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伸手去抓徒弟的手,抓了空。睁开眼才知道,刚才他的手伸进了梦里,原来是梦里的徒弟,梦里的徒弟是徒弟,也不是徒弟。眼前一片白,屋顶、墙壁、被罩,床单,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漂浮在白云里。
六年过去了,师傅还清楚记得给徒弟上的第一课。
那天,他指着一台被拆得袒心露肺的发动机说:“发动机里分曲柄连杆、配器机构、汽油机和柴油机燃料供给、点火、冷却与润滑、起动系统……”声音停顿了,他发现自己对牛弹琴,徒弟两只耳朵被耳麦占着。是啊,他说的再好也没有手机里唱的好听。摘下徒弟耳麦:“你咋这样?”
徒弟一撇嘴:“我在部队都带徒弟了,基础的东西不讲也罢,讲了我也听不进去”
师傅反倒笑了:“噢,是吗?请教个问题,引起汽车自燃原因是什么?”
“小儿科,当然是线路故障啊!”
师傅笑了:“除了线路问题还有,漏油,发动机内污秽不堪这些细节问题。听我好好讲讲这方面的常识”
这回徒弟真的服了,听得很认真。听完,徒弟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这么快就明白了?,我都还没明白呢。”
“怪不得人都说,汽车打你眼前一过,你就能诊断出车的毛病在哪个部位,那个零部件需要更换”
师傅说:“修车这里面的水可深呢。给你讲个故事:以前有个学医的徒弟,只学了两年就觉得自己已经是大大夫了,提出要离开师傅,自己开药铺。师傅说,‘大大夫?徒儿啊,你好生厉害,两年就学成了大大夫,为师学医五十年尚为小大夫。听为师一句,世上就没有人能够称上大大夫’,徒弟不听劝告,刚开张没半年,药铺医死了好几个病人,只得关了门,又回到师傅身边,横下心学当小大夫”
徒弟涨红了脸:“师傅,你这是在骂我!”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时光从人们举手投足之间、言谈中、忙碌的身影里悄悄溜走。几乎是一转身,时间将他们师徒向前拖拽了三年,但对于徒弟修车技术而言,三年前和三年后几乎没啥两样,师傅说徒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学东西不能全神贯注的深入,学点皮毛就沾沾自喜。
一天午后,徒弟告诉师傅,说他要去南方开店修车,自己当老板。师傅张圆的嘴久久不能合上。师傅没挽留,只是摇头,说:“你还不是小大夫呢?太早了,还不是时候!”
阳光灿灿的,如果不是风,肯定是个绝好的天气!
街上凄冷异常,行人稀少得不费力气就能数清。店铺门虽然大开,却是冷冷清清,少有人光顾。店主们懒洋洋地——年前赚的盆满钵满,一个个像喂得肥肥的跳蚤,再也懒得一动。
师傅对徒弟说:“火车上警醒些,管好行李,尤其是钱财!”
徒弟眼眶湿了:“您老多保重!”
火车开动了,渐行渐远,师傅只是觉得他的心被火车拖走了!
城市的街道旁,各家音像店相约一首歌曲,《伤不起》,歌词大意是:女发现男微博里辣妹不少,打电话过去,辣妹又在男怀里。骂:你的良心狗吃了。这也叫歌词啊!听着好像泼妇大战,确实伤不起!
徒弟背着行囊,脚上的皮鞋与水泥路面交替摩擦着。六年了,不知道是自己和钱没缘分,还是钱和自己没缘分,当初来到这个城市,他用家里人东挪西借来的几万元合伙办起了汽车修理部,因为技术、管理等原因,关门大吉了。于是,找到一家修车行,应用皮毛技术穷于应付。家人打电话说师傅肝癌晚期,他想:师傅这会儿是不是在骂他良心狗吃了。
师傅睁开眼,看到徒弟,手没动:“唉!咋又做梦了?”
徒弟跪病床前,抓住师傅的手:“师傅,是我,我是您徒弟啊,我回来了!是我,真是我!”
师傅努力睁大眼:“徒、徒弟,做小、小大夫、小大夫、一辈子小大夫,世界上没人能做大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