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不落的红云

　　连绵起伏的天山山脉，蜿蜒着与雪山相接。天似穹庐，湛蓝如洗，澄澈明净。白云悠悠，飘荡着醺然欲醉的心事，春草勃发，鲜色欲滴！一些不知名儿的野花散落着星星点点的五彩亮点。在阳光下，跳跃成一组生机盎然的音符，汇织成一轴清新的绵绵画卷。而移动的羊群似朵朵轻绽尤闭的牡丹，在这方织锦上变幻着，隐约着。骤然，一骑红装自天边翩然而来，胡鞭轻扬，失落的羊群汇聚成含羞的花苞，啊！这自冰山流泻而下的雪莲一般的姑娘，可是传说中那不落的红云？

　　自小生长在鄂伦草原的卓玛，身在满族贵胄家庭，豪爽剽悍的父亲英勇善战，是草原的巴图，对女儿极尽宠爱。母亲是汉人，所以读书识字也成为小卓玛每天的功课。学习之余，草原广阔的天地更是卓玛游戏玩耍的乐土。夜晚枕着远山的狼嗥声入眠，跟牧民一起摇鞭赛马……这些草原人独有的生活环境，造就了卓玛豁达泼辣的性格，她深深地依恋着孕育她生命的草原，更深爱着草原上的一草一木。

　　卓玛十五岁那年春天，跟随父亲一起围猎狼群，精心的军事部署，在合围时大获全胜，其中有一只母狼在掩护幼崽时露出破绽。几个年轻骑兵顺藤摸瓜——掏狼崽。卓玛本随着父亲返回蒙古包，可听到护卫对父亲的报告后，她策马返回，想阻止他们。可是，等她疾驰赶到狼洞口时，浓烈的血腥味告诉她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举头望望墨穹中升起的一轮圆月，默默地为小狼崽祈祷。

　　夜晚饱蘸寒意的凉风扫过卓玛的脸庞，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掉转马头。可是一串沉重的呼吸在寂静的夜色里犹如一面闷鼓沉重敲击在她的心上，更牵扯着她座下溅起的马蹄。卓玛毫不犹豫地翻身下马，循着微弱的声息探寻，心里怦怦直跳。当她探着身子接近这呼吸声时，借着皎洁的月色，她发现时一只小狼崽，卓玛看着这一小团一动不动的毛茸茸的小家伙，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果得不到细心的照料，这只小狼崽难以捱过漫长的寒冷的春夜！卓玛望了望四周，浓烈的血腥味已驱赶了机敏的狼群，它们肯定已经越过雪山，向北逃窜了。可如果把小狼崽带回去，被家里人发现，长期积压的仇恨绝不容小狼崽生存下去！她犹豫着，这时，狼崽蜷缩的身体微微动了动，蠕动着轻哼着朝卓玛爬过来，卓玛一把伸出手，把小狼崽托了起来，当她的手触到小狼坚硬的狼毫时，潮湿的粘液一下子揪住了她，是血！它受伤了！还是……卓玛撕下内裙的边角，轻轻裹住狼崽，抱在怀里，翻身上马，往营盘飞驰而去。

　　卓玛悄悄地把狼崽带回自己的帐内，检查伤势，灯光下，当她看到小狼崽后腿撕裂的豁口时，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得不到及时的医治，小狼崽必死无疑，卓玛小心地清洗着伤口，然后找来治刀伤的草药，捣汁轻轻敷在伤口处，等一切料理完毕，卓玛带着小狼崽偷偷来到牧羊狗窝旁，让未睁眼的小狼崽借狗奶充饥。

　　小狼崽的伤势在卓玛的精心护理下日渐痊愈。眼睛也已睁开！可让卓玛犯难的是小狼崽越来越响亮的叫声和越来越大的食量。这样下去，总会被族人发现的，那时候，不仅小狼崽的生命难以保全，自己也会被族人指责、谩骂甚至驱赶！

　　苦思冥想后，卓玛决定带着小狼崽游牧！只有远离族群，才能给小狼一个自由安全的生存空间，为了寻找独自离家的理由，卓玛找机会与父亲大吵了一次，然后带着小狼往远离族群的草场奔去！那里，几个零星散落的蒙古包对于她的到来并不感到奇怪，因为往常卓玛也会跟随她们一起放牧。

　　几位年长的牧民帮她安顿好后，就各自忙碌去了，此后，白天卓玛帮几个牧民放牧、接羔、晚上值夜。虽然辛苦，可是让卓玛感到欣慰的是小狼有了充足的奶源和活动空间。白天，她带小狼奔跑在草原上，晚上把小狼安置在帐篷的一侧。

　　转眼三个多月过去了，父亲因为卓玛的固执而恼羞成怒，并下了最后的通牒。让卓玛回去，可卓玛知道自己不会回去的，在与小狼相处的三个多月的时间里，对狼的了解让更加为自己的所做无悔。如今，小狼的个头已经和半岁的狗崽一样高了。卓玛每日看着小狼迅猛的成长，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可随之让她忐忑不安的是每当夜晚，小狼听到远处狼嗥声的时候，总会仰天号叫，庆幸的是小狼稍显稚嫩的声音夹杂在狂吠的狗叫声中尚且难以分辨，可卓玛知道，总有一天会被狼群发现，更会被族人发现，那是后果不堪设想。每次喂饱小狼后，她注视着小狼乌溜溜的眼睛，知道自己该放小狼回家了。

　　初夏的草原，白天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大地，为了让小狼尽快适应它应去的环境，卓玛带着小狼顶着烈日找寻狼群，发现蛛丝马迹，她就丢下小狼，独自溜开。可每次小狼都会循着她的气息回到家里，无奈之余，卓玛决定冒险，夜晚带小狼到狼嗥的地方，让小狼回到狼群中去。

　　又是月圆之夜，卓玛带着小狼摸出了营地，向远处此起彼伏的狼嗥声靠拢。可是，当卓玛的马蹄声似乎到达狼群所呆之地时，周围无一息狼的痕迹。卓玛带着小狼在一处小山坡附近冲撞着，不知过了多久，卓玛突然发现周围有十几双荧荧的绿光。她的头“嗡”地一声，“糟了，遭遇到狼群的伏击了！”

　　几十双眼睛越逼越近，月影里，卓玛分辨出那是一群由十几头成年大狼组成的狼群，它们在一头威风凛凛的头狼的指挥下悄悄地合拢。卓玛觉得自己已跌入了万劫不复之地。她知道今晚将无法生还。情急之中，她掏出随身带的火匣子，燃亮油脂裹着的火把，希望守夜的牧人能够偶尔看到这里的亮光。看到火光，头狼长嗥一声，其余的狼停下了脚步！一霎间的静寂中，小狼仰天长嗥，绵长幽甜的嗥声似一首归途的迷歌透过卓玛的鼓膜，更穿过狼群向远方飘散。一声过后，未尽兴的小狼居然连续吟唱起来。对面的狼群沉默了片刻后，齐齐地仰起脖颈，和小狼的吟唱相和。卓玛呆愣在那里，不知道它们在交流着什么。

　　渐渐地，火熄了，狼嗥声也随之湮灭…… 身旁的小狼咬着她的马镫，她回过神来，看向四周，发现狼群已不知所踪，狠狠抽了一下惊惧的马背，往营区飞掠。一路上卓玛只听到耳旁呼呼地风声和小狼奔跑时嗖嗖的声音……

　　回到蒙古包，卓玛才发现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惊魂方定之余她看到小狼蹲坐在帐口，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她走过去，轻轻地把小狼搂在怀里，泪水流了下来，她知道今晚的脱险是因为小狼，她更知道，小狼已经找到了它的狼群，可是将要离去的小狼在卓玛的心中漫起无边的惆怅。小狼轻轻地舔着卓玛的手指，蹭着卓玛的膝盖！卓玛轻轻抚摸着小狼，呢喃着：“走吧！走吧！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去！……”小狼乌黑的眼珠定定地看了卓玛几秒钟，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这个夜晚，彻夜难眠的卓玛打点行装。她时而侧耳细听远方山谷中回荡的狼嗥声，时而泪水涟涟，难以自禁！

　　对于干旱了一秋的草原来说。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过早了一些，刚刚十月，朔风从雪山山巅横吹而扫，天气晴而冷！牧民每天顶着透骨的寒气放牧，看着被牲畜啃硬的草茬，向腾格里祈福！夜晚更要提防狼患，可今年这里似乎平静了许多！卓玛每日忧心忡忡地望着一脸愁苦的牧民们。心里一阵阵刺痛。这么险恶的天气，小狼怎么样了？是长高了？还是……

　　一日晚饭后，牧民早早地躲进温暖的蒙古包，几盏风灯独自在门口闪着萤萤的光。忽然，响在耳畔的狼嗥声惊醒了睡梦中的人们，下夜的女人迅疾冲了出来，男人们也顺手拿起了武器。

　　卓玛帐篷外，十几条大狼齐刷刷地蹲坐着，对着昏黄的月影长嗥，卓玛也被这凄厉的叫声惊醒，掀开棉帘，穿过聚拢的人群，她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小狼：它长高了！是一头壮年狼了！长长地鬃毛油亮光滑，威猛地蓬松着，它桀骜地端坐在那里！看到卓玛，它仰天长嗥，嗥声急切而凄厉，卓玛向前一步。“丫头，危险！”父亲一声低吼，几名护卫闪身拦在卓玛面前。小狼的毛倒竖了起来，似一头随时会爆发的雄狮。“不用怕，它不会伤害我的！”卓玛已顾不得许多，她只想着她的小狼可能遇到了麻烦！

　　小狼轻轻地推着卓玛，“小狼，你受伤了吗？你怎么了？”卓玛急切地检查着，无一丝伤痕。这时，小狼越来越急躁。轻轻撕咬着卓玛的裙角。“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小狼……”卓玛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狼突然紧咬卓玛的衣袖，朝向自己的背。半蹲着身子，向卓玛示意。卓玛满腹狐疑地骑了上去，小狼就箭一般地直冲了出去，卓玛一个趔趄，抱紧了小狼的脖颈。“快拦住它！”人群一阵骚动，牧民的武器亮了出来，卓玛只听得一声惨叫，一只狼受伤了！可小狼并没有停下来，卓玛的眼前晃动着几只狼影！她闭上眼睛，把脸紧紧贴在小狼暖暖的背上！任由小狼时急时缓地前进着。

　　不知过了多久，卓玛冻僵的身子感觉有点点凉意滴落。睁开眼睛，天空飘起了雪花。北风也更加强劲，“终于下雪了，草原有希望了！”卓玛欣慰地想着，听着身后紧随的马蹄声。大约又过了半天的功夫，天有些微亮，雪花密密地飞舞着，狂风夹杂着坚硬的雪粒狠狠地砸在卓玛的脸上，似刀割一样。她睁开眼睛，满眼白茫茫一片，十米之内看不到人影。几只狼齐齐地低吼一声，停在一个山洞口。卓玛朝后望去，她发现他们在一处山腰上，下面绰约的灯影时隐时现，缓慢地渐逼渐近。

　　望着下面的人马，小狼驮着卓玛钻进了山洞，洞内一团漆黑，可卓玛清晰地感觉出洞十分宽敞！小狼轻轻地放下卓玛，卓玛的双脚落地时触到软软的一团，她伸手摸索着，“是羊！”卓玛一惊，“不是一头，而是一堆！”疑团在卓玛心中升起。

　　吵嚷声响了起来，山洞也亮了起来。追赶的人们拥挤在洞口。“卓玛！卓玛！……”是母亲！卓玛心里一阵歉意拂来！难为不善骑射的母亲了！“妈妈！妈妈！”母亲扑过来，紧紧抱着卓玛！卓玛从母亲的怀里看到了一脸怒气的父亲！

　　狼已不知去向。父亲站在洞口，望着洞外的飞雪跺着脚！“这样的天气，怎么会刮白毛风呢？家里的人们怎么样了？……”追了一夜，疲惫的人们在宰杀着洞中堆砌的黄羊犒劳辘辘饥肠。

　　等待中，漫长的一天过去了，洞外的暴雪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恐惧在人们心头渐渐笼了上来。他们无暇质问卓玛什么，担忧地眼神流露的是对家人的惦念！

　　两天，三天。风止了，雪住了。可人们已辨不清回家的道路！

　　太阳懒懒地升起来，化开了一点点积雪，又凝结成冰！……一天，两天，三天，一周，两周，洞内的黄羊渐渐稀少，只剩下仅有的几只了。

　　“明天无论如何我们得下山！”

　　第二天，小心翼翼地踏着光滑的冰面，人们牵着马前行，茫茫草原到处积水成冰！回家的路上，偶有动物的尸体和倒垮的蒙古包，却无一丝生机！人们默默地加快了脚步！昔日热闹的营地，此刻应该站立着翘首以待的家人！可这时，没有一丝声息！人们发狂地冲进包内，窒息而亡的惨景呈现在人们面前，老人跪下了，向腾格里忏悔：“是什么？什么样的罪孽？值得这样沉重的惩罚！”……

　　夜里，强压悲痛的人们又听到了久违的狼嗥，在新的帐篷里隐隐听到亲人尸骨粉碎的声音：“你们的魂灵终于平安到达腾格里了！！”人们祈祷着！狼在人们的祈祷中清扫着草原暴风雪后的灾难！

　　自此，草原最后一个族群因为狼而繁衍！狼成了草原人永恒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