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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里的炊烟

  • 作者: 多令
  • 发表于: 2017-05-20 1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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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

      故乡是个茶村,大片大片的山坡全被开垦成了梯田,每年的三四月份,到了村子里采茶的忙季,天稍蒙蒙亮,一家大小套上胶鞋雨衣,清晨的山谷里露水重,脚下也易打滑。不一会儿,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山坡上便挤满了茶农,花花绿绿的衣裳在一堆茶色中若隐若现,场景颇为壮观。茶树在我的眼里总是丑丑皱皱的,像个圆疙瘩似得扎成一堆。乡下人惜土如金,为了在有限的空间里种上更多的茶树,往往成排成排的茶树间只留了拇指般粗的空隙,树枝长大了互相缠绕,采茶的时候总得先用身子开条路,分外麻烦。我们那里,三年级的孩子就可以成为茶园里的一把好手,大些的姑娘小伙更不必说,农忙时是需要翘课来帮衬的,老师也不会责怪,他自己家里也是忙成一锅粥。邻居们隔着几条田埂笑笑闹闹,说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俏皮话打发时间,到了晌午,家在附近的便急赶急地生火做饭,路远的就随便找个斜坡一躺,拿出干粮一阵乱啃,眯着眼打量自家背篓里的茶叶。日薄西山,终于结束一天的劳作,人们三三两两地踏上回家的路,不多一会儿,屋子上的炊烟便升起来了,先是一串,随后便是一簇,继而一群,春日的山谷,顷刻间仿佛笼上了一层薄雾。

      村子里的人固执地认为,炊烟是有生命的。

      一幢屋子,高些矮些倒不要紧,标配是大厅,卧室,卫浴厨房,农村里的屋子得有道场,晒秋的时候用得着,家里饲家禽的得配上各种笼,窝,圈,旁再堆上柴垛,屋后备一口水缸,有条件的屋前再放上一口磨盘,然而即便所有的家什都齐了, 还不能算一个完整的家。家里得有人口,得有人气,于是,一口烟囱连着厨房的灶膛,出口处飘来缕缕青烟,带着民间特有的烟火气,吹遍回家的小路,吹进归人的心腔。

      往年农忙,村民们习惯性地看炊烟判断时辰,而且由于一天中每顿饭的分量不同,炊烟的大小和轻重也是有区别的。早饭烧得随便,一锅稀饭,隔夜菜热热,费不了多少柴火,又因着天太早的缘故,清晨的炊烟总是和雾搅合在一起,远远的看不真切,样子模糊,形容也瘦。晌午的炊烟便开始热闹些了,甚至厨房里油花儿碰到清水而蹦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也听得真,不过这炊烟多半是来自于周边人家,嫌路远将干粮随身带着的也不在少数。而傍晚,农家人的正餐才刚刚开始,腊肉切片,摘几颗地里正新鲜冒尖儿的蔬菜,一锅浓浓的蛋花汤,配着主妇们腌制的辣酱,阖家大小围坐在饭桌边,猫儿狗儿窜进窜出,彼时夏日的晚风吹过门前的竹林,发出悦耳的窸窣声,四下里炊烟袅袅,从低空腾起,斜斜的飘进那云层,那夕阳,伴着父母亲你一句我一句浅浅地交谈,怎么看都是一副静谧祥和的晚宴图。

      家乡人待客热情,邻里间频繁走动也是最基本的礼节,然而乡民们虽嘴上嚷嚷着“没事且来!”,实则这上门时间,方式也是大大的讲究。父亲是从不让我在人家炊烟烧得最旺的时候去玩耍,次数多了难免有蹭白食的嫌疑,有什么要紧事也需等这会儿厨房最缺人手的时段过去,然而若真是收到了对方的邀请,铁了心的要去和好友一醉方休,那就等炊烟刚飘出烟囱口的那时去吧,太早了不免尴尬,太晚了则有些不礼貌,去的时候也记得端上自家案头上拿手的好菜,那是最合时宜,也不缺礼数,又淳朴亲切的好东西啊。

      旧时嫁女儿,讲究些的人家要求女方拈得动针,下得了灶,这里的针线活自然不要求是大户里小姐们精致的绣活,能补补袜子,袖口就足够了。下厨房则是一门学问,农村人满足于衣食无忧,穿衣可以讲究些,吃饱肚子则是一辈子辛勤工作的盼头,农家媳妇不仅要会照顾一家大小的口味,饭量,更要学着把平常无奇的食材变着花样的搬上餐桌,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如何利用有限的存粮养活老小是判断一位主妇持家能力大小的考验。饭菜要足,不能缺了哪个人的口,饭菜要新,一日三餐光指着一盘腊肉不算本事,饭菜更要准,这准,是丈夫归家的一瞬,孩子散学的一刻,老人散步归来的一秒,农村里的妇人常常被城里人嘲笑惯了,殊不知在持家这方面,一个二个却是胜过城里媳妇三分。

      奶奶被领进门的第一天,媒人在太奶奶面前夸弯了腰,说姑娘手怎么巧,活计做得多利索,甚至扯了奶奶在娘家里做的针线,忙不迭地叫她看密密麻麻的针脚,太奶奶一双眼愣是没瞧,只是指了指厨房,温柔地吩咐着“丫头,去做一桌饭吧!”奶奶麻利地抱了柴,生起炉膛的火,摘了菜,切碎了腊肉,就着虎头灶收拾起了三菜一汤。那个傍晚,太奶奶挪着一双小脚,站在屋前的道场对着那根烟囱反复看着,奶奶做了多久,她就看了多久,待到媒人亲切地唤她进屋,她才仿佛如梦初醒般,点点头微笑着。

      太奶奶说,好的主妇是可以制造一股美丽的炊烟的。

      村里最年轻的小两口是张慧和周厚民,两个人是从小到大的同学,初中毕了业都没考上县里的高中就纷纷回家务农了,张慧二十岁那年,唢呐吹吹打打地将她送进了周家,乡里的老人信奉一句话,叫“时间总会帮人们找到爱情”,他们从来不相信青年人结婚前需要长时间的相处磨合,以求达到生理和心理的高度默契,反而认定结婚的青年们是不需要所谓的爱情基础,同一个屋檐下待久了,也就成了习惯,所谓的爱情也就成形了。“习惯就是爱情”,村子里百分之八十的夫妻大概都是这个理论的实践产物。我不知道周厚民和张慧是不是也曾按照这个理论按部就班的生活着,他们一起出山劳作,张慧的身板像极了白杨树,直挺挺的。他们家的茶叶树之间总是留着足够的间隙,张慧弯着身子,所到之处,叶片的哗哗声,整齐又干脆。圈里的猪长得结实,膘也厚,鸡笼也总是满的,一天里,准时地冒起三次炊烟。我特别喜欢他们家的炊烟,那是和别人家不一样的青灰色,淡淡的,徐徐的,缓缓的上升,你总是可以凭着这股烟想到女主人操持家务是如何的精明能干。家庭不和谐的人家炊烟不仅不准时,连颜色也是皱巴巴的,夫妇间吵了架,心情一沉,管它是柴火还是别的什么,一股脑丢进炉膛里,呼啦呼啦地全是黑苗子,这种烟我最不喜欢。奶奶家的房顶上能直接看到他们家的道场,那里躺着一个大磨盘,张慧磨豆子的时候总会使上。磨盘幽幽的泛着青光,阳光下直晃眼睛,张慧用完后总用水冲洗个两三遍,我想,他们家屋里的地,一定也是这般干净清爽。一条竹竿上总是垂着各色各样新鲜靓丽的衣裳,我甚至闻到过那上面浮着的洗衣粉的香气。他们家来来去去的是双方的父母兄弟,傍晚,道场上往往也会摆上一两桌牌局,张慧对此是一窍不通,她永远只会挨着周厚民坐,帮他剥椪柑,或是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零钱。周厚民似乎总是输,他也不恼,嘻嘻哈哈地接过张慧的钢镚。我觉得张慧和周厚民一定很幸福,因为我从来没有在周厚民衣服上发现一个洞,要知道在山里面被茶树枝划破衣裳是很平常的,也从没有看见过蓬头垢面的张慧,反观我的几个婶婶,脾气张狂,吵完架后全身气鼓鼓的,头发没梳就跻拉着鞋来找奶奶诉苦,口还没张鼻涕就淌下来了。特别是前年才出嫁的小婶,在家里被宠惯了,嫁过去十指不沾阳春水,半个月烟囱都没飘过,案头上摆的永远是那么几个冷盘,家里虽宽敞,可怎么也嗅不出半分烟火气,大家背地里心疼小叔的难处,也有偷偷捂着嘴笑话的,这年头提倡女权,嚷嚷着将妇女从家务活中里解放,可我总是认为,厨房里的母亲怎么看都是温柔娴静,那些杯盏碗碟,到底还是在女人的手中更为妥帖。

      这几年家家户户都安上了抽油烟机,烟囱这种淘汰品终究是很难再见,只是那一日和友人沿着溪谷骑行,路的尽头再没有水,眼前却赫然伫立着一个村落,此刻恰是三月的傍晚,烟囱里缕缕青烟就那么在眼前飞着,耳边有狗叫,也有呼唤,眼前是小孩子嘻嘻闹闹地往回跑,我突然想起了我的村庄,想起了那句“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眼泪突然不自觉地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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