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北纬35゜北上,你猜我会看到什么。我会看到北方的河,萦绕梦中多次的性情奔放,充满激情的河;我会亲吻北方的风沙,那浑黄的几欲占据我呼吸空间的沙;我会嗅到北方的风土人情,那一种有别于细润婉约而是亲热炽烈的地域情怀。
我一直自信我的知人之深远远比不上我的自知之明。我爱大唐甚于宋朝。大宋文人的窗户是向内的,作家灵感的捕捉往往聚焦在庭院中的一株红梅或一口方塘上。狭小的漫游空间使得宋朝的文风过于理性,而政治经济上的缺憾培养了他们极高的敏感度。我常常在江南烟雨的潮湿中思考这群瘦弱的文人,他们清秀,多疑,细腻而容易感伤。积贫积弱的社会环境冲击了他们的理想王国,所幸这是一群有骨气的文人,他们自卑却不堕落,感怀但不滥觞,情感温润却不矫揉造作,抚今追昔却也处之泰然。对于他们,我敬佩却不跟风。假使拿我的个性放之宋朝,我定会给这一群文弱书生一记狠狠的耳光:叫你们不反抗!
唐朝的窗户开得是那么敞亮!纵我是官场失意者,也能推出“江随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浩浩荡荡,纵我是命途多舛的落魄书生,也能吟一口“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的旷然自达。唐朝的诗人天生拥有一副好脾性。他们笑得自在,哭得惊人,怒得触目,悲得辛酸。那个时代天生就不属于悲观的范围,诗人们是住在天地间的寄旅者,他们将感情袒露的一丝不挂。
唐王朝像极了我的北方。
我出生在湖北省,从地理环境上讲,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中部省区。不南不北、不东不西的尴尬位置造就了我个性上的模棱两可。少年时代,如同每一个步入青春期的女孩,我也渴望能在朦胧烟雨的江南小巷中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戴望舒的《雨巷》拼凑了少年时代最初的风景,秦淮河的小调喑哑了半个青春,寒山寺的钟声唤醒了每一个睡意惺忪的清晨。还有那一卷关于江南的油画,青白的瓦楞石阶,温柔的浣纱女子,眉眼间不轻易的一瞥,足以使世上的所有男儿倾心。
成年后我才明白,江南永远只属于梦,属于记忆。岁月赠与了这块土地无限的向往与温柔,而它本身,也只可能作为一种精神家园而存在。而我此刻的心情处境,就像一个气血方刚的急需战马与战袍的汉子误闯进了一片红纱帐中。我知道此时的我并不适合江南。
同班的Z君听了我的话,大笔一挥:年轻人应该学会去北方,看大漠孤烟,马革裹尸,汲取来自北方的勇气与毅力。不得不说,你的性情中带有北方的一点爽朗与热情。
他说得不错。
家乡是一个温润安逸的小城,没有快节奏,没有熙熙攘攘。最有生命质感的是高中的三年。日复一日的披星戴月使我感觉到自己还算是一个鲜活的个体,自由自在的空气多了,不安与愤怒也渐渐控制了我的情绪。我欣赏绝处逢生的生命,欣赏山穷水尽的生命,欣赏苦难多舛的生命,欣赏穷途末路的生命。一个人的一生多少应该是经历些苦难的,没有辛酸日子的陪衬,你永远难得重视眼下的幸福时光。北方在我眼里,虽算不上是大苦大难的源地,但它所赐予青年人的教育意义是无限的。想象着你有机会立在名山大川的舌尖上,畅快自由的与天地对话。
我心目中的北方有多大,我自己也不确定。或许只是很简单的秦岭淮河以北,而且所涉的范围也仅仅只是中国。我希望有一天我会得到这样一张照片:面朝着黄河,静静的低下头颅。听着母亲在我耳边的呼啸,而我则像希腊人供奉他们的女神般的虔诚。或者等攒够了精力,沿着祁连山脉,看看所谓的千山暮雪,是否真的指引向前。也许顺道在草原上溜达一圈,感受牧业文明带给当地居民无限生命半径的阔达感。这是我所追求的生命态度,洒脱与自豪构成了它的全部。
高考填报志愿时,母亲苦苦哀求我不要离她太远,我终究还是不忍心一路北上。现在看来,满满的全是遗憾。但也还好,我知道有一天我是会到它的身边去的。但是现在还不是正确的时间,所幸把一切交给命运。命运之舟一定会把我载到黄河渡口的。
三月,校园的桃花开的多么灿烂。我的北方呢?定也是迷人的吧,我在南下的风中听到了怒放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