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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华

窗外雪在飘

  • 作者: 格格布入
  • 发表于: 2015-06-10 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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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2年,刀郎正高声唱着《2002年的第一场雪》。而我扎根的南方,依旧无雪。
事实上,在1998年到2002年的这些个冬天里,南方冷得并不比北方含糊,但老天似乎任性得固执,始终不肯为这片苦苦守候的土地送上一滴雪。

  我百无聊赖地靠在床头,没有聚焦的视线从病房里移向窗外。这个时候,冬天将要过去,医院后山上那几株梨树光秃单薄的枝桠上冒出的嫩芽星星点点,是破冰而出的生机与希望。
医院围墙外的叫卖声拐弯抹角钻进我的耳朵。我忽然觉得这个冬天不下雪也不错,至少我不用看着干眼馋。我拍拍自己被打了石膏吊起来的左脚这样自我安慰。一小股已经捎上春天气息的微风从留出的窗户缝里溜进来,我不知道是不是提早犯了春困,迷迷糊糊的,眼前就飘起了爸妈口中那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

  醒来时刚好临近饭点。
  原本清冷单调的病房一下变得热闹起来。不光因着我妈请了假赶来给我送午饭,还因着隔壁原本空落落的病床上凭空多出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单从样貌上看,说她四十好几也不为过,黝黑的面部不知被谁拧成皱巴巴一团,一件红色呢子大衣搭配黑色灯心绒裤,一身的人到中年范。她怀里的小男孩倒只是安安静静地盯着窗外看,病号服在他小个头身板上晃荡晃荡,我想他顶多3岁左右的样子。
  哦,原来是我的小病友。

  看着我大块朵颐地把饭吃光,我妈又匆匆赶回工厂去。病房里剩下我和新来的母子。
  安静使得流动的空气也凝固成一团。
  还是那个女人先开口,操着一口很不标准的普通话,她说,大姐,我去食堂买个饭,这个细娃儿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她指指怀里的孩子。
  我点点头。心里对“大姐”这个称呼却很是郁闷,毕竟这年我才刚读大一。
  她走后,我看几行书上的字就扭头看一眼隔壁床上的小男孩。他安静得使我几乎要忽视掉他的性别。不知是腼腆还是怕生,他一声不响,连同他打招呼也没有回应,嘴角偶尔有抽动,声音小到我根本听不清,就这样一直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直到他妈妈买饭回来。

  一进来,这个女人就用眼神和微笑跟我道谢。
  然后她坐到小男孩边上,打开饭盒,拿汤匙舀上一勺塞到自己嘴里嚼一会才吐出来喂进他嘴里,就像妈妈喂没牙的孩子吃非流质食物那般。这样一勺一勺,一顿饭喂了近一个小时。期间,小男孩仍一直看着窗外,似乎只有窗外能勾起他的兴趣。
  我忍不住试探地问起了他妈妈,他好像很喜欢窗外吗?
  女人边拿毛巾擦去小男孩自己吐出来粘在嘴边的饭菜渣子边回答我,他在等下雪。她手上妥帖地收拾着小男孩,嘴里絮絮叨叨地说开了。
  小男孩3岁那年的春节雪下得特别大,铺天盖地的,好像要把整个大地都吞噬掉。年夜饭下肚不过十余个小时的大年初一早晨,她男人就匆匆赶回浙江打工去了,春节期间人难招,工资高,他不想错过这个赚儿子医药费的“良机”。往年男人出门时小男孩都挺乖巧安静,就那回,又哭又闹,女人哄了好半天,后来她指着窗外抛洒的雪片告诉小男孩,乖哈,乖,等窗外再下雪的时候,爸爸就回家啦。
  她也不知道小男孩有没有听懂,或许听懂了,所以后来才老盯着窗外看。

  女人将小男孩抱起来站在床上,擦拭他裤子上的残渣。小男孩膝盖以下的部分不自觉就交叉起来,站立的姿势很怪异。
  他生病了?我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脑瘫。女人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说的并不是她的孩子。被他擦拭干净的小男孩坐在床上,头又习惯得扭向窗外。
我感觉空气里的分子都被我的愚蠢吓跑了。于是赶紧岔开话题,等他爸爸回来,他就不用看着窗外等雪了。
  女人脸上掠过一丝苦笑,回不来了,她说,工地上出了意外……她从自己的麻布袋里掏出一个咸鸭蛋和一包榨菜,就着食堂买来的饭大口吃起来。尝点不?家里自己弄的。她拿着咸鸭蛋问我。
  我摇摇头。嗓子眼里犯上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接下来的日子里,天气一天天变暖,春的味道愈发浓烈了,窗口正对着的那几株后山上的梨树开得肆意。冬天彻底过去了,雪大概也不会下了。只有倔强的小男孩仍旧牢牢盯着窗外。
  我妈来送饭时我让她带来了朋友从哈尔滨寄来的明信片,上面有哈尔滨潇洒的大雪。
  我把这些明信片递到小男孩手里,他用一只手抓着。视线总算从窗外移到屋内,盯着手里的明信片看。忽然他就哭闹起来,撒泼的那种,嘴上喊着“雪”“雪”,虽然有些口齿不清,但我终于听清他嘴角抽动时说的话了。
  他妈妈略带歉意地把明信片还给我,然后就专心哄小男孩去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空气有些冰凉,一夜间,冬天似乎去而复返了。
  隔壁床的小男孩总是先我起床,保持着亘久不变的姿势。他妈妈大概去食堂给他买早饭去了。
  他忽然整个人都变得很是亢奋,一只手在半空中不停挥动,嘴上吐着发音不太标准的词“雪”“雪”。我顺着他的方向扭头朝窗口看去,窗外竟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下雪了?我心里一惊。
  这些在窗外随风乱舞的白色精灵引得小男孩的眼里似乎都放出了兴奋的光芒。
  我拖着拆掉石膏的左腿挪到窗边,想伸手去接上一片,却发现那个女人站在后山的几株梨树下,正用身体去撞击其中的一 株,每撞一次,她的面部就扭曲成一团,而那洁白似雪的梨花就大把大把被风卷到了空中。
  哦,雪花,梨花。梨花,雪花。
  就在我看得目瞪口呆时,医院的保安叫嚷着朝女人跑去,我拿手冲她示意,但她撞得太过投入,很快又去撞另一株梨树。
  我回头看向病床上的小男孩,他看上去很高兴,这些天以来我头一回看到他这个模样。
  是啊,当然高兴了,因为,窗外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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