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残阳如血，微风轻拂。

虽然人不像其他动物有明显的发情期，但是在夏节，身心愉悦，年青人谈情说爱的心情、时机，还是比其他季节好。触景生情，情由景生嘛。

知青返城后，农场青年仿佛一下失去了主心骨，心里空荡荡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对农场青年来说，有一个逐步学习、理解、消化的过程。当时，青年们更多的是困惑，特别是对一些重大历史问题一时还转不过弯来。先是辩论，后是争论，再后来随着经济政策的宽松，解决了温饱问题，青年们就懒得思考了。“饱暖思淫欲”，天不管地不顾，不约而同开始了一场恋爱比赛。

黄昏后，小河边、竹林旁、芭蕉林、青树下，随处可见情侣的身影，有的卿卿我我，有的打情骂俏：

妹家门前两座坡

远看风景好壮观

想请小妹做导游

带哥上山去看看

妹家门前两座坡

别人走少你走多

别人都是白天走

哥哥你是晚上摸

……

惹得路过的小仆哨“水，水，水”嬉笑不断。路边的含羞草低眉顺眼，羞羞答答，自愧弗如。

小河边凤尾竹下。

身着红色运动装的刘星，坐在草地上用葫芦丝吹《月光下的凤尾竹》。旁边，穿着蓝色连衣裙的月儿，躺在草地上陶醉在葫芦丝旋律里，静静地享受着黄昏中的二人世界。

歌曲《月光下的凤尾竹》，音乐节奏舒缓、缠绵，富有傣族风情；悠扬的曲调、优美的旋律，让人心旷神怡。夕阳下，小河在乐曲中欢跳，凤尾竹在微风中摇摆，一切显得那么惬意。

月儿痴迷地望着夕阳中吹葫芦丝吹的刘星。从前线回来的她，感到身心疲惫。按计划，在总场作一场报告然后到各分场巡回报告，可是在总场作完报告后就病倒了。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回到生产队后闭门谢客，在刘星的陪伴下，经过几个月的调整，才慢慢恢复了元气，代价是两人都放弃了当年的高考。虽然不一定能考上。

此时此刻，月儿忽然发现，沉迷在乐器中的男人特别可爱，专心致志的男人最有魅力。她从小喜欢跳舞，就是不喜唱歌，更不喜欢乐器，什么简谱、五线谱，看见就头疼；她也不喜欢天文学，认为看不见摸不着，虚无缥缈。也许是爱屋及乌，也许是爱情的魔力，她自从喜欢刘星后，一切都有了很大改变。除了复习准备高考外，刘星喜欢天文学，她努力学习天文学；刘星喜欢乐器，她也努力学习乐器。只是，她不喜欢二胡，觉得二胡的声音像哭丧。于是，就学习相对简单的凤凰琴、葫芦丝。

她喜欢凤凰琴，因为凤凰琴特别简单。凤凰琴是日本发明的乐器，在日本叫“大正琴”。由于其构造简单、容易弹奏、音色清脆而深受日本民众的喜爱。传入中国后，因流行地区的不同，有叫“凤凰琴”，有叫“大众琴”，还有叫“和平琴”。凤凰琴由琴身、切音板、键板、琴键、弦轴和琴弦等部分构成，构造简单，12345一目了然，有点音乐常识的人，几分钟就可以弹奏，非常适合临时抱佛脚的人。所以，不董乐器的月儿很快就学会了。而且，还弹奏得有模有样。

她喜欢葫芦丝，也因为葫芦丝简单易学，因为葫芦丝声音娓娓动听，还因为葫芦丝美丽的传说。

葫芦丝的历史非常久远，可以追溯到先秦时代，民间流传着许多动人的传说。

传说一

相传在云南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梁河县勐养江畔，一次山洪暴发，一位勇敢的傣家小仆冒抱起一个大葫芦，闯过惊涛骇浪，救出了自己的心上人。佛祖被他忠贞不渝的爱情所感动，把竹管插入金葫芦，送给勇敢的小仆冒。小仆冒手捧起金葫芦，立刻吹出了美妙的乐声。顿时，风平浪静，鲜花盛开，孔雀开屏，祝福这对情侣吉祥幸福。从此，葫芦丝就在梁河县勐养傣族人家一代代传承下来，梁河的德昂族、景颇族、阿昌族也前来取经，相继扩大到了整个德宏和其他民族地区，并得到了世代相传。

传说二

上古时代，有一头凶兽，经常下山来吃人和牲畜。有一位大英雄叫做阿泰，为了除恶，他历经千辛万苦，到了女娲娘娘的宫殿求助。女娲娘娘被阿泰的诚心感动，赐予他一只金葫芦，用以收服妖魔鬼怪。阿泰回到了自己的家乡，等凶兽出现之时，用葫芦将凶兽收服。但凶兽依然在葫芦里乱撞，阿泰将一根竹子插进葫芦里吹气，凶兽终于在里面安静了下来。后来，为了纪念阿泰的事迹，大家仿照这金葫芦和竹子模样，制作出了葫芦丝，作为乐器流传了下来。

刘星吹罢《月光下的凤尾竹》，意犹未尽，换了一首略带忧伤的曲调。月儿听出是她非常喜欢的民歌《小河淌水》，于是不由自主地哼唱了起来。因为此歌当时被列为“靡靡之音”，是禁止唱的“黄色歌曲”，所以，她声音很小：

哎

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

在同学中，小芳的歌唱得最好，月儿的舞跳得最好。小芳因为羞涩不喜欢跳舞，月儿因为跑调不喜欢唱歌。所以，她的歌声一起，刘星边吹葫芦丝边点头鼓励，一副非常享受的样子。月儿受到鼓舞，红着脸略带羞涩地唱了起来：

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

哥像月亮天上走天上走

哥啊哥啊哥啊

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

哎

月亮出来照半坡照半坡

望见月亮想起我阿哥

一阵清风吹上坡吹上坡

哥啊哥啊哥啊

你可听见阿妹叫阿哥

哎阿哥

月儿的歌声虽然有点跑调，但声音甜美，别有一番风味。

唱罢，刘星鼓掌：“想不到，你的歌声原来这么好听，不亚于跳舞。”

月儿明知道他在恭维，但心里还是很受用：“你也学会恭维别人了？难得。不过，你是第一个听我唱歌的人，倒是真的。总不能白听吧？”

刘星：“非常荣幸。你想要什么？”

月儿莞尔一笑：“讲个故事吧。”

刘星想了想：“好吧，就讲你喜欢的这个小河淌水的故事吧。非常巧的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也叫月亮。”

很久以前，在一个美丽的小山村里住着有一位美丽的姑娘。一天，美丽的姑娘上山拾柴，遇到一只老虎。危及时刻，一个上山打猎的小伙子一箭射死了老虎。小伙子叫胖金哥，英俊魁梧；姑娘叫月亮，美丽善良。两人一见钟情，不久，胖金哥便去月亮家提亲。月亮父亲见小伙子一表人才，很是喜欢，可是，当得知小伙子家只有几间茅草房时，就不高兴了。他以姑娘年纪小为由，提出如果三年之内，胖金哥能盖起三间瓦房，就答应这门亲事。胖金哥的收入来源主要是打猎和砍柴，三年之内建三间瓦房对他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胖金哥思前想后，决定去跑马帮赚钱。

胖金哥走后，每当月亮升起的时候，月亮姑娘就到村口唱歌等待。天长日久，姑娘茶饭不思，日渐消瘦。一年之后，月亮的父母终于答应了这门亲事。胖金哥也因武功高、人品正，坐了马帮副帮头，在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回来与月亮成了亲。成亲后不久，胖金哥当上了帮头，他们终于盖起了三间瓦房，并有了自己的儿子。

胖金哥因为当了帮头，依然跑马帮。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在一次遇上势力强大的强盗，他被刺身亡。马帮回来，众人不忍心告诉月亮实情，骗她说，胖金哥跟另一位年青漂亮的“金妹”在外地成亲了。月亮不相信，依然到村口唱歌，在泪水中遥望马帮回家的那条路，希望胖金哥的身影在那里出现。时间长了，月亮的眼睛哭瞎了，每当月亮升起的时候，她让儿子牵着她去村口唱歌等待。

后来，马帮的人实在不忍心，告诉了月亮事实的真相。月亮说，其实，我早已猜到了，我之所以唱歌，目的只是让胖金哥的灵魂能找到回家的路。

再后来，月亮将瓦房改成了马帮休息的驿站。从此，许多马帮宁愿那天多走10里或少走10里路，都在这里停留住宿。

再再后来，有人根据这个故事，写出了这首歌。

听完动人的故事，月儿睁着大眼：“真的假的？莫非又是骗我的吧?”

刘星不置可否，看看夕阳已经快落山了，起身拉起月儿顺着河边漫步。

两人走过一处凤尾竹，看到李俊和王丽花在竹林旁卿卿我我。

李俊不但人长得英俊潇洒，而且还会照相、洗像。他有一台海鸥牌折叠120相机，自己会冲洗胶卷照片，还有一台三阳牌盒式录音机，这可是不得了的事。当时，录音机、照相机，有一样就不得了了，同时拥两样有而且还会洗照片，绝对绝无仅有的。他买了不少走私的邓丽君、黄晓君、凤飞飞等流行歌曲磁带，其中一盒《水仙》的爱情歌剧，更是迷倒了多少少男少女，加上能说会道，特别讨女孩子的喜欢。所以，月儿与刘星确定关系后，他闪电般地就与王丽花好上了。仿佛是证明给月儿看，又仿佛是报复月儿：你不爱我，自有人爱我。王丽花是本队老工人的女儿，父亲是从内地来支边的退伍兵，母亲是本地的傣族。王丽花虽然比较清瘦，皮肤黝黑，由于母亲的基因，她有一双水汪汪眼睛，配上一头披肩秀发，加上仆哨婀娜多姿的腰身，能说傣话，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月儿、刘星装作没看见，继续漫步。

不远处，超哥一个人躺在一棵菠萝蜜树下，悲哀地唱着自己改编的《送你一束玫瑰花》：

我找朋友困难重重，

我长得漂亮为何没人爱？

美丽的姑娘倒底爱什么，

我真是摸不透……

月儿刘星相视一笑，转身朝大青树走去。

晚风徐徐，吹拂着月儿的秀发和连衣裙。她可能感觉到一丝寒意，下意识地挽紧刘星的手臂，抬头远远看见小芳一个人孤单单地坐在大青树下，又急忙松开刘星的手臂。她不愿让小芳看见他们的亲昵，平添忧伤。恰巧，远处的录音机传来邓丽君的歌声《为什么要流泪》：

为什么要流泪

你流泪为了谁

到底你为了何事心儿碎

为什么要伤悲

你伤悲为了谁

能不能告诉你的好妹妹

什么事情不对

什么事情懊悔

让我来给你同情和安慰

不要再流眼泪

不要再徒伤悲

我为你抹去脸上泪水

……

大青树根须发达，几十根根须裸露在外，一头连着树根，一头深深扎入大地。根须形状各异，有弓形、扇形、爪形，有的孤苦伶仃，有的几根扭在一起。小芳身着洗得发黄的旧军衣，坐在一根孤苦伶仃的根须上，孤苦伶仃的双手抱膝，呆呆地望着旁边的小水沟。

晚霞中、歌声中，小芳那孤苦伶仃的样子，看了让人心疼。

小水沟在晚霞映照下，波光粼粼。水面，几只水母鸡悠闲地游玩；水下，一群小鱼欢快觅食。

小芳虽然可以医治众人的身病，却无法医治自己的心病。她发现，生活根本可能重来，说“生活能重新开始”的人，都是糊弄人的。她发现，过去的是事情，过不去的是心情。

自从蔡儿离开，特别是陪同月儿从前线回来后，天真活泼的她仿佛彻底变了个人似的，寡言少语。收到蔡儿的“无字信”后，更是沉默寡言，晚上反反复复听歌曲《忆往事》，并开始吃素，也不再学雷锋给人“看病”了。听歌，本来没什么，喜欢歌曲是好事，年轻人谁不喜欢？何况她是个喜欢唱歌的人。可是，反反复复只听一首歌曲，那就另当别论了，或者说就有问题了；吃素，本来也没有什么，何况生产队一个月也吃不到几回荤。可是，不再给人看病了就麻烦了。还好，几个月后，农场紧急培养了一批“速成”卫生员，每个生产队都分配了一名，顶替知青留下的空缺。虽然“速成卫生员”只能看一些简单的小病，但总算是解了生产队的燃眉之急。

月儿刘星止步，不愿惊扰小芳。望着小芳的背影，两人不由得都想到古诗中的某种意境，但两人想到的“意境”完全不同。月儿想到的是“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刘星想到的是“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月儿有些无奈地说：“小芳与蔡儿彻底结束了，她的魂好像也丢了，莫非一时半会缓得过来的，我怎么劝都没有用。我现在是黔驴技穷，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每天只听《忆往事》一首歌曲，完全钻进牛角尖了。这样下去怕是整不成，怕是迟早要出事的。莫非出现奇迹。”

看着独自一人坐在大青树下的小芳，刘星心里也不是滋味。

晚霞像一朵盛开的攀枝花，肉嘟嘟，红艳艳，把温暖、祥和撒向大地，也撒在小芳的身上。晚霞中的小芳，孤单惆怅、顾影自怜，与大自然显得格格不入。不过，虽然让人心疼，却有“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韵味。

“俗语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干脆，明天我们叫上小芳去一趟洞景寺，烧烧香、拜拜佛，求佛祖开导开导她。莫非就当是帮她叫叫魂吧。”月儿看着晚霞说。

“怎么，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月儿什么时候开始迷信了？你不是打死都不信佛吗？”刘星笑道。

月儿咬咬唇，有点使小性子：“我本不信佛，生活逼我阿弥陀佛。我看你经常偷看《圣经》《易经》什么的，曲径通幽，殊途同归，也许你可以借此开导开导她也说不定呢。佛不是说大慈大悲无所不能吗？佛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再说了，就算没有用，全当散散心也好呀。作为同学、战友、好朋友，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痛苦，莫非见死不救？总得做点什么吧？”

刘星点头：“遵命。有效无效，责任尽到。”

月儿不悦：“心不诚。还学什么经学什么佛呢，莫非是自命不凡、莫非滥竽充数、莫非装模作样、莫非心中有鬼、莫非故弄玄虚、莫非……”

刘星投降：“好好好，得得得。莫非公主，不要再莫非了。再莫非，就不是开导她而是开导我了。我一定倾其所有，尽我所能。前提是，你要请得动她。不要一厢情愿，她不去，一切都枉然。”

月儿笑了：“这还差不多。至于小芳嘛，保证没问题。她早就想去洞景寺看看了，叫我陪她，我不敢去，一直没有答应。”

刘星心头一震，想不到天真无邪的小芳会有这样的想法。当下，因为大的环境原因，有“烧香拜佛”想法的年轻人，不说绝无仅有，至少不多。看来，马儿戏称她为“活菩萨”，是有先见之明的，至少说明她是有佛缘的。看来，小芳是钻进感情的牛角尖了，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了。刘星很想帮她。可是，怎么帮她呢？开导吗？那是自欺欺人；叫魂吗？更是无稽之谈；烧香拜佛？求佛不如求己。何况，如果开导、叫魂、烧香、拜佛能解决感情问题，世上恐怕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殉情了。不然呢？刘星苦笑。不管怎么说，“莫非公主”的话，并不都是废话，同学有难，总得做点什么吧。就算没有用，散散心也好呀，莫非真的眼睁睁看着，见死不救？

远处，邓丽君的歌声换成《泪的小雨》：

分不出是泪是雨

泪和雨忆起了你

忆起你雨中分离

泪珠儿洒满地

哭泣你哭泣为了分离

分离分离后再相见不易

我重把你的爱情藏在我心底

啊藏在我心底

就好像藏起回忆

……

邓丽君的歌声非常凄苦，与温暖的晚霞、晚风、情侣格格不入。

刘星、月儿没有心情散步了，返回宿舍，准备明天去洞景寺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