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当我登上峰顶，漫长曲折辛苦随着山风分崩离析吹到寺庙廊檐的四角。飞鸟穿越云层，鸣叫声清丽喜人；两只蝴蝶自浓雾中翩翩飞来，像一段尘封多年终于得见天日的婉转情事，在这样的地方，仿佛一呼一吸间都是修行，内心浊气得以清洗，心境逐渐变得平宁。这样的时刻，仿佛生命的能量在深沉的静默中得以交融与涌动，接近清泉涌水的透彻。而活着，仿佛是一件极其美好的事情。
　　她说，长安，愿你的生命如照片上一般富丽。
　　如果远行只意味着手机里一张一张照片的累积，是不是就失去了远行的意义。那本应是一种逐渐发现并且靠近自我的过程，是心灵与世界一种纯净地投契。然而，照片何尝不是一种证据，帮助你记住一段流年，流年里的沉沙与珠玉。面对镜头，他仿佛有着天然的局促。永远雷同的一种姿势，一成不变的表情，不同的只是风云变幻的天气，人是物非的风景。他的双眼承载不下世间太多浮华，一切不过是雨雾繁花，开得下这个漫漫长夜，开不了一整个盛夏。他所渴望挽留的，只是彼时彼刻，最美丽的那一次因缘际会，那眼里心里绽放光明的刹那。转山转水后在屋角陡然出现的一株新荷，自顾自美丽在一方古朴的陶缸里；满目树木苍翠后那人手指山腰，好一丛孤芳自赏在风中颤颤巍巍美丽的百合，遗世而独立，从不需要，从不索求，与人无争，多么有尊严的美感，那首歌怎样唱的，“野百合也有春天”，山里的百合却似有睥睨世人骄傲一个夏天的情势；浓雾中只微微现出半张脸蛋儿的山峦，像躺着的睡美人，那是稍稍翘起的鼻尖，那是她的纤细的腰肢，忆起唐人的佳句，“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一步一步穿过浓雾登山的过程，恰似那“千呼万唤”的温柔急切模样。他的脚步不曾停止，他知道迷雾后会有自己虚索的风景，时间会给予一切证明。他见到山里的老夫妻，养狗栽花种菜，与人交谈平宁恳切，令人心生欢喜，以及敬意。世上确实有人一不小心长情了许久许久，他们的爱情长成了地老天荒的模样。一切，在时光绵延的尽处，早已换了妆容，没有了甜言蜜语，没有了时不时的温润感动，没有拥抱。当看见日头又落满整面山坡，你身旁站着的有我，我身畔是你在陪伴，又一日过去了。浮生百年，这极其平凡普通的一日，哪一日，或许就不见了。那红漆木门前的小木椅，终于只剩谁独自一人看遍暮雪千山，到底平添几许悲凉伤感。忽然忆起《神雕侠侣》里那一对至死不渝的白雕。物犹如此，人何以堪。无法自制的，他总是在最美的繁华深处偏偏看到不合时宜的碎裂的伤感。
　　总有那么短暂的刹那，太阳迷迷蒙蒙地露出苍白的真容，仿佛沉睡未醒，犹自沉迷于最深的幻梦。然而一向郁结的浓雾到底淡了几分，逐渐赏得到远山的姿容，峥嵘而崔嵬，令人不由得不感叹自然的巧夺天工。然而，沧海桑田，谁知道遇见今日盛景的时刻，彼此都行过几许悠长的道路。是得要等上千万亿年的时光，我们才能在红尘里相逢，感谢今时今日的你我，都是彼此那样美好的时辰。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千言万语倒不及那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而我在佛前虔诚的许愿，一字一句，口传鼻，鼻连心，无关风月，不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不是天下太平，国泰富强，只是那几个红尘中平凡人的平安。想起黄蓉的话，欧阳文正公先天下之忧而忧，自然是令人敬佩的济世情怀，然而天下实在忧患多安乐少，我不忧天下不忧民，只忧你。她是上天眷顾的女子，受着重重磨难，历尽生关死劫，终于与君相拥，地久天长。成功地化了一对逍遥烂漫的蝶儿，那穿越浓雾飞到我身前的那一双，或许正是他们。我以为它们会飞来，得拦住它们讲那一段江湖情事，可惜在空中翩跹了一阵子又飞去了别的地儿。
　　那样悠长悠长又陡峭的山梯，一边咬咬牙向上挺近，一边嘴里不忘数着这是第几节。这是聊以解慰的游戏，悦人悦己。虽然最终彼此的答案有短短的出入，那也不甚可惜。原来在走向一心一意的旅程中，彼此难免都会心有旁骛，身旁上上下下的游客，身畔千山飞鸟的风景，心底不同的心事萦怀，不同的期冀与盼望。走到同一处，欣赏同一风景，原是讲求天时地利极其艰难的事情。你许过的星河灿烂，我才只见到了一半，谁也不要提前说晚安。哪一日我埋在红墙第一株树旁的秘密有一日终于重见天明，上天在冥冥中给予我指引。我需索光明，它便许给我光明，我闭上双眼，感受自己的欢喜如春水碧波荡漾，那朵花，到底开出美丽的花瓣。
　　她问我，为何如此容易满足？
　　我告诉她，亲朋安健，青春犹在，有人愿意陪伴，我已得到与拥有太多，再苦苦贪求更多，怕连天也看我不惯。我只求平和安宁的踏在长路上，路途崎岖辛苦多一人便多一份好，只求不在红尘纷扰中迷路，迷路是极其可怕的一件事情，你终究惶恐独自一人在漫长的黑暗孤独中老去。
　　若不是良人难寻，谁也不愿独自一人。若是遇上了好的人，逆天而行也不过只是死后下地狱的下场，那又是半生以后的事情，刀剑不刺在咽喉上，我依旧吐气扬眉风华绝代。一代情僧仓央嘉措似乎做了极其完美的诠释。世间哪来双全法，不负如来即负卿。你看，你的心会告诉你答案。谁能带给你最大的愉悦与满足，而其他的纵使再难得重要，也不过瞬间沦为过眼浮云。他写，那一年，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觐见，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我会在风里念叨你的名字，明月会带着它去到心的归宿。那里有落英缤纷，芳草鲜美，那里美好时光绵延万丈长，那里的海，记住了谁曾年轻动人，如此真心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