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后
潮湿阴暗的天桥地下,一个流浪的男子裹着厚厚的被子,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我这是要死了么?”男人躺在床上,露出浑浊的眼珠。算起来,他已经活了七八十岁了,今天看样子是活不长了。恍惚间,男人眼帘中似乎有个人影,近了,近了?那人影贴在男人耳朵旁边轻声说道:“你渴望活着吗?”听到这话,男人浑浊的眼珠突然迸发出狭促的光:“废话,老子肯定想活着,最好是永远的活着。”那人影听到男子的愿望后莫名大笑起来:“好啊,那就如你所愿,带着你的愿望好好活着吧。”说完便消失不见了。男子并没有理会,当他是疯子,只是静静地躺着。回想自己的一生,碌碌无为,最终只落得个惨死桥底的下场。“我不甘心啊,老天爷!再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吧!不,再给我许多次重来的机会吧!”两行后悔的滚烫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随后,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橘黄色柔和的光填满了四周,他蒙了,他看到了那本不属于自己的年轻的臂膀长在了身上,发现似乎有源源不断的活力涌入身体。衰老的灵魂重新回归年轻的肉体。“到底怎么回事?我不应该在桥洞底下吗?这是哪里?”一连串疑问从他脑海里冒出。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思维转的如此之快,于是一个难以置信地念头从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他重生了。接受了这个离谱的事实后他快速扫了眼周围的环境,一间还算温馨的房子,窗外射进来的残阳将四周晕得模糊而美丽。原本的这具身躯的主人躺在床上,不知道何种原因,男人的思维占据了这具身躯。他快速地爬起来,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庞:炯炯有神的眼睛,浓密的头发,略微圆润稚嫩的脸庞在夕阳的照映下显得分外可爱,他轻轻地慢慢地抚摸着脸庞一遍又一遍,接着便是止不住地痛哭和大笑。稍微稳定情绪后,他摸到裤子的口袋里似乎又什么硬物,翻出来一看原来是身份证,原主人的名字叫楚归珲,不过现在是他的名字了。随后他又在屋内翻找了一会儿,发现了原主人的日记:原主人是孤儿出身,自小在孤儿院长大,今年刚满十八岁便来到s市租了一间房子准备寻找工作。合上日记本,男人—现在应该叫楚归珲,内心这才有了一丝明悟,又在屋内翻找了一番,终于在床头柜里找到了手机和几百块钱现金。做完这些之后楚归珲的肚子有些饿了,他打开房门走出了小区,看着眼中如此清澈明亮的风景,他吸一口气,感受着泥土和草的芳香,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体会他的快乐,走到一家牛肉面馆点了碗面,他便开始计划他的人生:“上一世我碌碌无为惨死天桥脚底,这一世我一定要好好活出属于自己的人生!”正想着,他搅拌筷子猛吸了一口牛肉面散发出的热气,久违的香气瞬间充斥着他的鼻腔,热乎乎的蒸汽将周围的空气变得模糊。
楚归珲在经过五六十多年的努力之后,终于在s市有了立足之地。他在公司成为了元老级的人物,任谁见了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楚总。在他人生二十六岁的时候,他遇见了一生想守护的女人,而女人也对他青睐有加,成了他的妻子,陪他度过了人生中的低谷。在近三十岁的时候,妻子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听到这个消息的晚上,他高兴地睡不着觉,急匆匆地冲进产房,看着床上含情脉脉的妻子和熟睡中的儿女,他激动地不停颤抖,一只手摸着孩子,一只手牵着妻子。在四十多岁的时候,他终于在s市有了第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在六十五岁的时候,他光荣退休,公司上下都替这位为公司工作了一辈子的元老感到高兴。随后便是十多年的退休生活。这一天,在公园颐养天年的楚归珲突然身体一僵,倒了下去,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了,楚归珲睁开眼睛,用苍老的双手想去擦周边亲人的眼泪,可是却怎么也够不到,耳边的哭泣声越来越小,他的眼睛也不可控制地闭上了。“我这一生兢兢业业,倒也算过的不错,还有一个爱我的老婆和两个可爱的孩子,嗯,可以放心离开了。”可是,他忘了,他名字的来历,忘记了那个小房间,忘记了在那天下午哈哈大笑的那个男人,也忘了曾经那个无法避免的希望。
再次睁开眼睛,依旧是橘黄色的残阳,楚归珲蒙了:“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还活着?我不是应该死了吗?”他努力回想着,直到回想到了第一世,那个人影对他说的话依稀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原来是这个意思吗?”楚归珲想着。看了看四周,依旧是曾经刚刚重生时的房间,翻开口袋,果然是一张身份证,而他的名字依旧是楚归珲,翻找房间,又发现了那本日记,一模一样的经历,只是这一次,楚归珲心底没有了原来那份惊喜,更多的是不安和恐惧。这一次他来到了a市,他发现原来生活过的s市好像人间蒸发般不复存在,妻子儿女也联系不上了。走出房门,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楚归珲的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绪,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内心有股淡淡的忧伤,他好像被这个世界遗忘了,连死神都遗忘了他。不过好在楚归珲还怀有对生活的渴望,稍微调整了下心情后便开始为后来的人生做规划。哔~,路上的汽车发出鸣叫,这声音近了,又远了。
“所以说成功的秘诀就在于……”楚归珲在台上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的成功经历,台下观众间歇性的鼓掌和欢呼。这一次他没有再娶妻生子,他害怕再一次受到离别的痛苦。凭借上一世的工作经验,他创办了属于自己的公司并且很快上市,成为了全国少有的富豪,从18岁的一事无成,楚归珲白手起家,打败了商业上的一个又一个敌人,最终成为了全国前十的首富。一时间楚归珲成为了普通大众膜拜的对象,很多人都将他的话奉为圭臬。各大媒体争相报道,询问楚归珲成功的经验,而楚归珲也享受这种拥护的感觉,来者不拒。在这五六十年间,他吃遍了山珍海味,看遍了世界的风景,体验了普通人一辈子也不可能享受的一切。直到这天,楚回珲正在台上讲述自己成功的经历,突然身子一软倒了下来,经过医院紧急抢救后他虽然活了下来,但双腿失去了知觉。他的后半生只能躺在轮椅上,由手下的佣人服侍自己。头发花白的楚归珲回想这一生,游山玩水,享尽人间欢乐。一方巨贾,拥有万贯家财,没有不尊敬自己的人,所到之处都有粉丝接见。算得上得意洋洋,正想着,他感到脑袋沉沉的,眼睛缓缓闭上,似乎想睡一个好觉,但是周围的噪声吵得他睡不着,好像是在喊他的名字,那声音渐渐小了,楚归珲也不作理会,慢慢睡着了。
楚归珲绝望了,再次睁开眼睛,依旧是那橘黄色的光芒,依旧是那间小房子,依旧是一样的名字和身份,这次他来到了n市。不出所料,这一次轮回依旧没有前一世的任何消息。楚归珲冲出房门,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建筑,陌生的人群,以及熟悉的记忆。楚归珲发了疯似地大声吼叫道:“为什么?我为什么还没死?这到底是为什么!一旁路过的人投来怪异的目光,不过很快便没在理会这个疯子,毕竟在大街上发疯的人也不少。似乎想到了什么,楚归珲慌不择路地奔向原来租的小房间,街上再次恢复往日的宁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回到房间后楚归珲仔细回想了第一次生命时那个人影说过的话:“好啊,那就如你所愿,带着你的愿望好好活着吧。”一想到这里,楚归珲大声朝着空气喊道:“我不想活着了,快点让我去死吧。”他的声音近乎颤抖,可是没有任何人回应。楚归珲见无人应答,本就憋着一肚子气的他开始了咒骂,好像这样能把心中的恐惧和无助全都给宣泄出来。最后楚归珲累了,不再说话,耳边只有挂钟转动时的响声,他哭了。整整一个下午,楚归珲都没有缓过神来。夜晚,月色如水,安静又美丽,楚归珲望着月亮,像这样的风景他已经见了上万次。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想知道,毕竟他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这一次我要让世界记住我的大名”厚厚的云层飘过,遮住了月光,让人看不清此刻他的表情。
“大师,我们舍不得你啊,你是人类历史上的一颗明星啊。”说话的人正是楚归珲的关门弟子,而此刻楚归珲正躺在卧榻上,眼神迷离,好像随时会离开世间。“我这一生终于可以释怀了吧?”这一生楚归珲钻研文学,凭借他为人四世的经验,很快成为了文学大师,他出版了许多伟大的书籍,这些书籍让人们的思想大受震撼,无不惊叹于作者超越时代的思维和眼光。而作者楚归珲本人也成为了世界级的伟人,受到人们的敬仰。楚归珲这一世看遍了世界上关于哲学人生的书,自己也成为了哲学家,自诩看透了整个世界。“咳——咳”咳嗽声将楚归珲拉回了现实。他现在已经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带着模糊的眼神,楚归珲看了看眼前的弟子,他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他只当是眼花了,定睛一看,那含满泪水的严重似乎有些急切和不满。似乎是注意到老师的目光,弟子的眼中有些躲闪和不安,就连哭泣的声音也小了点。楚归珲心中涌现出一股可怕的想法,尽管他的内心极力否认这想法,可是多年的学习告诉他,他的关门弟子根本不在乎自己这个将要死去的老头,他在意的是平时教他知识的师傅!楚归珲平时对这位关门弟子无话不谈,将他视为亲生骨肉。这位弟子也继承了自己的大部分知识, 对外也宣称是楚归珲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在他生活不能自理时,也是这位弟子为他端屎端尿。不过如今看来,这位弟子并不尊重这位连话都讲不清楚的老头儿,毕竟楚归珲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能为自己答疑解惑的老师了。楚归珲原本的想法是让这位弟子将自己的知识继续传授下去,好让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深刻的一笔,除此之外,他还在教授学问的过程中感到了奉献的意义,如今看来,似乎这奉献没有让他人多关注自己。也许他终究会被遗忘,或者说,他所在的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会被遗忘。一想到这里,楚归珲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好像要说什么。“老师,你要说什么。”弟子听到呜咽声,愣了一下,随后马上爬到楚归珲旁边,侧着耳朵凑到他嘴边。楚归珲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什么,但没有发出声音。过了一会儿,弟子见好久没有动静,侧身一瞧,楚归珲已经没有了呼吸。“老师!”弟子见他没了呼吸,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呼叫。那声音好想要穿透整个房间,去到这世间的每个角落。
窗外的夕阳依旧那么的美丽,一点残云滞留在天空中,似在留恋。一个青年男子在大街坐着望向不太刺眼的太阳,没有说一句话,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直到太阳消失在城市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直到月亮清冷的光辉透过云层洒向人间。楚归珲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重生了。先前几次轮回,楚归珲励志救世人于水火。他曾想学习所有的知识拯救苍生,可惜在学习中不断遗忘,他并非超人,不过是平凡的小角色。于是他转变思路,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他人,可无论怎么努力,总是有压迫和奴役,悲剧一天天重复上演,最让他感到喘不过气的是:每一次轮回,一切的努力都消失不见,依旧是醒来的小房间,依旧是陌生有熟悉的城市,只是一切努力都已看不见。最终楚归珲厌烦了,厌烦了世间的一切。不管是瘦骨嶙峋眼神空洞的乞丐,还是受尽折磨被逼到家破人亡的疯子,在他心中都掀不起任何波澜。他只是冷眼看着。甚至产生了众人如蝼蚁,随手一碾,便死伤无数的想法。有几次轮回,他甚至以杀人为乐趣,痛苦的呻吟与哀嚎是他大脑的兴奋剂,世界因他陷入了混乱与崩溃。摧毁一切美好的东西给他带来了快感,每当看到人们脸上的惊慌和恐惧,他就兴奋,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可是没过多久,他就感到无趣,毕竟就算毁灭了世间的一切,再一次轮回,这世界上的一切依旧如故。他也曾当过野人,学习生存技能,完全与人类社会脱离联系,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甚至为了更好的融入自然,楚归珲逼迫自己向原始人学习,按照他们的思维方式生活。可每当再次醒来,屋内的一切又让原本逝去的记忆断断续续的出现在脑海。直到最后,楚归珲疯狂学习科技知识,企图找到摆脱轮回的方法,可是每当他醒来时,一切曾经做出的努力化为乌有,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他的存在似乎有没有了意义,他不是被创造出的世界的神,他只不过是忘凡人。直到最后,楚归珲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在某次轮回中寻找到一座陌生又熟悉的天桥后,他涕泪满面跪着祈求上天的原谅,可没有人应答。天空渐渐的暗了下去,明明是傍晚,可没有一丝太阳的余晖,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一滴、两滴,冰凉的液体带给他些许凉意。雨渐渐大了,他的身影也在暴雨中慢慢消失不见。
“求求您给点吧,我实在好几天没吃饭了”街上乞讨的人不是很多,但这种事情也并不少见。一位蓬头垢面的乞丐双手交叉,似乎在乞求帮助。通过模糊的轮廓依稀可以辨认乞丐的样子,是楚归珲,自从在天桥脚底的呼喊得不到回应,他就陷入了无助以及迷茫之中,他终究还是做了乞丐,这个他原本熟悉的“职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实在是没什么东西能够使他为之奋斗。好在乞丐这个身份让他没有牵挂,遗忘了些先前的轮回之苦。就这样,他一路乞讨,走遍大江南北。直到这天晚上,他来到了一个四面漏风的小庙,本想在这小庙借住一晚,没想到庙内有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他正用刀雕刻佛像。他的身后的佛像似小山般堆叠在一起。楚归珲内心诧异“这么偏僻的庙内居然有位老人,他必定有些不凡。”他一边想着一边凑前去看那佛像:双手合十,慈眉善目;似在微笑,又在沉思。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些佛像他居然有种莫名的亲切。“我知道你终究会走到这里的,不过,你经历了几次轮回呢?十次?百次?还是无数次。”老人背对着他,手里的刻刀仍未停下。一听到这话,楚归珲身上寒毛竖起,心中五味杂陈,但他毕竟数次轮回,内心很快就平静下去,缓缓走向那位老者。走近一看,两个席位,老人坐着其中一个。一个空着,摆放着一把刻刀,楚归珲知道他什么意思,拿起刻刀便开始雕刻佛像。“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和你,或者说和你们一样,是陷入轮回的普通人,无法摆脱轮回,曾今我也像你一样想改变,一样无助。不过我们终究是普通人,后来我行走于四方,发现了一位像我一样陷入轮回的苦命人,我们相信肯定还有别的轮回之人,于是相约在以后的轮回中寻找和我们一样的人,商量如何解决轮回这个问题,最后我们这些人分为两派,一派认为遗忘拥有淹没一切的伟力,他们选择遗忘前世种种轮回,遗忘一世又一世的记忆,而又活在当下的一世又一世。他们尽力融入所处的世界,他们为了遗忘前世,有些特殊的手段。当然,遗忘前世的手段不是完美的,当某一天所有的记忆涌入脑中,你又会记起曾经,而他们给出的办法是——再次遗忘。” 老人说到这,手中的刻刀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后继续说道:“这种方法我曾经也试过,不过每当记忆再次涌现,熟悉的人群和场景,那模糊又熟悉的感觉把我几乎逼得疯掉,这种方式在我看来不过又一次轮回罢了。于是,我尝试了另一种方法,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坐在地上,用刻刀雕刻佛像,用一次次重复的雕刻来洗刷一切,淡化一切。我不必忘记一次次的轮回,我只是不再有所执念。”说完老人放下刻刀,询问道:“你想选择哪种方法,如果是第一种,那么我现在就教你怎样遗忘,如果选择第二种,那么就和我在这一起雕刻佛像。”楚归珲放下手中的刻刀,似在沉思着什么,没人知道他现在正在想什么。老人见他没有应答,便继续雕刻那佛像。夜晚的寺庙十分安静,只有老人雕刻佛像的敲击声时断时续,伴着偶尔半死不活的咳嗽声。
再次睁开眼睛,楚归珲安静地坐在那间小屋的床沿边,残阳射向屋内,将四周晕染得模糊而美丽。没人知道庙中他做出的选择,也许第一种,也许第二种,又或许都不是。楚归珲推开房门,踏着日暮,渐渐地消失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