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太太的所有亲人资料都摆在苟洱面前时,她惊呆了。
原来,那天死在她楼下树桠上的光头,就是西瓜皮老太太的小孙子余夸,乳名叫细毛。
跳楼自杀的人和细毛有什么直接关系?自己和细毛又有什么关系?细毛为什么要到自己家中去乱翻?他不知道自己是警察吗?难道他只是偶尔为之,碰巧的?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巧合就是一预谋!苟洱深信不疑,细毛在自己被莫名其妙的蜈蚣咬伤后他就出现在自己房里,这不是巧,而是太巧了。
一连串的为什么像汹涌的波浪翻滚在脑海里。苟洱继续翻看老太太亲人的有关资料,她得知老太太还有一个孙子叫余谈,乳名叫大毛,外号叫三只手,小孙子叫余夸,小名细毛。
真的是西瓜皮老太太的两个孙子杀了自己的亲奶奶吗?局里只有测谎仪,还没有瞳孔记忆导出仪,这种仪器在死者72小时内将瞳孔映射到大脑最后的记忆通过脉冲传输到计算机中,这样就可以知道死者临死前所发生的事情了,没有这种仪器,破案还是需要铁证的,搜集证据还得另辟蹊径。
她走访了被割了头的老太太的女儿钟氏,钟氏略显老相,和她死去的母亲一样,她也留了西瓜皮头发。钟氏告诉苟洱,她的两个侄子从小没妈,靠奶奶带大的,她的哥哥是70年代就进了军用机械厂,掉到深井里淹死的。两个侄子很调皮,没人管得住,从小就不学好,和不三不四的人玩在一起。钟氏的母亲常常被孙子气得吐血,但还是没办法,只好跟厂里讲好话,在厂大门前,就是现在立交桥那边往水塔去的路上,盖了一所小木屋,卖点东西度日,可侄子们不读书,专门偷奶奶的东西去换钱,钟氏的母亲几次寻死觅活,被自己拦住了,至于自己呢,成了年后便草草嫁了人,不断添补侄子和其母。哪知,母亲辛劳一生,居然惨死自己屋里,被一抢去的东西还不到两千块钱!说着说着,钟氏便哭得烂心烂肺了,苟洱好言好语安慰了一通,给她留下了一堆时令水果,作别了出来。
苟洱迅速调整了思路,赶紧找到大毛!大毛就是突破口!
而技术室那边和法医的鉴定也和钟氏的说法差不多,这就更证实了大毛的疑点。
布置好搜捕事项后,她不由自主想起罗佰义来。苟洱几次拿起电话想给他打,可拿起又放下。她思考再三,决心亲自去找一下罗佰义。
罗佰义电话关机。苟洱只好打电话问易副局长,易副说:“罗佰义不算误伤,那死者细毛本身就是一个贩毒者,一直在追捕中,只是没抓住,被罗佰义给毙了,也算为民除害。”最后,他遗憾地说,“可惜了,线索断在他那,本来可以一网打尽的。”
苟洱最不爱听这句话,很多次工作部署都是“要求一网打尽”,但事实上,没有几次是真的“一网打尽”,很多次都是触网即散,那些亡命之徒听到风吹草动就跑到朱阿岛上去了,还等你来抓?如果其他星球开通了航线,他们早躲到外星球去了。
虽然易副这么说,但苟洱还是想找罗佰义,她有疑点要问的。苟洱刚到红星桥派出所门前,就碰到了田所长,他热情地拉她进去,不断地问长问短,当他听说苟洱是去找罗佰义的时候,连摆手道:“你算了吧,他忙得半死,虽然是挂在我们所里,但实际上,他早被蒋局抽上去了,一直在破跨境案。”
“什么跨境案?不是别的案吗?”
“哦,就是倒卖木材的案子。”
“那是毛贼干的小案子,杀鸡要用牛刀?”
“你不要小看了这鸡,那是小鸡?就是鸡,也跨了国,跨了国就是大鸡了,要用大刀的。”田所长强调。
“说来听听!”
“具体我也不大清楚,就这么一说,大概就是边境上的人占了人家国家的地,种的树理所当然就是我们自己的了,然后劳工去砍伐运到内地,前几次还好,后面砍的时候,被对方国家的边境兵开枪杀了几个,被杀的又是我们这的人,家属闹起来了,管局里要人,局里才派人去协助的,这事不好办,说不清楚,闹大了,是两国的事,说小了,不就是几棵树吗?可当地老百姓不这么看,说祖辈都是在那种树的,现在砍了卖怎么成了别国的?庄园,哦,不,是林场,林场的老板弟弟是被枪杀的人之一,他们也在找当地局要人。”
“什么树?那么厉害?”
“红木呗,现在中国古文化复兴,什么都仿照古代的做,所以红木值钱了,就有人打主意,他们大量地种什么桉树,往木头里注射铁粉充当红木,这不是断鹤继凫吗?被曝光了后,上级就派人去调查。”
“所以派了他?”
“是呀,蒋局点的名。昨天才走呢!他这次回来,说是儿子得了白血病,他回来看看。”
“什么?他儿子得了白血病?”苟洱怎么看都没看出来罗佰义像是儿子得了白血病的父亲,苟洱不信,没法信,儿子得了白血病怎么还去打高尔夫?儿子得了白血病却跑到我那去闲聊?要么,就是他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定力,要么,他就是另有企图。
田所长惊讶地问:“大家都知道呀,你不知道?”
“没人告诉我呀!”苟洱惊呆了,“怎么会得这病?”
“不知道,我要知道,就不会当警察,当救世主去了。佰义已经去边境了!”
“那他怎么不多呆几天?”
“那边警方说有新情况,让我们的人赶紧过去。”
“唔……”苟洱还想问那天罗佰义打死光头细毛背后的一些事,正好有人拿了材料进来找田所长。
“所长,这是余夸的死亡鉴定,请您过目。”
苟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田所长跟前,瞟了一眼那材料,趁机问道:“我想找罗警官聊聊当时他为什么要开枪杀死余夸的。”
“所长,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回了!”送材料的女警察说。
“你去吧。我和苟警官聊聊。”田所长等她走了把门关了,“是我把他从市局领回来的。罗佰义自己说,见到那人乱翻你的屋子他就来气,随手就开了枪。没想到打死了。”
“随手?他开了两枪啊!哪能随手两枪的?再说,他不是来看他儿子的吗?他怎么还打高尔夫球?”
“你怎么知道他打高尔球?”
“他到我家了。”
“是蒋局喊他去玩的,给他接风。”
“人家儿子都病成那样了,还打高尔夫接风?什么逻辑?”苟洱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我就不清楚了,那天也喊了我,不过,我没去。”
正当他们还在扯的时候,刚才进来送材料的女警察敲门了:“所长,八一二案那个报案的老太太和另一个老太太又来了,说一定要见您。”
田所长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听到汇报立即放下笔,“走吧,看看去。”苟洱心里很高兴,昨天才想过要去见见麻婆的,可巧今天就见着了。
苟洱是第三次见到麻婆了,前两次都是在现场。这次虽然不是案发现场,但和案子有着这样和那样的关系,她越看麻婆越不对劲。
来说明情况的是杨嫂,她是麻婆的同事,负责立交桥往加油站方向的那段路。她们坐在接待室半天了,前台小郭劝了半天,杨嫂就是不肯说,非要找领导,还说得单独说,否则就回去。小郭赶紧进来报告。
田所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便把她们俩约到谈话室,这时杨嫂才放心地说了出来。
“老嫂子,辛苦了!来喝杯水吧!”所长热情地招呼着。
杨嫂见到田所长没有架子,犹豫也就少了一半,但她还是没说话。
所长又说:“你是来报案的?”
杨嫂摇摇头。
“那你是来说明情况的?”
杨嫂点点头。
“既然你相信我,相信人民公安,那就大胆的讲,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保证你的人身安全!”田所长肯定地说。
苟洱心里暗自窃笑,“人民”!那么大一顶帽子,戴在麻婆她们头上,不会显得太大了么?
麻婆说道:“她当然害怕呀!那木屋老太太的孙子厉害得要命,要是知道是她报的信,他还不杀了杨嫂啊?”
“可是,你们都来了,老太太的孙子肯定都知道了吧?你们还回得去?”
不说则已,一说这话,杨嫂紧张得像见到了凶手一样,拿着水杯的手也在发抖,田所长赶紧缓和了,说:“我都说了,不要怕,如果你怕,我跟你们领导说,这段时间暂时不安排你工作,你的工资我们给你出,等破了案,你再出来上班,你看怎么样?”
杨嫂好像还心有顾虑,不肯说。
麻婆急了,抢先说道:“杨嫂家住得远,每天上班的时间都比麻婆早,加上马嫂中暑死了以后狗崽场那段路领导征求了大家意见,是招新人来还是内部消化?如果内部消化,就将马嫂工资的2/3拿出来分了,狗崽场路段一前一后的杨嫂和麻婆觉得分了合算,于是两人就多扫一段路程,这样一来,杨嫂到得就更早了。
也就是在西瓜皮老太太被杀的凌晨两点多,杨嫂就已经到了狗崽场,她晚饭后两小时就睡了,所以凌晨1点多起来也不算什么。因为她晚饭吃的是老南瓜炖红枣,南瓜开了边就放了两天,有点馊,她还是把南瓜给吃了,结果到了狗崽场肚子疼,凌晨2点多狗崽场还有人宵夜,她只好往立交桥这边走。可立交桥这边路前不久刘驼子被杀了,加上路灯又没了,她害怕,就朝田面村那个破围墙走。”
麻婆边说边学着杨嫂的样子,苟洱又觉得她模仿的动作实在太滑稽,像莎士比亚里某出喜剧里的人。
“她肚子一阵绞痛后,把肠子里的变质南瓜都留给围墙了。等她起身准备离去时……”
苟洱打断了麻婆的话:“还是她自己来说吧,要录口供的。”
杨嫂才哆哆嗦嗦地说道:“我听到一阵狗叫,我知道老太太那有狗,我没在围墙那头蹲,选的这头,但她家的狗叫了几声后,就听见狗被打疼了的叫声,我想,老太太该睡了吧?怎么半夜起来打狗?”杨嫂眼睛盯着墙壁,好像墙壁有狗一样,“我觉得声音不对,就偷偷地绕到围墙前,在她家木屋大概30多米的拐弯的砖墙下蹲着看。”
杨嫂忽然不说话了。
苟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正想说什么,田所长走到她跟前,递了一个口香糖给她。
苟洱奇怪怎么田所长随身还带着这玩意儿,他不是不吃西洋货的吗?
杨嫂太紧张了,嘴里牙齿还打着颤,有了口香糖,赶紧剥了塞到嘴里,她边嚼边说:“我看到一个剪西瓜皮的瘦高个指着老太太的鼻子骂:‘你拿不拿出来?我再问你一遍!’
老太太的头发也是‘西瓜皮’,她以前的‘西瓜皮’头发用一字夹给夹住了,但那天没有夹,可能她从床上爬了起来,她骂那个高个子:‘你们两个畜牲,拿了我多少东西了?还要拿?砍脑壳死的!短命鬼!’
那个高个子说:‘细毛,那狗叫得难听死了,让它闭嘴。’”
接着,狗就不叫了。
苟洱想象着现场,那狗的肠子、肺被刀剁碎了,和菜场卖的新鲜剁辣椒差不多碎,那出手该有多狠呀!
杨嫂接着说:“老太太连哭带骂道,‘你们连我养的狗都杀,你们这些该死的!老天爷怎么不劈死你们呀!?’
高个子又说:‘你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就差这点把钱,明天我见到大哥就还你,现在我要去买药,我脑袋痛,你晓得吧?脑袋痛!’
‘你们这两个不得好死的,你们抢了我好多钱,晓得吧?我现在这点钱是进货的钱,我总共就这点钱了,看病的钱都在这里了,你们不要吃药了好吧?’老太太哭了几句又骂,‘我前世做的什么孽哟,养了你们两个这样不争气的孙子哟!抢钱抢到我身上来了!我亏了你们什么哟!——’
这时,从里面又出来一个矮一点的光头,他手里拿了一把西瓜刀,全是血,老太太看见带血的西瓜刀就去抢,高个子举起棒子就往老太太头上打,老太太‘呀’了一句还没倒,又去夺刀,高个子又打了第二棒子,那光头说,‘不要跟她打了,留着她做什么,反正也榨不出什么了。’高个子把棒子丢了,从光头手里把西瓜刀拿了过来,对着老太太……”
杨嫂说不下去了,把脑袋偏向窗外,田所长给她加了一点热水,苟洱问道:“老太太被捅死了?当场倒地了吧?”
杨嫂点点头,流下眼泪来:“我没见过那么凶残的人,高个子正朝了老太太的脖子砍了去,我都看到血飑到地上去了,然后光头把老太太拖到厨房,高个子说,‘别费力了,死哪个位置都一样,看看,有什么值钱的就带走吧,见了大哥我们拿到了钱就好了,等把这波做完我们就再也不要回来啰!好好看一看我们长大的地方吧!’
“他还有心情东摸西摸的?”苟洱问。
“是的,高个子慢慢地翻箱倒柜,把东西都收进了一个黑色的大袋子,光头没有翻东西,他到后院去了一下又出来了,我听到一阵剁肉剁骨头的声音,后院鸡飞狗跳的。没多久,他们在门口换了鞋,把脚上的鞋包了起来,也拿在手上,往收费站方向走了,我想看看他们最后到了哪里去,就老远地跟起,跟了一里把路,在一个垃圾桶前,他们脱了手套,高个子掏了个打火机,把鞋子和手套都烧了,等东西烧得差不多了,高个子把垃圾桶倒了过来,所有垃圾都翻乱了,然后把烧了的东西重新装了进去,才走。他们走的时候,还东张西望瞄了几下,因为路灯就在垃圾堆上,看人看得很清楚,我怕被他们发现,就不敢跟了,等他们走远了,我就往回走,走到立交桥下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年轻人鬼鬼祟祟地在小跑,他看到我,喊了一声:‘鬼呀!’我骂了一声:‘你才是鬼呀!’那人不知道踢倒了什么,摔了一跤,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他一眼,因为没有路灯,只有一点月光的亮,我只看清他留了个平头,眼睛大大的,穿了一件深色T恤。
今天早上,我送垃圾到总站时,碰到麻婆,她讲自己倒霉死了,连续看到两个人脑壳,还没三天,机械厂家属区有个男青年好好的跳楼死了,我问他那人是什么样子,她讲留了个平头,因为是趴着的,看不见脸,反正看见了也不认得,我就留了心,送完垃圾就又回去看,那人还没有被拖走,盖了布在上面,我喊了你们的人把布挑了起来看,应该就是那天晚上碰到的那个,他喊我‘鬼’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