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似乎有些平静,我期待了一整个冬季的大雪并未如期而至,在大学的第一个寒假里,我自然也没能如愿回到老房子去寻找童年。记忆中的冬天是冷清的街道,凋零的树木,飞舞的雪花还有妈妈铺好的温暖的被窝,爸爸用炉火烤焦的红薯,这些都是留在老房子里的回忆。如今的老房子已经辨不清它当初的模样了,我们一家人一起栽种的桃树不知会不会在这个春天再次带给我们惊喜。童年远去了,老房子坏掉了,在那个漫天大雪的下午一起堆雪人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
没有大雪的冬天失去了它所有的尊严。似乎是没有停留的必要了,又或是春天等不及它畏首畏尾的退场,早早地便替它画上了句号。春天来了。我走在开满迎春花的校园小道上,脱去了厚厚的棉衣,摘掉了那条酒红色的围巾。拂过脸颊的风和头顶的暖阳都在告诉着我:“春天来了”。人类有着无比敏锐的感觉,随着季节的变化不断地改变着自己,这是不需要提醒的习惯。
你有没有哪一刻是彻底忘记烦扰的?
春天来的时候,我心里的那个恶魔就开始蠢蠢欲动了,它一点一点吞噬掉我积攒了一个冬季的勇气。我开始害怕每一个醒来的黎明,仿佛每一天的开始,我都要重新拼装前一夜被恐惧撕成碎片的自己。夜里做了什么样的梦,我不记得了。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是有些奇怪的声音,和冬夜里我躲在温暖被窝里听到的划过干枯树桠的声音不同,和我在操场上奔跑时与周遭人声混合的声音也不同。为什么看到的阳光反射着那么耀眼的光芒呢?胸口闷闷的,像被填进了满满的沙子,想要开口说话,却被一股又咸又凉的液体灌满了胸腔。在神志还清醒的最后一刻,明白了那奇怪的声音原来不是风声,而是在快速下落时身体和海水摩擦的声音,也明白了看到的阳光是反射到海面上才显得那么耀眼。
不是风声,是海的声音。
我的身体终于停止了下落,以一种丑陋的姿态被放置在海底。可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痛苦。我躺在那里,想象着自己的身体逐渐浮肿最终腐烂,被尖利的礁石擦破的手臂,被饿极了的海底生物撕扯着的肉体。若干年后,我就只剩下一堆白骨。这样想着,嘴角竟然扬起了微笑的弧度。掉落进海里,快乐地死去,这样的奇遇已经不止一次了。冥冥中让我对海产生了一种不明缘由的情愫,“这是我最后的归宿!”看到海的时候,我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大声地喊了出来。不知道海的耳朵在哪里,我害怕我的声音传不到它的耳朵里就被风吹散了。
在我感知到春天到来时的那个夜晚,我再一次被这样惊惶又喜悦的心情填满,而在黎明时刻,我也又一次体验到了用尽所有力气撑起完整的自己时的恐惧。所谓的彻底忘记烦扰,只存在在那个不知名的海底,除此之外的所有时刻,我都被那种无止境的恐惧困扰着。一定可以克服这种心情的,不知为何,我无比坚定。我是喜欢春天的,我并不想否认这个事实。我喜欢太阳照在我自然的黑发上,喜欢暖风拂过我的脸,也喜欢听小鸟不成调的叫声,尽管这一切都比不上沉落海底时的欢畅。
从琴房出来时,已经是黄昏的光景了,太阳已经倾尽了它的光芒,此刻如一位耄耋老人,眼神里没有光彩,尽是疲惫。左手指尖传来的灼热的疼痛感在提醒着我荒废了一个冬季的时间,这些没有被珍惜的时光需要用更多的疼痛来偿还。太阳已经完全沉入了西边的天空,落下时划过的淡淡的痕迹很快被黑暗所遮盖。被墨迹渲染过的天空只剩下昏暗的月光和散落在各处的几颗星星,一切都平淡无奇,可是,我已经不想在海里快乐地死去了。春天来了,世界不允许我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