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站在你的大门之外的时候,我不确知我是否曾走进过你的房间。那窗上结出了蜘蛛网,那梁上积满了灰尘。你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你的消失像你的出现一样扰动着我的心。夕阳一点一点沉落,海上的涛声渐行渐远。夜色把我从你的世界里推开,就这样我被析离出来了,——脱离了生我的液体,我变成了一块闪闪发光的石英,通体透明。
世界悄无声息地向我逼近,穿透我到达它的反面,唯有你的目光被阻隔了,你抵达不了我的深处,就像我也总是只能在你的世界之外徘徊,仰望你庭院里结满了果子的树枝。那些若有若无的香味诱惑着我,使我想抛弃了羞耻做一个偷儿。可是面对空中高悬的利剑,我望而却步。我的畏缩使我像一个小丑。我不能不嘲笑我自己。在我嘲笑自己的时候我为自己找回了一些自尊。
以上帝的名义,我带着罪降生人间。众生为了洗脱我的罪,不停地以高尚为我命名。每次命名都让我微微麻醉,于是我成了一个人见人夸的孩子,距离我的最初越来越远。然而被深深埋藏的东西总是在默默积聚着能量。当我沉落的时候,我知道那是受原始的欲望的推动和驱使。我千百倍地想褪去岁月覆盖于我灵魂之上的繁縟的华丽的装饰,在赤裸裸地阳光之下,袒露我最初的真实和粗糙,曝晒我曾竭力掩饰的荒唐和美丽。
——如果快速的沉落能和空气擦出一些火花,让我轰轰烈烈地燃烧,同时释放出一些热量和烟雾,是否胜过缓慢的衰变和沉闷得令人窒息的等待?
你为什么出现?在我于自我放逐和自我救赎之间苦苦挣扎的时候?你像一面镜子,让我照见自己生活的呆板和虚幻。你像一个春天,诱引我抛弃我的灰暗苍白去拥抱你的活色生香。你像一个幽灵,在我想抓住你的时候你总是一闪而逝。
我不知道我是否感受过你的温暖,只是你的出现让我的梦境越来越远地悬挂在高天。我再也无法捕捉旧有的轮廓分明的感觉,曾经被厚厚包裹着的灵魂开始一点点裂开,沉睡的欲望从缝隙中醒来,四处逸散。
徘徊在你的世界之外,我细数岁月在我的心灵之树上刻录下的年轮,让生命的沧桑一点一点滑过我的指尖,随之滑落的还有二十多年日月旋转留下的光环。我曾经真正走近你吗?青年时代的恋情里是否曾借你作为华美的装点?……
在我这里还是白昼的时候,你就已经作了我的黑夜了。你把我的世界变成了一盘古典的棋局。你故布疑阵,让我在其中左冲右突不能自拔。你把我的心一半禁锢在黑暗中,一半开放在阳光下。黑暗中是我走不进的你的世界,阳光下是我亦真亦幻的此岸。总是在孤独、恐惧、忧郁、疑虑中与你相遇,总是在喧闹、无畏、快乐、自信中与你擦肩。你对我施了魔法,让我宁愿为你放弃自尊和体面去做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我乞讨于你的门前,明知你不会做一个施舍者。我遍寻前世今生的隐痛和山高水长的思念,想以此来换取你对我的眷顾和怜惜,明知你不会因此软下心肠。我把我心灵的伤痕描绘成一朵绚丽的娇花,明知你不会因此而迷惑。我反反复复折去又转来,明知你不会因此而回眸。还有人像你这样看似温情脉脉实际却冷酷无情吗?还有人像你这样看似冷酷无情实际却温情脉脉吗?
你在我的视线之中,你在你的空间之内。有时你是实有,有时你是虚无。你不曾游离你的承诺,因为你对我从来都没有承诺。你有时似乎禁不住我的呼唤,半开了紧闭的房门。可你惧怕俗世的目光,你又把门紧闭了,把我留在了你的时间之外。
当我在梦境中悠游太空的时候,我看到夜幕下的另一个我和你不断走近又远离,我看到他在你走远之后怅惘而又心痛的目光。可我不能安慰他,我知道你不是一个轻易能走出又走进的世界,时隔多年你还让他看到你就已证明你对并不苛刻。因为你和他一样,顽强存在下去的信念源于自身孤独不驯的品行,轻率的敞开有着致命的杀伤力,会加速肌体的萎缩和细胞的死亡。
当时间在黑夜和白天之间轮回的时候,我只能竭力归拢那些灵魂的碎片,以期在你最终接纳我的时候,还保持一个比较完整的自己。
如果不能在你的世界里安放我的心灵,我宁愿继续在世界之外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