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嘀”……
于雨朋被传呼机的声音吵醒,睁开蒙松的眼睛,天早亮了。眯缝着眼拿起传呼机一看,有留言一条。
先拿起手机拨通126,才慢慢地坐起来靠在床头上,对手机说:“你好,52020复机。”
“先生您好,上午九点十八分您有一条语音留言,请收听:朋,是我,你在干嘛?昨晚有没有逛北京城?今天打算去哪儿逛?是去瞻仰毛爷爷还是去故宫参观?”传呼小姐播放的留言是杨洋的声音。
“麻烦呼52019,信息,告诉她我昨晚喝醉了,哪儿都没逛成。现在准备起床,今天还没打算!完了,谢谢!”于雨朋讲完电话懒懒地靠在床头上,看看时间已经九点二十,打算起床蹲马桶。
忽然间瞄见床头柜上有张纸条,赶紧拿起来看,梁晓芸写的,娟秀的字迹透着股阳刚劲儿:
雨朋,我来看过你,见你熟睡没叫你。我九点钟开会,上午就不陪你了。桌上有吃的,你凑合吃些。我爸妈说九点半过来带你去西院参观,我下午开完会再找你。
芸字
九点半?哎呀!这都九点二十二了!于雨朋赶紧下床,麻利地到洗手间刷牙洗脸,回来换好衣服还有三分钟。拿起桌上的包子一口一个,又喝几口豆浆。拿起煎饼果子边吃边转身要叠被子,免得被晓芸父母看到他的邋遢样。
揭开被子于雨朋傻了,白色的床单中间有拳头大小的一片殷红。啊?咋回——我的天妈呀!难道昨晚上的梦是真的?难道梦里把她当成杨洋了?
“啪”!“啪”!“啪”!于雨朋狠狠地给自己三个嘴巴。右边腮帮隐隐作痛,提醒他现在不是做梦,不是做梦的话就一定是酒后乱性,做了蠢事!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阵急促地敲门声。
于雨朋打了个激灵,连忙答应:“来了!来了!”情急之下转身把剩下的豆浆倒在床上,然后用被子盖住。
打开房门一看果然是晓芸的父母。还是昨天那身衣服,还是神采奕奕,他连忙打招呼:“叔叔,阿姨,早!”
“还早啊?都几点啦?”梁铜山说着昂首挺胸要往房间里面走,“能走不?早点吃了没?”
“看你,昨晚孩子喝的有点儿高没睡好,多睡一会儿有啥大不了?”晓芸母亲笑着打圆场,人也往跟前凑。但梁铜山在前面没动,因为于雨朋在正门口站着没动地方。
“能走了,走吧。”于雨朋说着随手关门,见他们转身往外走才迅速进去拿了手机、传呼机、手包,出来带上门。
“怎么觉着有点儿口干啊?”梁铜山忽然停住身子,“小于,房间有开水吗?”
“啊?还没,还没打,我这就打去。”于雨朋的心“唰”一下就提到嗓子眼儿了!嘴里答应着却没有动地方。
“又喝的啥水呀?西院儿没水?”晓芸母亲嫌丈夫事情多,“怎么着也让孩子去尝尝你们的专供黑茶!”
“好,好,赶紧走!”梁铜山说着大步朝门口走。于雨朋紧跟在二老后面,直到坐上招待所门口的黑色红旗轿车,他的心这才稍微平静些。
车子缓缓进入西郊大院,在一个门口立着“军区文化展示厅”牌子的楼前停下。晓芸父母和于雨朋由两个警卫陪同着进了大厅。这里对于雨朋来说是个既神秘又令人肃然起敬的地方,梁铜山边走边介绍哪个照片和他有关,是什么样的故事。
转眼到了中午,几个人到食堂坐下,警卫给安排荤素四个菜,一瓶二锅头。
看似简单的饭菜,和外面餐厅的味道完全不同。就说辣子鸡块这道菜,单是里面青辣子和鸡块的比例,就不是一般酒店能比的,味道和肉质更有着天壤之别。再说剥开后是一层层的杠子馍,软硬适中麦香味浓郁,这点于雨朋日后非常怀念。这顿饭味道虽好,他吃得却是小心翼翼,为避免说错话,殷勤地给梁铜山倒酒、敬酒。晓芸母亲则是时不时给他夹菜,给梁铜山夹菜,谈吐温和举止优雅自不必说,丝毫没有普通老太太的唠叨。梁铜山始终笑呵呵的,没有半点老军人的呆板和强势。他对晓芸父母的敬意不由得提高到十二分。期间梁晓芸打来电话聊了一会儿,基本都是关心他有没有被她父母为难,有没有露馅一类的话。又说等开完会陪他去到市中心逛街,就匆匆地收线了。
吃完饭在食堂坐了十几分钟,晓芸父母刚打算带于雨朋去训练场转一转,就碰见了好朋友老常。几人出来走到后楼一间大办公室,这是梁铜山的办公室,边喝茶边聊天。梁铜山给于雨朋介绍老常,他们是多年老战友,住的也不远。老常叫常德彪,在发改委工作,他客气称老常为常叔。常德彪听说于雨朋是洛城的,就和他们聊了一会儿洛城。他说国家刚批准了洛城建设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的申请,地方大约在洛城新区的南部。接着又说起了西部大开发,完了又是珠江三角洲。两个老友聊得热乎乎,天南地北的什么都有,说的唾沫横飞。于雨朋几乎插不上话,一直笑呵呵看着,开发区的事情倒是深深地记在脑子里。
训练场没去成,梁晓芸电话来了。老几位还在兴头上,就让警卫开车送于雨朋去最近地铁口,让他坐地铁去找她。于雨朋在地铁上给杨洋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晓芸父母带着他参观了西郊军区大院,长了不少见识。但心里却阵阵发憷,一直纠结敢不敢对她坦白昨晚发生的事情,思虑再三也没敢提半个字。
王府井百货的规模的确很大,比洛城两三个百货公司加一起都大得多。晚上八点多还正是热闹的时候,到处都是人头在攒动,来来往往的人们挤满了自动扶梯。梁晓芸想着老不在北京,打算给爸妈买几件衣服尽孝心。于雨朋热情地为她参谋并主动结账,接着又非要给她买,一买就是十几套,另外还买了挎包、围巾、项链。梁晓芸也为他挑选了一块腕表,大包小包提满了两人的手。
两人把东西拿到梁晓芸家,二老以为两个小年轻会在外面吃饭,自己早就做饭吃过了。看到两人手里的大包小包,又好一番数落,怪他们不知节俭,以后的小日子可要怎么过。晓芸母亲打算给二人做吃的,她说不用,想带他到东华门逛逛,说完拉着他就走。他走到门外才向身后喊了句:“叔叔阿姨回头聊。”
东华门夜市热闹非凡,形形色色的国内外游客多的比肩接踵。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论是燕瘦环肥还是高矮丑俊,又或是穿着时髦的俊男靓女,黄头发绿眼睛的老外,都不顾形象地吃着笑着,有边走边吃的,也有在街边蹲着、站着的。再加上路边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煎炒烹炸发出的吱吱啦啦和熏烟、蒸汽,感觉整条街都是沸腾的。
梁晓芸带于雨朋吃了一些老北京别具风味的小吃,像爆肚、烤串、炸豆干、炸海星、艾窝窝、炒疙瘩、灌肠、卤煮火烧等,每样尝一点就撑了个肚圆。
不知不觉过了凌晨十二点,两个人才顺着人流往出走,手里还举着几串油炸知了。
忽然,梁晓芸问于雨朋:“哎,想不想看日出?”
“好啊!”于雨朋已经吃饱喝足,一提游玩也来了兴致。“去哪看日出?”
“上学时听人家说金山岭的日出最美,就是没去过。”梁晓芸说着转回身,“咱再买些吃的喝的,山上冷。”
两个人又回到夜市,挑了些热乎好带的,买个保温瓶灌满冰糖雪梨汤。在路口坐了个出租车,直奔金山岭脚下。到金山岭下了车,没走几步,于雨朋又跑回去,花一百块买下夜班司机的半旧大衣。
半夜爬山并不觉得累,脚下的速度也挺快,往上爬的过程还遇到几个跟他们一样看日出的游客。两人到了小金楼和大金楼中间的一个大平台上,已经是凌晨三点多。在东侧找个垛口偏低的地方把大衣铺在地上,靠着垛墙肩并肩坐在大衣上。
四周都是漆黑,夜空中的星星稀得屈指可数,二人喝了点豆浆,开始聊天。
梁晓芸把头靠在雨朋肩上,看着远处的夜空跟他讲印象里的老北京。他侧耳倾听着,却感觉身子有点不自然,思想也时不时跑毛。
梁晓芸忽然冒出来了这么一句:“杨洋真是既能干又漂亮。”
“嗯。”于雨朋点头,觉得她说的没错。
“那么——你一定很爱她吧?”梁晓芸继续问。
“嗯。”于雨朋再次点头。点完头觉得有些不对劲,忽然想到昨晚做的糊涂事,虽然没什么印象却是事实,不由得把心提到嗓子眼儿了。
“打算时候结婚?”梁晓芸又问。
于雨朋沉默了,大约过了一分钟才低声说:“我们不结婚。”他明白他不会跟秦婉玲离婚,意识里也从来没有过离婚的想法,这一点杨洋理解,虽然他们没有摆明了说。
梁晓芸忽然就坐直了,笔直笔直的,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扭头认真地问:“为什么啊?你那么爱她,干嘛不娶她?”她更想看清他此时的表情,想弄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深爱一个女人却又不肯娶她。可是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勉强可以看到的只是微微下垂的脑袋和模模糊糊的轮廓。
“因为我已经娶了婉玲,在认识她以前,这辈子就不能再娶别的女人。”于雨朋这句话的意思十分明确,语气却听着有些无奈。其实这种无奈在广州时已经有了,也总是在他一个人的时候浮现出来。然而今天他并不时无意识表达出来的,昨天梁晓芸在大门外落泪的时候已经在他心里扩大,他甚至想让她知道有这种感觉,只是苦于不善表达也不敢表达。
对梁晓芸来说这话非常意外,不敢相信这些话是出自豁达忠厚的于雨朋,所以惊得张大嘴巴几十秒合不上。反应过来忍不住又问:“那——那你,你怎么不离婚啊?难道要让一个那么爱你的人,这么没名没分的跟你一辈子?”
“离婚?我从没想过,也不会想。你不了解婉玲是什么样的女人,那样的女人谁忍心伤害她?”于雨朋有感而发说,同时也在等着梁晓芸的一顿痛骂。
“那你是爱婉玲多些还是爱杨洋多些?还有没有爱过别的人?”梁晓芸说着,心里禁不住想象他的脸上一定冷得毫无表情。但该说还是要说,话也明显若有所指,她的头也低下了,脸大概也红了。不敢想他这么冷会不会联想到她身上,会不会觉得她不知羞耻。想到这些感觉脸都有些发烫,完全忘了这是凌晨三点多。
“爱。”于雨朋深深地吸了口气,“现在我相信我懂爱了,而且,我也相信我爱情的唯一频道已经被杨洋完全占据,自从我感觉到爱存在那天起!我还相信,只要两个彼此相爱的人还活着,心就不会死,就会彼此深爱,彼此包容。不在乎别人咋看,更不会介意拥有什么,失去什么,留下什么——”
“哦?原来是这样的?只要彼此相爱就可以对其他什么都不问不管?”梁晓芸喃喃地说,像是对他这种态度不够了解,又像是对他这所谓爱情本身的质疑,更像是在对她长久以来偏执感情的警告。
于雨朋忽然抓住她的双肩说:“晓芸,对不起!”
梁晓芸挣了挣,夜深人静的也不敢动作太大,所以没挣脱。嘴里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说:“你说什么啊?我又不是杨洋,也不是婉玲,对我说对不起干嘛啊?再说了,你不是除了杨洋什么都不在乎吗?”
说到这里,梁晓芸感觉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出来,赶紧咬着嘴唇强忍住。又在心里严厉的提醒她自己:我是坚强的人民警察!我是女强人!我是公安局长!我决不可以轻易流泪!尤其是在这个男人面前,绝不能让她看到我这样以为软弱,绝不能用眼泪博他的同情!
“晓芸,你听我说,我说的是昨晚——”于雨朋的声音低了些,“昨晚我喝多了对你做了糊涂事,真的对不起!”
“你乱说什么啊?我昨晚在家睡得好好儿的!你做梦吧你?”梁晓芸含糊着说,又挣了挣,还是没能挣脱。
“我知道是我不对。我坏!我流氓!我不是人!可是你不要再假装,我看到了床上的印儿了!”于雨朋越说越激动,确实也懊恼不已。说着居然站起身顺着身边一个垛口往上面爬,语气也沮丧到了极点,“你再不跟我好好儿说话,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梁晓芸先愣一下也赶忙站起来,脑子“嗡”的一下全空了。一把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哽咽着说:“不要——雨朋,别跳!我承认好吧?是我,是我自愿的,不怪你!不怪你!”眼泪再次撑满她脆弱的眼眶,浸湿她那本该坚硬的心。
于雨朋傻了,这不是他期待的话,他知道那个人定是梁晓芸,也准备让她骂一顿或打几巴掌再向她认个错,事情或许也就过去了。万万没想到她这么说,这也说明她刚刚问他那些话并不是偶然,她不是完全对他无情,这次找他来帮忙也不是无缘无故,但她显然不知道他已经结过婚。这该怎么办?他茫然不知所措,甚至觉得刚才的做法有些多余,知道是她又能如何?他慢慢转身拉住她的手,此刻她的小手已然是冰凉冰凉。
“朋,其实也没什么,嗯?都二十一世纪了,你还那么保守?我以前的几个男朋友都很放得开!”梁晓芸故意装作轻松,心却如同针扎一样。也没有把手缩回,依旧任由他握住,可是眼泪,不受约束的眼泪,在眼眶里拼命地打转儿。她此刻已经非常憎恨这不争气的眼泪。
“不,不是这样,我是你第一个男人。”于雨朋坚定地说,“晓芸,你听我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于雨朋的女人,我一定会负责任!”
“负责任?别逗了吧?”梁晓芸心里觉得有一丝丝安慰,嘴上却还是满不在乎的语气,“上一次床就要负责任?也你太老土了!”
“晓芸,我是老土。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就要负责!”于雨朋认真地说,像个知道犯了大错勇于改正的孩子,“我承认我以前没有爱过你,可我对你有过好感。你也有过,对不对?我一定会好好儿对你,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尽量做到,就算你要我的命,我也毫不犹豫。如果,如果你不想跟我,或者想嫁人了,我会像嫁妹子一样,给你最好的东……”
这算是什么?认错?表白?开空头支票?只怕于雨朋自己都无法解释清楚,但他的态度的确非常认真。
然而,梁晓芸坚持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被他的真挚击垮,眼泪断线珍珠似地流了下来,打在衣服上,手上。她再也矜持不住了,索性扑到他怀里“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于雨朋双手抱紧她,感觉她娇柔的身子在怀里抖动的很厉害,震得他肝胆具颤。
他没有劝她,让她痛快哭一场也好。这个平日里雷厉风行的女刑警,再强悍也是个女人,她肩上那些不为人知的辛酸艰苦本不是一般女孩子该有的。她或许只有在信赖的人怀里,才会变回个温柔美丽小女人。其实她也像别的女人一样需要爱情的滋润,需要加倍珍惜,百般呵护,万千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