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暑假来临。骄阳似火,热浪来袭。
白水县有一个无名的彩绘加工厂。沈家一家在此打工。沈家是来自贵州农村的农民工。沈强与赵花,大女儿沈晓恩,小女儿沈晓恩谢。晓谢今年考入了当市最好的高中,初中名列前茅的她高中只能是中游的成绩。小女儿就读于当地一所普通初中。
暑假,对于两个女儿来说,意味着新一轮悲惨生活的开始。而生活也一直如尼采所说“永世轮回”地进行着。
“嘭嘭嘭!!!,快起来做活路,两个杂种!”(活路一词在贵州方言中是工作,上班的意思。)
已是七月份的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十一点,沈强没到放假就强迫两个女儿上班,而且与他们相同的工作时间。其实这样两个女人也能体谅,只是难免偶尔的疏忽换来的确实沈强的拳脚和辱骂。沈强就像是一个专制者,统治着表面上的一切,但其实从未真正统治过。晓恩晓谢表面上逆来顺受,骨子里却一直叛逆反抗。早上睡到十一点直到沈强砸门,晚上下班后仍然玩电脑到深夜。睡在昏暗的小黑屋里,外面的一切阳光似乎都与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无关。但,现实总会更加残酷。
听到急促沉重的砸门声,晓恩晓谢猛地从硬板床上跳起来。又是一天辛酸的开始。
这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彩绘厂,流水线生产,包括从设计到包装的任何环节。沈家就在小小的彩绘车间上班。虽然占地不小,但是里面的卫生条件却很糟糕。同一个洗衣池发挥着洗菜,调色,洗笔,洗衣服等等功能,地下水道在地上,浑水四流,常常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而就在一排十间的昏暗的厂房中住着三十多个来自内地的农名工和他们的妻小。水,亦是经常断的,使原本需水量就很大的彩绘厂显得更加雪上加霜。但人们,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们似乎都已习惯了这般生活,毫无怨言。习惯的力量有时强大得令人可怖。小孩子们天真,土抷车间里的小孩总是弄得蓬头垢面,污浊不堪,而彩绘车间的孩子则是把衣服弄得五颜六色,甚至在工作的时候还要忍受烧窑车间巨大轰隆的噪音。
有些习惯总在不经意间被现实锤炼,这是适者消极的习惯;而有些习惯,你必须付出巨大的精力和毅力,但,这是强者的积极习惯。而且,习惯一经养成,便很难再改变。
时近正午,晓恩晓谢才提心吊胆地起床。自暴自弃也是一种无奈的反抗。沈强只是一贯用命令的口气指挥妻女,还经常责骂甚至动打,像极了封建时代的地主与奴隶的关系。活路啊,活路啊,即是由此铺开。
这不是第一天,也不会是最后一天。晓恩晓谢一直无奈的反抗着,而此时,父亲沈强却采取了更加可怕的行动。
起床刷牙的时候,晓恩发现木盆里多了一个密封的玻璃瓶,大概有人的手掌那么高,标准的圆柱体,里面附着着一层厚厚的霉菌。晓恩感到十分惊奇,但是繁重的活路没有留给她一点思考的空间。
三天后,当晓恩晓谢来到车间做活路的时候,忽然注意到车间里有两个沈强在彩绘。她们害怕极了,不敢说一句话,做错任何事,神经紧绷着。真的沈强得意而狡黠地扬了扬嘴角。中午吃饭的时候,只有一个沈强来,是真的沈强。而另一个,穿着黑衣黑裤,无日无夜的工作,不吃不睡,就像一个长着人形的机器,只是偶尔无声无息地四处逛逛。晓恩想起了几天前的霉菌瓶,恍然大悟,父亲又造出了另一个自己,一个只会工作的自己。可是为什么呢?晓恩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午睡前跟妈妈讲了一会儿,看得出来,妈妈也很害怕。她只是说,你爸的事不要管,你们做活路的时候认真点儿。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惴惴不安的睡了午觉。
一天晚上,半夜里晓恩起床去上厕所。经过车间的时候,看到灯还亮着,一个黑衣人在灯下一声不吭地运作着。诚然,有了第二个沈强之后,沈家的收入提高不少,不仅因为多了一个机器般的人力,还因为一家人极度紧张的氛围。除了沈强,谁都不敢松一口气。晓恩看到了灯下的沈强,不免心惊肉跳。回来的时候再次经过时,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正巧,“沈强”也偏过头来,对晓恩笑了笑,'这是一种没有任何含义的笑,没有任何情感的深邃,十分诡异。她咬紧牙关使自己镇静住不喊出来,然后飞一般地跑进小黑屋。下半夜辗转反侧,未合上眼。“不行,我一定要改变!”晓恩暗想,可是怎么办呢?报警?不行,这样会把事情捅大。那么只有自己解决了。解铃还需系铃人,只能找父亲了!对……
第二天一早,晓恩就起床了。父亲上了一会班去房间喝水的时候,晓恩也跟了过去。沈强进去了,晓恩站在门口,朝转角看了一眼,确定他没过来,便走进去,双手抓住沈强肥硕的胳膊,小声并且颤抖地说:“爸,跟你商量一个事,你能不能把你造出来的那个东西弄走。他在这里只会使我们全都人心惶惶的,你妹没发现吗,难道?我承认,他会给你,给我们带来可观的收益,但是以牺牲全家人的心理和精神为代价,是不是太不知得了?昨天晚上,我差点没被他吓死。但迟早会有人崩溃的。你不就是让我和晓谢什么都听话吗,我保证以后勤奋努力,绝不偷懒。只要你把他弄走,我保证什么都改!”
沈强一手拿着盛水的水瓶,一手凝着瓶盖,阴郁着脸,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怎么把他弄走呢?”沈强反问。
晓恩忙竖起食指:“嘘!小声点。不要让他听到。你怎么变出来的就怎么变回去呀!再不行,就把他解决了。反正是你造的,互不相欠!”
沈强看了晓恩一眼,又沉下眼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但是,一切来得都太突然。
等到晓恩听到外面一阵刀铁相撞的混乱时急忙冲出去。只见晾衣架旁,沈强一把抓住另一个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抄起明晃晃的菜刀,像家庭主妇杀鸡一样砍下去。只是那凶神恶煞的样子足以杀死好多人。另一个沈强不喊不叫不反抗,似乎还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手脚扑愣几下,一下子,一滩紫水从他体内流出,一直在散开,漫得沈强脚上都成了紫色。他躺在地上,像一个泄了气的气球一样不断萎缩,萎缩,最后只剩下一张画皮浮在紫水之上。
晓恩瞪大了眼睛,嘴唇都被吓得发白,喉咙像卡了什么东西一样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惊恐得看着地板上的画皮,太阳光照在紫色液体上的反光十分灼眼,令人不敢直视。晓恩急忙收起目光。可目光一抬起,便看见对面十米见外的一位达芬奇式的艺术家,披着中古时代的白袍,苍白而茂密的头发,手执画笔在素墙上油画。蓝蓝的油墨勾画出波澜的海洋纹,那是海底,还有几朵瑰丽的红珊瑚,几条游动的小白鱼,几只灵动几近透明的水母,酷酷的海马,绿莹莹的水草。最为奇妙的是,画家正在用金黄色在海的下面画一轮金碧辉煌的太阳,慢慢的在燃烧,释放出无限温暖和光明。神秘的海底世界透露出一种和谐和一切安好的气息,使人平静。看到这一幕,晓恩的目光和平了许多,但始终不解其意。但无论如何,另一个沈强业已从地球上消失,心中的忧虑减少了些许,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过了一天还算安定的日子,一切都在沈强控制之中。晓恩也不敢再希求什么,只要心神安定便可。可事与愿违。出人意料的,晚饭后,晓恩准备上班时,发现车间里坐着一位黑衣人,以惊人的速度彩绘陶瓷。是另一个沈强!晓恩吓得不敢说话,生怕这个恐怖的东西会有什么过激行为。她强迫自己若无其事地做活路。不一会儿,沈强也来了,他意识到有些不对头,但也没说话。一晚上,没有人发出声音。
好在晚上,大家相安无事,尽管一个个都提心吊胆。然而,第二天一早,在沈强做活路不久,另一个沈强便开始骚动起来。只见他用同样阴沉沉的脸拿着当日沈强拿着的刀,向沈强逼近。沈强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然后立马站起身来跑了出去,朝着厂房周围农田的方向。另一个沈强紧跟其后,明晃晃的刀在越来越高的阳光照耀下格外扎眼。看到这般景象,晓恩晓谢和赵花也赶紧跟了上来。
沈强一直拼命地漫无目的地跑着。另一个沈强也像疯了一般穷追不舍。其余三个人一直气喘吁吁地跟着。
终于,在一茬比人还高的玉米地中,沈强被另一个沈强抓住,二人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玉米杆被拦腰斩断许多,密密的玉米地里硬是被他们打出方寸空白。好一会儿,她们三个才赶到,但只能远远地观望,不敢靠近。
这是,另一个沈强手上的刀已被打落,但另一个沈强扯住沈强的衣领,青筋暴起,质问道:“为什么?!”
“你不能威胁到我造的其他的真的人,晓得没?”沈强喘着大气,说着。
“你真是太自私,太残忍了!你以为你真的可以杀死我吗?哈哈,你错了!黑夜里,紫血会重塑我的人形,没想到吧?总还有一些东西是你无法控制和预知的!欠你的命已经还了,现在我是来复仇的。”说着,另一个沈强的面容开始变得狰狞。他们二人又继续了搏斗。终于,另一个沈强扼住了沈强的喉咙,沈强奋力挣扎着。
此刻,晓恩缓缓从背后靠近,直到她可以碰到另一个沈强。慢慢地,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把藏在枕头底下的水果刀,一步一步靠近,然后用力向另一个沈强刺去。
“啊!”一声震天呼叫。此时,日上中天。
另一个沈强迅速化为一滩紫水,在正午太阳的照射下不断蒸发,蒸发,直到像一阵烟一样彻底消散。沈强死里逃生,拼命咳嗽着。当看到另一个沈强消失时吃力地笑了笑,转而拾起掉在地上的菜刀,看着晓恩说:“我就知道。”晓恩瞪大了眼,一动不动,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一片茫然的地站着。但她有看到了那位达芬奇式的艺术家,他从玉米地中间穿梭而来,面目慈祥温和,对着一家子说:“这才是真的。”说完,拿走了晓恩和沈强手上的刀,再次消失在玉米地的远方。
随着艺术家的消失,他身后的玉米地全都变成了蔚蓝的汪洋,玉米变成了海草萦动,沈强和赵花变成了两只大鱼,晓恩晓谢变成了两条小鱼。最神奇的是,海底还有一只金色的大太阳,看到海底一片祥和,竟露出了笑脸,面目慈祥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