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在不确定中存活着。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跟随父母藏匿在这种地方,一切都是那么的模糊。我觉得自己是从出生就开始在这里的,可那样的话我就不应该对这种生活有什么不满,习惯了就行了。
一滴雨水滴在我的脸上,“啪”的一声打破了我藏在黑夜里的寂静。只有我一个人醒了吧。每逢下雨就会让我觉得屋顶是一种虚伪的存在。生理周期中的我显得无比的烦躁,又那么怕冷,我蜷缩在床的一角没有漏雨的地方。很快,沉重的褥子就着我的体温发出了潮湿霉变的气味,像土地里动植物的尸体发酵的温度和气味。我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朝着爸妈和弟弟睡的地方注视着。我们是睡在一起的,这种床也是一种奇特的存在,喏,三级阶梯状,都是枯草破絮填充的,没法在天晴的时候拿出去晒,我们都是等床破得没法睡下去的时候再重新做一个,反正这种地方不缺枯草。
雨下得并不大,他们也都没有醒来,也许是习惯了。然而我却睡不着了,因为我的床湿透了,也许是因为我在最高的一个阶级上睡的,雨水是从高往低流的。我从床沿跳到地上,没有灯火,我却十分清楚哪里有个椅子哪里有张桌子,对,太熟悉了,也正是这样我才想离开这里。记得有人对我说过我有一只不羁的灵魂,是谁对我说过的我不记得,只是想知道一只灵魂是什么,像一只鸡或者一只鸭一样的东西吗?也是可以吃的吗?不要以为我是原始人,原始人是不会思考量词这种东西的,看,我是知道量词的。为了找到我的灵魂,我寻了自己身上能用“一只”来形容的东西,比如:拉出来的屎的形状还勉强可以,但那并不能吃。所以很快我就放弃寻找灵魂这回事了。但这次我可以保证我是要离家出走的。我讨厌隔壁的那个男生,把羊头割下来挂在床前避邪,把蚯蚓晒干了藏在盒子里,还盘算着乘着新鲜去挖起死去的女人做老婆。然而我看到那女人被埋的时候眼睛里就已经冒了一些蛆虫出来了,她早就腐烂了。在他把她挖起来之前我得离开这里,不然他是会让我去给他们证婚的。
我什么都没有带,乘着凌晨的时候逃走的。出了我们那片森林便是大海。我躺在沙滩上看到了今天的第一缕阳光。沙很干净,很软。如果有天我回去,我会带上沙子做床垫的。然而没有时间休息,我得找到跟我类似的生物一起生活,因为我饿了,什么吃的都没带。幸好的是我在昨晚度过了生理期。我想,大概是我的灵魂帮助我的,我看到海上飘着用粗大的竹子搭建的巨大的建筑。我找到入口,并进去了,很奇怪,像我们这种生物,警戒心理应该是很强的,而这次我完全没有任何犹豫。有女人穿着美丽的裙子从我旁边优美地扭过,有白嫩的小孩子在玩游戏,还有大胆的孩子在水上蹦极。看,我什么都懂,这才是我该存在的地方。我的心里竟迸发出羞涩的紧张和抑制不住的喜悦。跟着直觉走进了一间屋子,竹子做的,走起来“吱吱呀呀”地响,如同我心里那头快乐的小鹿。所谓的直觉,就是我闻到了香味,食物的香味,是任何恶俗的香水味不能比拟的。出乎意料的是,好像并没有人觉得我和这里的人有什么不同,我心安理得地得到了用竹筒盛的小米粥。吃饱喝足后,我坐在蹦极的不远处,看着小孩子们快乐地尖叫着跳下去,在鼻尖刚抵海面的时候以精妙的角度优美地反弹回去,在空中轻盈地荡出一个好看的幅度。我不敢尝试,但蠢蠢欲动。管理蹦极的是一个男生,和我年龄相仿。他朝我喊:“来试试吧!”我捏着破旧甚至是肮脏的衣角摇摇头,但最终屈服了。他是有魔力的,温柔的声音吸引着我一步步向伸向海中间的竹板平台蠕动着,向那高挑的身材,宽阔的胸膛蠕动着。以前跟邻居的男生相处时的各种词汇都不能用在这个人身上,所以我不知道说什么了。在别人眼中,这个时候的我应该和傀儡没什么区别的。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和他已经一起绑在弹簧绳上了。“别怕,我和你一起。”他温柔的笑着,紧紧地抱住我,往下纵身一跃。我尖叫着,风呼呼的从耳边掠过,海平面,天空,远处的森林都纠缠在眼里,以各种扭曲的角度充斥着我的视线。风从我脸上奔腾而过,我闻到了海水的咸味,心猛地揪紧了,绳子会不会断?我会不会因此沉进海里?在回弹的临界点上,我听到他说“素素,回去吧,好吗?”我愣了愣神,回去?我才逃出来,不回去!但抬头看到他温柔上扬的嘴角,清爽的碎发从额角拂过,一副享受的模样。我想是听错了吧。我利用身体的重力在空中荡漾着,轻盈,美妙。我想此时我的长发虽不柔如水草,但也还能在空中飞扬的,海面波光粼粼,细碎的阳光折射在他的瞳孔里。他说:“你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美好。”我听不懂,就像有人说我有一只不羁的灵魂一样。回到高台上后,我开心的赞扬道:“你们这里真好!太美了!”他揉揉我的头发,“那是因为你有美好的心。”我仍然不懂。
走在沙滩上,他捡起一枚细小却精致的贝壳,“素素,我们回去吧?”他把贝壳放在我的手里。“好啊!是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我扬起脸蛋,“对了,你知道我的名字,那你叫什么名字啊?”我突然反应过来。他叹了一口气,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哀伤,我想美好的人都是有一双忧伤的眼睛。也许是因为强装忧伤,也许是他有凄惨的身世,或者是有一桩不美满的婚姻,看到我之后就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了,这样的话我得考虑该怎么说才不会影响他的家庭生活。正当我为自己的善良和奉献精神感动时他“扑哧”笑了出来,似乎可以看到我所想的,“走吧,吃饭去!”于是我就妥妥的忘了要问他的名字的事。
半夜醒来,整个建筑都在摇晃。地震?海啸?我穿好衣服,仓皇失措的往外跑,然而我对这里不熟悉,不小心磕在桌子上,顶得我小腹生痛,我顾不得揉肚子,又往外跑,却被椅子绊倒,我的脚扭了,甚至就想着,算了,估计是逃不掉的,就趴着吧。“素素!”我听到外面那个男生急促的声音,和踉跄的脚步声,我大喊着回应他。好不容易,他打开我扭曲变形的竹门,一把捞起我就往外走,我下意识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身,一种炙热的体温将我紧紧包围着,他抱着我,“没事了,没事了!”“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是喜欢我了吗?”我质问他。一座飘在海上的建筑,一个那么美好的他,一开始就对我那么好的他,半夜的山崩地裂般的摇晃!这一切太不寻常了!他看着我的眼睛,“对,我喜欢你。”“一见钟情?”“不是。”我疑惑了,海水也渐渐恢复平静。突然我发现这个建筑上只有我们两个从房间跑出来了,其他的并没有人出现。“其他人怎么了?”我又警觉起来,不妙的是海水又开始翻腾,漫过了脚踝,很快要到膝盖了,我绝望地说:“不好了,是海啸,海啸要来了!”“快叫大家逃命啊!”我吼叫道,然而看到他无动于衷的样子。“快啊!”我跑过去砸别人的房门,但是没有人回应,任凭我哭号着,我的双手在门上砸得红肿不堪。“没有其他人的。”他苦笑着。然后拉着我飞快地往森林的方向跑去,森林的前方是一座山,跑到山上便不会有事的,但我挣脱了他的手,“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把大家都怎么了?”我站着,往后慢慢退着,我想找一个防身用具。这时我看到邻居的那个男人拖着他挖出来的腐烂的女人朝我挪过来,不断的有蛆虫从她的皮肤里挣脱出来掉在草地上蠕动着。爸妈和弟弟都在不远处叫我回家,还有身后翻腾的黑压压的巨浪,以及被吞噬掉的竹屋。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身体不住地颤抖。他猛地将我拉进他的怀里,“你不记得了吗?真的不记得了吗?”我感觉他炽热的泪滚进我的脖子里,“素素,不要怕,安静下来,不会有事的。”我在他的体温里感觉到了种熟悉的律动,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我把刚刚在口袋里摸到的那枚精致却尖锐的贝壳插进了他的背后。他闷哼了一声,只是更紧地拥住我,我感觉到手背淌过热腾腾的液体。巨浪吞噬了我们,我却记起了一些东西,猛地让自己的心痉挛了。那一刹那,风平浪静。仿佛什么灾难都不曾发生过。他却十分真实地倒在地上,我想扶起他,但……
他是我的男朋友,我将来的丈夫。
我跪在他旁边,说,“我们回去吧。”他笑了,那样开心。我抱着他,闭上眼睛。
我明白了这是我长长的梦境,我在一个月前出了车祸,陷入昏迷,我凭借着自己不完整的的记忆编造了在昏迷里的生活。其实,就算是植物人,他也有可能在另一个相对脑细胞静止的世界里生活着,他把害怕的或喜欢的都会给自己无意识地编造出来,然后一个人一点点地去感受。感受完了,也便是一种圆满的结束。然而他不愿意让我一个人去感受这些,他进入了我的梦境来陪我了。我们回去吧,亲爱的。我睁开眼睛,泪流满面。眼前刺眼的白色里装饰着各种玩偶,他静静地躺在我的身边……
医生说,他们发明了梦境融合法,将两个人的脑细胞的活动频率和脑电波以及其他各种条件控制在精准的同一微秒,一个人便可以进入另一个无意识的人的梦境里,陪她,或带她出来。只不过非控制条件下失去意识的人,在梦境里性情是不能被控制的,而梦境的安危由他的想象决定的,梦境里的非自愿被控制进入的其他人都是由他想象出来的。简单来说,我陷入昏迷,梦境里是生活在山野草屋,我的邻居以及所有的事都是我幻想的,也是我将直接或间接的经验夸大出来的,海上的竹屋是我幻想的美好的,蹦极是我一直想尝试的,而我有深海恐惧症,所以后来幻想出了海啸和在海啸里消失的人们。一切我都理解了,我不理解的是,他怎么还没醒过来。我们一起回来了啊!
“他在你的梦里受伤了,影响了你们两个的脑电波和细胞的同一性,你回来了,但是他却不能跟你同步了。因为他是自愿体,不受你的意愿控制,如果他受伤了,就是真的受伤了,如果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我不知道他那么胆小,那个时候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去我那不受控制的梦境,明明知道无论结局如何,受不受伤都只有他一个人。他一个人承担了所有,太直接告诉我事实的话我可能会在梦里疯掉回不来了,不直接告诉我也有我不会醒的风险……那个时候,他很累吧。我摸上他的脸庞,下次再说我有一只不羁的灵魂时要换一个量词才好呢,害得我在那边纠结那么久。那,这次换我,回到过去,寻找你,我们一起回来,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