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快点起床了，姑娘家天天睡懒觉，以后哪个男人要？”

“……噢。”我看了看手机，8点半。

回家第三天，依然是被很吵的音响和我妈的吼声叫醒，她很爱干净，她说打扫卫生是一个女人必须会的，她每天都要早起打扫卫生，地要扫两遍拖两遍，桌子要擦一遍，她说听音乐干活很有劲，所以每天早上的蓝牙音响都会雷打不动地播放超大声的流行情歌。

我爬起来开始走每日流程：铺床——洗漱——打扫卫生。她说，女孩要有眼力见，眼中有活，别人才不会笑话，才会有男人要。

“知道了。”自从我高中发现，试图说服我妈这件事情难于上青天之后，我选择了极致的顺从，毕竟可以换得一时的清静。

“今晚你跟我去你大舅家，他们买了新房，非要叫我们去，我又不想……”她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

“好。”我不喜欢听大人的家长里短。

去大舅家的路上，我妈说我有一个舅姥爷的儿子娶了维吾尔族的媳妇儿，那女孩就比我大两岁，长得很漂亮。

“这样吗，我一直觉得新疆人都很漂亮。”她还在说什么，我没听，我对这个也不感兴趣。

到了大舅家，我便按照惯例把一屋子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问候了一遍。我妈说，女孩子要秀气，在人前不能多讲话，不能张扬，于是我找了个角落坐下来，百无聊赖的翻看手机，突然耳边飘来一句“长得还可以，就是有点胖，16万呢！”

我转头看去，是客厅的男人们在聊天。我有点好奇在说什么，便仔细听了听：

“呵！16万？那可不便宜呢！”

“这算啥，原先说17万，搞价搞成了16万！”（搞价：方言，讲价。）

“不过挺划算的，他一直娶不到媳妇儿，维族的这个也还凑合，能生养就行了。”

“……”

正疑惑的我听到维族立马想起了我妈说的舅姥爷家的新媳妇——原本我以为他们在谈论什么买卖。我想继续玩手机，可旁边的男人们依然谈论着这个刚刚嫁为人妇的女孩儿，她的出身，她的作用，她的价钱。他们吞云吐雾，说到兴处时便哈哈大笑，露出满口烟渍的黄牙，嘴角都咧到了耳后根，这是一件值得可乐的事情。客厅里烟雾缭绕，酒气熏天，我有点喘不过气来，便去了厨房。

女人们都带着围裙，在里面做菜，期待端上桌的时候，男人们评价哪个最好吃，如果是自己做的，那将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我一进门，有一个我不认识的，不知是什么称呼的女人，在厨房中间滑稽地撅着屁股说：“她的屁股有这么大！”所有人都笑着，没有人注意我的闯入，那人比划完，大家情绪好像涨到了最高潮，全都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她长得还可以，胖了点，黑了点。”

“就是又胖，屁股又大，不过——大有大的好处嘛，老古人都说，屁股大，好生养。”

“对啊，保不准是生儿子的料呢！”

“那可说不准，谁知道田不田唤！而且生了娃娃肯定更胖哩！”（田唤：方言，形容母鸡下蛋多。）

说罢，她再次滑稽地撅起屁股，她们又笑了起来，并且拿着不知道谁的手机传看那个女孩的照片。厨房里没有人抽烟喝酒，我却越来越难受，头晕、恶心。我逃出这里，仓皇间进了卧室——世界终于静了下来，我久久不能平静，大脑仿佛宕机了，卡在“16万”和“屁股大”的一帧，重复播放。

我说不出话来。

后记

这是关于她的故事，每一个她都有着这样的故事，或多或少，或轻或重，她们活在钱权交易里，在几十年如一日的家务上，在丈夫的打骂下，在生出的子嗣中，在曾经同为她的她们的评头论足里，在木偶的躯壳，在社会期望和旧伦理规范下穷尽作为女人的作用。

很多她的父母一边让她好好学习，似乎是想要她步入高知行列，可另一边又用女德规范她，让她成为一个合格的家庭主妇，这世界上太多的人，要她明媚，又要她为人所用，要她叱咤职场，雷厉风行，又要她娇柔示弱，相夫教子。

至此，言毕，我始终不懂女性受教育的意义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