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我在朋友的推荐下到济南北的一个汽车配件厂当学徒工。工厂在一个名叫艾家的村子南面,和村子隔着宽宽的柏油马路。厂区非常大,有许多的加工车间。我被安排到下料车间。车间四个人,两个人一伙。和我在一起干活的叫王一,另外的两人叫许安和艾国。
我每天的工作是从仓库领出一张一米见方的铜皮,然后在铜皮上划线,最后用特制的剪刀剪成两公分左右的铜条。王一师傅,我则喊他王师傅,用一个很小巧的机床把我剪好的铜条打成一个个的铜元件。艾国把铜元件拿过去,用砂纸打磨一下,许安用电烙铁把打磨好的铜元件焊上一根十公分长的铜电线。整个加工车间的流程基本这样。
由于我是第一道工序,所以每天上班最早,先是到仓库领材料,然后到车间打扫卫生,然后开始做准备工作。第二个到场的是王师傅,他一上班就先摆弄那个小机子,清扫铜屑,加注机油,检查电线,看样子像是爱惜一件稀世珍宝。那个小机子他谁都不让动,那天艾国趁他上厕所偷偷打了一个铜元件,他回来气得要死。按说下一个是艾国到,他跟我一样是学徒的,应该到仓库领电线,电烙铁,松香,焊锡丝,砂布等材料。偏偏他常常是最后一个到,他家就在厂外马路对面,而且听说跟厂长关系不错。这就惹得许安很不高兴。经常找他的麻烦,说他擦的铜片不干净,影响他干活。
其时这个工作说白了很容易做。不忙的时候就两个大师傅,因为赶工期所以加派了人手。熟悉了以后大家也就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在厂区的南面是一个大大的水湾,当地人叫它艾家湾。听艾国讲,最深得地方有三四十米,有许多人没事的时候在湾旁钓鱼,有一次有人在这儿钓了一条近四十斤的大鲤鱼。那一年的夏天格外热,每每下午下了班以后,厂里的许多人都去湾里洗澡。
虽然厂里明文规定不允许下去洗澡,但是天气太热,厂里又没有澡堂,管理人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傍晚的水湾格外的热闹。
在工厂上班的大部分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黄河边上的人,水性非常好。但是这里有个例外,我不会游泳,我是一个旱鸭子。我只能在湾边一棵老柳树下,坐在水边的石板上,半泡着洗。
这一天的午后,宿舍里热得睡不着,我溜达着来到柳树下的荫凉处,找了个地方休息。湾的北面是厂区,用格子状的铁网分开,铁网很低,半米多高,每隔一段距离用木桩支撑着。湾的东面和南面是玉米地,玉米长得很高。西南方向是一条河,西北是大片的杨树林。蝉声高昂得响着,它们似乎越热越有劲。远处传来一两声低沉的蛙鸣,好像天太热影响了它们休息。
我正打着盹的时候,从厂宿舍区出来了一群小伙子。赤着上身往湾边走来。然后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跳进水里,有仰泳的,有蛙泳的,有侧泳的,花样百出。有一个人游到我身边不远处,招乎着我,下来玩会儿。我一看是刘学东,是隔壁车间的,忙摆手,不行,我不会。你下来我教你,很容易。他一再的怂恿我,这时艾国从不远处游过来,冲我笑了笑。我小心的沿着水边往里走,刘学东拉着我的手边走边说,要下水才能学会,不下水你永远不会。记住,憋着气人本身就能浮起来。他边教边把我往深水处拉。也许是入水太深了,刘学东突然松开了手。刹那间我的身子就往下沉去,四周全是清绿绿的水。我的脑子那时傻掉了,伸着双臂一动不敢动,也许是记住了他刚才说的话,我憋住一口气,封住了呼吸。脚一着地我一蹬,大半个头露出水面,但时间太短了,又迅速的沉下去。还是那一口气,我已经快憋不住了,脚又一着地我又一蹬,头又再一次露出水面。我看到艾国在快速向我游来,但是我又一次沉下水去,我看到憋不住的气泡从我嘴里吐出来,从鼻子前面,从眼睛前面一个个的浮上去。脚着地我再次一蹬,第三次我浮出水面,眼睛刚好看到水面,艾国的手伸过来抓住了我的手,往外一带,我终于从死神线上走出来。
刘学东就不远处,他是往深水处去找我的。他紧张的游到我身边,后怕的说到,你吓死我了,还好没事。我回过神来问他,你怎么松开手了,他说我也不知道咋回事。
我说幸亏艾国在这里,要不然我的小命保不住了。艾国笑了笑说,没事,我看你脸不对劲,我就赶快过来了,我知道你不会游泳。
从那天后,下了班我就在浅水边学游一会儿。没多久就学会游泳了。
四十天后,工厂那一批订单忙完了,新招的这批学徒工有的走有的留。我由于离家太远,决定离开。
临走的头一天我买了点水果到艾国家表示谢意,他说举手之劳,不必在意。
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却是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