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雷雨之夕,阴郁的周公馆,一场场恩怨纠葛上演着。
在这幕剧里,有这样一个"边缘性"人物,他既非这重重矛盾的焦点和中心,也非诸多罪恶的间接目击者与知情人;他的身上承担的不是罪恶,却无辜地成了这罪恶的殉葬品:他是这周公馆里另一道夺人眼目的风景。他,就是周冲。
对于周冲在《雷雨》这幕剧中的角色和地位,正如曹禺先生所说:“周冲只是这烦躁多雨的夏天里的一个梦……有了他,才衬出了《雷雨》的明与暗。”虽然周冲并没有深陷“雷雨”的泥潭,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这个“梦"”的可有可无性。在我看来,周冲扮演着迥异于整个周公馆中所有人物的另一种角色。
对于周公馆,如果我们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窒息”。无论是阴森森的背景,还是沉闷闷的雷声;也无论是繁漪的深色着装,抑或是她手中不停摇动的团扇;更不必说令人纠结的剧情,乃至侍萍夏日里喜好关窗的一个小小的奇特习惯,这一切无不给人一种"窒息"压抑的感觉。在这一点上,作者可谓“费尽心机”,当然,处理得也很成功。
在这样一个令人窒息的周公馆里,似乎每一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地承载着一些罪恶,且不论这罪恶是来源于于社会的不合理,人性的弱点,还是难于捉摸的命运。如从封建家长周朴园,到被他折磨得人性有些扭曲的繁漪,再到长子周平,女佣四凤等。但是,惟独周冲,他内心是澄澈的,无杂质的,也是丝毫没有罪恶的。相对于周朴园、鲁侍萍、繁漪、周萍、四凤、鲁大海等之间错综复杂的矛盾关系,他似乎是《雷雨》中构制矛盾最少的人物。但事实上,间题恰恰就在这里,他游离于这类矛质,却正与承载着林林总总矛盾的阴暗的周公馆构成另一种对立。相较于前者,这种对立在分量上或许并非十分的对等,所带来的矛盾也并不那么激烈,但它无疑是鲜明的。如果我们把这些人物整体比为一座建筑物的话,前一类人物好比这建筑物的墙,而周冲一人则独当着这建筑物的门和窗,他的作用和价值便在于此。在周围闷热烦躁的现实世界里,他犹如一股沁人心脾的泉水,带给所有人以清新与舒坦。
周冲是曹禺先生在《雷雨》中特别倾注感情的一个人物,他的身上甚至有着作者的影子。基于这一点,周冲在这部悲剧中的地位和作用不仅与众不同,他的悲剧性也极具特殊意味。
在《雷雨》中,作者满怀那份对童真的忆念,将周冲雕琢成一个心灵如水晶般晶莹透澈的人物。他年轻、朝气、单纯、善良,对未来一片憧憬。当然你也可以笑他天真、幼稚、不成熟。对于周公馆里一切的矛盾和不合理,他并没有如《家》中的觉慧一样采用反抗的方式,而是总在用“善”感染着周围的所有人。他太“傻”了,傻得对身边一切人都那么好。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压迫和等级,给予他人的永远是尊重和体谅。他喜欢四凤,一心想供她读书,并许给她一个“蓝天、白云、小船、风帆”的梦想。但得知四凤已心有所属时,又决不勉强于她,而是送给她最真诚的祝福。天真也罢,幼稚也罢,在这戏中之戏里面,他就是这样最没有“戏”地透明地生活着。
鲁迅先生说:“悲剧就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诚然,悲剧需要毁灭来呈现,尤其是那些最有价值的事物,以此造成对人心灵的冲击和净化。回首整幕戏,这种彻底性的毁灭集中在了三个人的身上:周萍、四凤、周冲。而这其中,周萍身上聚集的矛盾明显是最多的,他的命运确然也是可悲的。但是,周萍的命运与他人性中的诸多弱点有着脱不了的干系。所以在我看来,他虽悲惨却称不上十分的悲壮。四凤不仅美丽,而且内心善良。当她从养父鲁贵口中得知周公馆“闹鬼”的内幕后,对周萍依然是那样信任和死心踏地,甚至连一句质间和怨言都没有。因为,她相信周萍会带给她幸福的未来。然而,我对这份信任很担忧。周萍对四凤爱情的忠诚,未必及得上周朴园对侍萍的感情。周朴园将那些“陈旧”的家具和侍萍爱关窗的“小”习惯保存了几十年,而周萍呢,她又能为四凤做多少呢?最终,是周萍把四凤拉进了一个毁灭的深渊,是他让美丽、单纯、善良的四风卷入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斗争中来,是他摧毁了一个纯洁的灵魂。而周冲,偏偏是那个罪恶的周公馆里唯一一个没有什么过错的人。他那么的单纯,对周围一切人都那么好。他的善良又极易被人利用,甚至被自己的母亲利用。繁漪并不反对他跟身为女佣的四凤在一起,然而,这“不反对”绝非要彰显母亲的开明与母爱的伟大,她更是为了拆敖周萍和四凤,以满足自己的私欲。她曾说过,当她选择周萍的时候,早已不把自己视为周冲的母亲。在这里,周冲成了母亲手中的工具。可惜的是,周冲并没有说出一句挽留四凤以令其母亲满意的话,相反,周冲送给四凤的是自己的祝福。繁漪是周冲的母亲,但她却并不懂儿子的心,因为,他们并不是一路人。最终,就是这样一个心灵如此纯净的人在雷雨中消失了,如此才带给我们另一种滋味的感伤。
所幸的是,周冲毕竟是因着对四凤的爱而离开的。虽生时不能相爱,但能牵着自己所爱之人的手相守离去,我想,在最后的那一刻,周冲的脸上还是漾着一丝幸福的笑容的。另外,作为《雷雨》那扇“窗”,周冲“注定”要成为“善”的化身,唯有离去,他才会不带走尘世的一丝玷染。这种“无辜”自然也成为一种必然和成全。喜剧,就是使美的事物在最美的那一刻戛然中止;而悲剧,却使周冲定格成永恒的美!我想,曾禺先生在自己的“影子”周冲身上所要传达的悲剧性,必不可少地寄寓着这样一些特殊的感情。
总之,周冲作为《雷雨》的那扇透明的“窗”,展现给大家的,永远是那道直击人心灵的“善”的永恒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