的大学生,是其他家长们教育孩子的优秀典型。
不知从何时起,我打心里喜欢上了人们这样和我打招呼:“哎!大学生回来了!”我也会面带着微笑,点头回答道:“嗯,回来了。”
第八章 守望
离开家乡去省城读大学那年,我才十八岁,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刚毕业的那几年,我每年只有到了春节才回家一次。由于回家的次数少,时间短,所以也就很少再去光顾那个给我留下童年美好记忆的地方。
这些年来,没有了傻蛋更多的消息,只知道他依然打着光棍、做着零工。儿时一起长大的伙伴们,大都结了婚,有了孩子,没有结婚的除了傻蛋就只有我了。但是我不会和他比较,因为我知道,我没有结婚是因为条件还没有成熟,而他是压根找不到老婆的。想到这里,我心里有了些许安慰。
如今,我时常会想起傻蛋,也时常在思考着一个问题,那就是傻蛋到底傻不傻?小的时候我坚信傻蛋是很傻的,因为我觉得他脑子笨得厉害。可是上了大学以后,我就不那么坚信了。虽然我和他在一起玩过,也从别人那里听说过他的故事,但是我没有去考证过。虽然他连一天学都没有上过,但是我们那里没有上过学的孩子大有人在。
每当我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不下的时候,我会这样去辨别:
他不傻吗?
他连十个数都数不过来;
他总是口无遮拦地说出自己做过的坏事;
他总去做别人不会去做的事情;
他连什么是好事,什么是坏事都分不清楚;
……
他傻吗?
他每天都活在自信当中,不计较别人说什么;
他总是能保持着快乐;
他非常真诚,从不说谎;
他敢于挑战别人;
……
前不久,我特意回了一趟家,去了当年我们在一起玩过的地方。如今那里已经大变了样:平民窟没了,所有人都搬迁到了政府新建的小区里,住上了楼房;鱼塘没了,被不知从哪里拉来的土石填平了;坝子像个孩子一样又长高了;坝子外的柳树林没有以前那么茂密了;煤矿关门了,只留下了残破不全的围墙;当然,那里的人都变陌生了,不是因为人换了,是当初的孩子都长大了;……
我依旧喜欢停留在坝顶,找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了下来,望着远处河里来来往往的沙船。此时的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想,仿佛整个人已经魂飞神散。时间太快了,还没来得及思考,就什么都不用思考了。
当我正打算离开时,心里突然明白:“傻蛋确实够傻!因为他连老婆都找不到,因为他傻得家里人都不愿再管他,因为他总是喜欢被别人呼来喝去,……”
是的,我满足了。傻蛋给了我一个标准,让我自认为自己是成功的,而我却是这世界上唯一利用过这个标准的人。我往家走着,当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近时,我却感觉到离快乐越来越远。当我又一次离开那个孩提时带给自己很多快乐的地方时,我心里很清楚,在前方等着我的是这个聪明的大脑赐予我的大好前程。
……
唯一没有这种感觉,却又始终保留着那份真诚与自信,而且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够保持着快乐的人,只有傻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