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少时读《诗经》,不知蒹葭为何物,心想应是一种很美的东西,因为美人立在水中央,蒹葭是诗意的象征。试想,那在水一方的伊人,通过蒹葭和白露的双重衬托,在诗人的想象里,该是何等的曼妙。看来,几千年前,我们的先民就谙通爱情的美学。
是的,哪个女孩子心里没有一片浪漫的蒹葭呢?以至我甘愿相信,诗经,其实就是爱经。抱着这样的憧憬,我变成别人心目中的大姑娘、再变成了一枚少妇。一个诗意阑珊之夜,我又拿出久违了的诗经,重读《蒹葭》,竟意外发现,原来,我心目中如此美好的蒹葭,竟是我熟悉的芦苇,于是,我特别留意起芦苇来。
第一次着意看成片的芦苇,是从宜昌回老家的途中,那条回家的路走了好多回,居然从来没有发现,或是我没有留意窗外的风景,又或是没有逢着芦苇盛开的季节。
已是深秋,只有这个时候回老家的路上看风景是不单调的,以往都是清一色的绿,视觉疲劳后见惯不惊。而秋天的山,可谓树树皆秋色,山山惟落晖。红、黄、绿随意地点缀着,有一点薄雾笼罩,极像一副水墨画,车行于山间,如同画中游。山涧那条溪流早已干涸,露出些沙石,在肥沃的河床上,成片的芦苇肆意地招摇。放眼望去,满眼都是舞动的芦苇,后来看不到那么大一大片的,冷不丁又一丛丛从你的眼前飞驰而过,那些芦苇的絮是粉红的又似粉紫色,在风中,摇曳着,像妖娆的女子,袅袅娉娉。微风拂来,时而蜻蜓点水,一阵狂风,又吹得七零八落。快要到老家时,芦苇的颜色渐而变成了白色,在河道两侧那些杂草堆里努力地探出身来,我好生好奇,为何老家却长不出那些红色的芦苇呢?相比之下,我是爱那些粉红芦苇的。
万般遗憾,我只好自己解释为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一方水土滋养一方风物。忽而转念一想,这芦苇不正好是家乡人的化身吗?朴素亦不张扬,就连一棵草也会用它的精神来诠释大山的本色。
今年初秋回老家,不经意地又有了一次意外的收获,那个干涸的水库只有小小几处水洼,长满了一些不知名的青苔,一些艾草干枯后开满了星星点点的白色干花,像满天星。还有一种类似藻类的植物,繁殖力极强,喜潮湿,相互攀岩密密地交织,开着一簇簇枣红色的小花,我知道这种草是可以拿了放在坛子里泡青柿的,防止柿子不腐,一种神奇的草。这些都不稀奇,每年秋冬季都有的,我要说的是,我看到一大片芦苇,我飞奔而去。
为何突然长出了这么一大片芦苇来呢?想必是芦苇的种子飘飘荡荡在这里安了家,又或是知道我爱它们,那一年我乘车路过时频频举目、回头,附着在我的衣上来找它们的主人了。
黄昏,落日,芦苇,不远处白杨树叶已凋零了大半,三五只乌鸦栖息在树梢,隔很久一声哀叫,在寂静的山野,阵阵回声婉转凄凉。在这片属于我一个人的芦苇荡里,时而静立,时而徘徊,时而翘首眺望,轻轻地吟着“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衰草连天,翻飞的芦苇,吹皱了无限的凌乱,满目黯然。
“嗖”的一声,一只白色的水鸟从芦苇深处腾空而起,着实吓了一回,然后赶紧去看那鸟,浑身洁白,体态修长,展开丰盈的翅膀轻盈地飞向夕阳中去了。
忆起那句“犹抱琵琶半遮面,千呼万唤始出来”。说的是白居易被贬九江,傍晚送走友人,忽而隐约听见断断续续的琵琶声传来,他循声望去,那琵琶声必然隐在一片芦苇深处,那时,正逢秋天,湖泊上的芦苇正茂密,芦苇丛中渐渐驶出了船头,那位长安歌姬手扶琵琶定是趁着一叶小舟,从芦苇的夜色中姗姗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