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到了,不常来电话的女儿从澳洲打来电话,说:“爸爸,你要保重身体,祝你父亲节快乐!……”女儿的祝福让我很高兴,感到很欣慰。这不禁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
我习惯叫我爸爸:爸爸,从没有叫过他父亲,我感觉前者比后者更亲切。
我爸爸是个很孝顺的人。爷爷、奶奶在世时,他关心、体贴爷爷奶奶,常给爷爷买好酒好烟,给奶奶买好吃的。爸爸听爷爷奶奶的话,从没有和他们大声讲过话,从没有顶撞过他们。有时候妈妈和奶奶发生了争执,愚孝的爸爸站在奶奶一边,帮奶奶说话,妈妈气的不得了。后来奶奶老了瘫痪了,卧病在床。爸爸一下班便到奶奶房间问候奶奶,给奶奶梳头,洗脸、洗脚,剪指甲,帮奶奶翻身,换上干净的衣服,把弄脏了的屎尿布换下来,垫上干净的,然后再把脏屎尿布洗干净,晒起来。我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爸爸不在家,奶奶在她住的小东屋里喊我:“小勇子,把我这个洗干净,我给你一毛钱。”说罢,门帘儿掀起,奶奶用拐棍儿挑着屎裤子伸出门外。我用一根儿小竹棍儿挑着奶奶的屎裤子,跑到小河边,在河里把屎裤子洗干净,晾起来。然后我跑到奶奶房间,跟她要一毛钱。爸爸听说我给奶奶洗裤子,表扬我。爸爸经常对我说:“为人要孝敬父母。父母生你,养你长大不容易。孝敬父母的人有好报。”爸爸的孝心一直尽到爷爷、奶奶去世。
我爸爸是个非常正直的人。他讲道理,直肠子,有话直说,因此经常得罪人,所以,爸爸一辈子没有官运,当了几十年钢厂的翻砂工人。爸爸的朋友可不少,他的朋友们都喜欢爸爸的正直。
我爸爸是个非常勤劳的人。他在北京钢厂当翻砂工。翻砂车间环境恶劣,灰尘多,温度高,夏天热死了。翻砂工是重体力活儿,劳动强度大。爸爸一天工作下来,汗水湿透了衣裳,已经筋疲力尽了。我家住在北京西郊农村。每周六晚上,爸爸下班后便骑着自行车从广安门赶回家,行程几十里路,骑车要两个多小时,到家时已经是晚上9点多钟了。我看得出,爸爸非常疲劳。爸爸每月工资48元,这点儿钱根本不够养活一家老小。在上世纪70年代,摞树籽卖了能挣钱,为了挣钱贴补家用,爸爸周日大清早儿便起床,拿着铁钩子、布袋和麻袋上山摞树籽,中午背着一麻袋树籽回家。下午,他带着我们兄弟几人忙田里的农活儿。一年下来,爸爸没有休息过一天。他像蜜蜂采蜜一样,辛勤的劳动,不停地忙碌着,为了维持的一家人生活,默默地付出。
我们家兄弟姐妹七人,有四个男丁。爸爸考虑到了儿子们长大后要结婚成家,家里只有两间小房子,不够住,所以他要建房子。爸爸的工资低,那点儿钱养活一家老小都不够用,哪儿有钱建房子?于是,爸爸心中拟定了一个计划,他要自己建房子。北京钢厂有翻砂后废弃的渣子面,性质类似水泥。爸爸每周六回家时,他的自行车后面都驮着一袋几十斤重的渣子面。到家后,爸爸带着我们兄弟几人到公路旁扫沙子。心灵手巧的他做了一个打砖用的木模子,打砖时,将水、沙子和渣子面和在一起,倒进模子里,搁进一小条儿钢筋,放几分钟等混合泥水固化成型后,把木模子抽出来,晒干了便形成了一块砖,接着再开始打下一块砖……勤劳的爸爸像愚公移山一样,连续几年坚持下来,总共打下了两千多块砖,砖的数量足够我们家建新房子用的了。
我爸爸很有远见。一天,他看见家里后院的土地上长出了一棵洋槐树的幼苗儿,马上在幼苗的周围用土围成一个小圈儿,浇上水。他嘱咐我要按时给幼苗儿浇水,我照着做。几年后,洋槐树幼苗儿长成了粗壮的大树。我家建新房子时,他把大树伐倒,大树便成了我家新房子的房杔。靠爸爸的智慧和全家人的努力,在1976年秋天,在我家后院儿建好了四间新房子。
我爸爸对儿女非常疼爱。我从小调皮捣蛋,经常惹他生气,但他从来没有骂过我一句,打过我一下。他给我讲道理。一次我真把他气急了,他一掌冲我打来,那一掌是太极掌,动作缓慢,我一见,便撒腿跑开了,没打着。我心里知道爸爸舍不得打我,他只是吓唬我。我记得小时候,闲暇之余,爸爸教我唱歌,他很有耐心,一遍一遍地教我。他教我唱《打靶归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 把营归。胸前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后来我学会了,同爸爸一起合唱,雄壮的歌声像长了翅膀,飞出农家小院儿,乡邻们听到歌声后前来观看。妈妈的脸上洋溢着幸福。每到夏日三伏天,爸爸工作的翻砂车间一周便发给工人每人一饭盒儿肉熟食,目的是让流汗太多的工人补充体力。肉熟食里有炖肉、排骨和猪蹄子。爸爸舍不得吃,周六时带回家,让我们兄弟姐妹们吃。爸爸对哥哥、姐姐和妹妹们都好。我的爸爸像一头孺子牛,疼爱着自己的孩子。为了我们家,他无私地奉献着。
我爸爸是个严格自律的人。他每周六在家吃饭时,只喝一两酒,每天只吸一根烟,每天早晨6点钟准时起床,洗漱后,去河边打太极拳。几十年来雷打不动,一直如此。爸爸是个爱干净的人,虽然他身穿粗衣布履,但穿着整洁。他按时理发,每天刮胡子,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灿烂的笑容,和蔼可亲,看上去就是个让人尊敬和喜欢的人。
我爸爸为人厚道,从不占人家小便宜。爸爸在北京城里上班,当时城里的蔬菜价格比我们家那边儿的蔬菜价格便宜,爸爸受我家院儿里的伯伯、叔叔委托,从城里买回蔬菜分给大家。爸爸把蔬菜带回家后,报给他们的价格是实打实的,不虚报高一分钱。他称菜时,秤砣称的高高的,不缺一两一钱。一次,韭菜的价格是一毛九分钱,大伯收了韭菜后,给爸爸两毛钱,说那一分钱就算了,不要了。爸爸不依,翻箱倒柜找出一分钱,强塞给大伯。爸爸没什么文化,但他一肚子的中国老话儿,他经常教育我:“贪便宜受害,爱小丢人。不是你的财,别落你的袋。宁可无钱,不可无耻。宁可一日没钱使,不可一日坏行止。宁叫心受苦,不叫脸受热。天凭日月,人凭良心。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中国老话儿是爸爸的道德圭臬。爸爸为人善良,一生积德行善,净做好事,是个道德高尚的人。有一次下大雨,大街上的下水道堵住了,水漫大街,行人无法通行并且有危险。爸爸一个人穿着雨衣,拿着铁锨在雨中挖泥,挖了三个多小时,疏通了下水道。他骑车时只要看见路上有大石头,便停下来,把石头搬到路旁;他看见下坡的路上有沙子,担心路人滑倒,便回家拿扫把,把路面清扫干净。……爸爸的高尚道德和言传身教,深刻地影响着我一生。
我爸爸是个坚强的人,但有一次我看见他流泪了。
爸爸年轻的时候是在解放前,生活在农村,靠赶马车维持生计。解放后50年代,政府工作组到我村儿给村民定成分,上级给工作组下达了三个资本家指标。因为当时我村儿的人都太穷了,所以没有人符合资本家的成分标准。为了完成上级指标,工作组的人找到了我爸爸,对他说:“你有一辆马车,还和别人合伙儿有一辆马车,算起来你有1.5辆马车。你们村儿的人都太穷了,就你还算富裕的,就给你定个资本家成分吧。资本家成分挺好的,属于民族资产阶级,五星红旗上还有你一角。”爸爸不懂这些,便同意了。一个赶马车的他,稀里糊涂地就变成了资本家。万万没想到,这个资本家成分,可把我们家坑惨了。随着时代的发展,中国社会唯成分论越来越严重,资本家成分的阴霾一直笼罩着我们家,使我们全家人深受其害。当然,首当其冲的还是爸爸。文革开始后,我们村儿里的地、富、反、坏、右成分的人都被抄家,他们头戴着高帽子、挂着大牌子被红卫兵押着游街、批斗,无一幸免。我们家侥幸逃过了这一劫。但每当游街批斗的队伍高喊着打倒***的口号路过我家门前时,我的爸妈便成了惊弓之鸟,惴惴不安,生怕红卫兵队伍突然闯进我家…..我爸爸在北京钢厂忍受着非人的待遇。他每天工作劳累了一天,下班后,还被红卫兵们拽去加班,干拉土、打扫卫生等累活儿、脏话儿,加班是没有加班工资的,叫劳动改造。到了星期日,红卫兵们把他叫去和地、富、反、坏、右分子们一起开会,学习中央精神,写思想认识,检讨自己的罪恶过去,不让回家。一个在解放前赶马车的爸爸有什么罪恶的过去?他含冤莫名,有苦难言。繁重的体力劳动和残酷的精神折磨,长时间的心理压抑,使爸爸精神快崩溃了。有一天晚上,12岁的我听到家里小东屋传来轻轻的哭泣声,我跑过去趴在门缝儿看,见是爸爸在哭。看到从没有哭过的爸爸在哭,我跟着哭了起来,爸爸听到哭声拉开门儿见是我,一把将我拉进怀里,放声大哭起来,我们父子俩一起抱头痛哭。
在那个黑暗的时代,我们全家人活在暗无天日的人间地狱里,每个人都有难过,都有痛苦,都有哀伤,都有噩梦,都曾流泪,都有伤心往事,都有悲惨经历,每个人都被那个黑暗的时代折磨得遍体鳞伤。所以,我恨那个黑暗的时代…..
爸爸话不多,不善言辞。他从没有用语言向妈妈表达过爱,但他心里爱着妈妈,心疼妈妈,对妈妈好。他知道妈妈很不容易,妈妈勤劳,每天起早贪黑地做家务,做家务之余还上山摞树子挣钱养家,艰难地维持着贫穷的家,和他一起共担风雨,含辛茹苦地养育着他们的七个孩子。爸爸从心里上感激妈妈。厨房里的活儿爸爸从来没干过,都是妈妈操劳。但爸爸从没有闲过,他一周时间在钢厂上班干累活儿,星期日休息一天在家还上山摞树籽,干农活儿,打砖。很辛苦。有一年夏天,妈妈的胳膊摔断了,打着石膏不能干活儿。爸爸进厨房笨手笨脚地为全家人做饭,洗衣服。忙完后,他给妈妈换衣服,梳头,洗脸,洗脚,剪指甲,给妈妈做她最爱吃的小葱炒鸡蛋,细心地照料妈妈。一辈子没享受过爸爸服侍的妈妈,感动地流下了眼泪。妈妈对我说,养伤期间,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在我们家,爸爸是天,妈妈是地,他俩沟通不多,但心有灵犀,配合默契,共同努力经营着这个家。他们相濡以沫。
1989年阴历大年初四,那是个我终生不忘的哀伤日子,我64岁的妈妈因突发心脏病去世了。妈妈仙逝,如五雷轰顶,爸爸痛不欲生,泪流不止,日夜思念妈妈,沉重的打击使他病倒了。在妈妈仙逝后不到100天,爸爸便追随妈妈而去了。他们把痛苦和思念永远地留给了我。
爸爸和妈妈是一对恩爱夫妻,他们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父亲节到了,我在摆着爸爸照片的香案上给爸爸奉上香烟,斟满美酒,摆上爸爸生前爱吃的好吃的,焚上香,烧纸钱,祭奠爸爸。我向上天祈祷:祝愿我的爸爸和妈妈在天堂里生活永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