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长大越相信古人的话:“平安是福!”家人的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如果你是一个很现实的人,被人家说你老看重钱,一切向“钱”看,你也许就会愤愤不平,不是滋味儿。但是,一个最现实的人所采取的最现实的态度却是,他很看重亲人朋友的健康快乐,而不是钱。我这里所说的现实就是从采取现实的态度出发的。钱固然对我们重要,但亲人和朋友更在我们的生活中发生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是亲人的关怀备至,朋友的真情施舍,而不是钱使我们温暖。或许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他们,那些我们所爱的人,而唯有在心里默默祈祷他们的平安健康,默默向他们祈福。是的,很现实的人未尝不比那些很理想或浪漫的人更值得人致敬与向往,因为最懂得感恩的人就是最大的现实主义者。
死亡就在身边。以前不懂得死亡为何物,以为死亡是无比遥远的事,与我们无关。现在慢慢懂得,原来死亡就潜伏在身边,随时随地会向我们脆弱的生命发起攻击!前几周妈妈患病住院,为了给妈妈输血动手术,我千里迢迢赶回家,一路上心里怦怦然,等我回到家时,妈妈手术出来了,一切安好。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谢上天对妈妈的眷顾!但接下来的几天里,我陪在妈妈身边,却发现她逐日衰老,气色显然不如以前的红润了。
“手术刚出来是这样的,以后慢慢调养自然会好。”妈妈安慰我。
但是,妈妈的气色的确不如从前了。手术之前,那时我还没来学校,妈妈给我翻看她以前的相片,有她十八岁的,二十一岁的,二十八岁的,以及生我之后不久的三十来岁的。虽然只有这几张珍贵的相片,妈妈却能够对着一张相片跟我讲她的好多故事。
“这是我十八岁大的照片,”她拿着那张照片,指着那个气色红润,而且留着当时正流行的卷发的女孩,不无带着自豪似的对我说,“那时的80年代,就流行这样的卷发,你看的香港电影里的女人,就是留着这种卷发啊。”
我仔细端详着照片,脑海里回忆起80年代的电影,确实如此,我不禁流露出喜悦感,当时我就觉得妈妈很了不起。照片是灰白照片,但人物很清晰。里面有我的外公外婆,妈妈的两个妹妹和一个堂弟。妈妈站在中间,显得最高,她的妹妹和堂弟分别靠在她的两旁,而外公外婆坐在最前面。在他们后面,是一个木制的高脚屋,还有很多干草放置在周围,可以想象那时生活的艰辛。妈妈是越南人,到中国后,居然把我们当地的方言说得比当地人还地道,并且由于长期的看电视节目,把普通话都精通了,虽然有时候不是很大胆地去表达;此外,她还会我们广东的粤语,她说她的粤语主要靠去买菜学来的,令我很是吃惊!凡此种种,都让我觉得妈妈很了不起,而至于伟大了。
“我那时在家里真是个老大嘞!”妈妈继续说,“在我上头,还有个哥哥,但他的性格像女人,做事又没有胆量,所以下面的弟弟妹妹都不听他的,而听我的。他也要听我的。
“我们当时穷,父母不怎么管,像个野孩子。我们去过矿山挖矿,也去过河里淘沙。有一次,我们去矿山挖矿,有一个同伴钻进去后,矿山不稳定倒塌了,他被压在里面,我们就用手一点一点把沙子往外挖,等见到他的人时,他已经一动不动,没气了。还有一次,我们去河里淘沙,我们几个女人潜到河底,徒手捧住沙子就浮出水面,然后把沙子堆在船上,那时我们水性好,干活又不叫累,很快就淘满一船的沙,卖给老板时我们还捉弄他,本来秤好的十斤,我们却谎称说十五斤;装在车里的沙子,我们却把他们的袋子戳破一个洞,让沙子流掉一些。老板大概知道是我们干的,但没辙,下次同样找我们帮他淘沙。”
妈妈见我听得入神,就继续说:
“我们赚的钱是由我一个人管着的,所以他们都得听我的。有一次,我们几个小孩合伙去偷你外公的荔枝,但你大舅舅不敢去,我就对他说:‘好,你不去可以,我们摘来荔枝你也不许口馋!另外,你要是敢告状,你也就别想从我身上拿走一分钱。’那时候你大舅舅已经结婚并有了小孩,小孩的奶粉钱就是由我出的,所以你大舅舅对我畏惧三分是有道理的。但我们摘来荔枝,还是分给你大舅舅。后来你外公发现荔枝渐渐变少,他只说了一句:‘准是这帮小孩干的好事儿!’
“在我们那里,我们小孩子白天干活赚钱,晚上就要享受。一到晚上,我们就跑去电影院,选最好的位置坐下。最好的位置永远是我们几个人的,别人坐不了。我们还经常去看球赛,一旦自己喜欢的球队赢了比赛,我们就会兴高采烈地用手指使劲敲打前面熙熙攘攘的头颅,光头敲得最响最好玩;那时没人敢对我们怎样。也有一次,我们村与隔壁的村不和,因为一条路而大打出手,我们这几个青年就是我们村的主力军,从那以后远近的人都知道我们的名声。”
妈妈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舒展开了。我跟着也兴奋起来。以前妈妈从没跟我讲过她的故事,而我也只是肤浅地知道她是越南人,从没有机会去,没有机会见到我的外公外婆,现在我很惊讶并且憧憬去一次越南了,我多么希望能带妈妈回一次越南,让我也见见外公外婆。于是我问她:
“妈妈,你什么时候再回去?”
“等你以后工作有钱了,再回去。”我听后百感交集,对未来的迷茫使心里总不是滋味儿,妈妈却又感慨起来,“记得上一次回去的时候刚好离现在有整整十一个年头了!那时我回去,家里变化很大,但我认得路,那一条路我走了无数遍,当然记得。当年一起玩的伙伴听说消失十几年的我终于回来了,非常激动,纷纷从各地坐飞机赶到你外公家,有一个就直接从胡志明市飞到河内。我当时首先进去的是你二公(我外公的弟弟)家,因为他家就住在村口。我还记得你二公的眼泪是如何把他的衣襟打湿,而我只是模糊了眼眶。很多人围在你二公家,我带回的好几袋糖果都不够分,有一个人出于友好,指责我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也不回来,真是不孝顺!但他立即就遭到你二公的严厉谴责,说我的孙女现在回来,你们谁也无权责怪!你二公最后居然把人家斥责到只好逃之夭夭。
“等我回到你外公家,你大舅舅把我错认为你小姑。第二天,你外公就杀了一头猪,请全村的人来吃饭。那时我们以前的几个伙伴最欢腾,我们围在一个桌,一碗一碗地喝酒,别人不能靠近,而你外公坐在一旁,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只说一句:‘已经有十几年没这么热闹了。’当天我们就去山上的泉水游泳,去影院看电影,去球场看比赛,去一一玩回以前的时光。你看――”
妈妈指着另一张照片,说:“这就是我们在山上的泉水里游泳的照片。”这一张就是妈妈三十一岁的照片,带着一顶鸭舌帽,全身湿漉漉的,膝盖被清澈的泉水淹没着,背后有一块巨大并且光滑的鹅卵石。这一张彩色的照片比她十八岁的灰白照片更好看些,头发很直细,脸也更加的红润有光。
然而,妈妈叹一口气说:“现在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以前水性好,现在根本不懂游泳了;我怀着你的时候,骑自行车摔倒又爬起,爬起又摔倒,换作别人,你早就没了;我干活真是可以一个女人顶两个男人,曾经挑着重重的水爬过咱家后面的坡,你爷爷都惊讶!你爸爸出海回来,那些鱼也都是我一箱一箱地搬到车上去,然后拿去卖的。因为卖鱼,我试过整整四天四夜不睡觉,后来才头晕目眩,差点不省人事。”
妈妈停下喝一口水,接着调侃道:“妈妈以前比你还调皮,还神气呢!”因为要去煮饭了,她便不说了,刚走出几步时又回过头对我说:“你妹妹有我的性格,现在她班上的同学,无论男女都听她的,她也神气!”
有一次我很好奇地对她说:
“妈妈,你小时候的伙伴真够义气,一听说你回来,都不远千里赶到你身边,你简直是一个帮派老大了。”
“那是。”妈妈说,“但那些伙伴也来不齐了。有的走上吸毒的路,有的就直接疯掉,有的已经死了。”
“那为什么会疯掉?”
“八九十年代,我们从村里出来,准备哪里能赚到钱便去哪里的,那时候我就是被骗到中国来。我跟你讲过的,一个女人说给我介绍工作,结果是把我卖来中国,唉,可是何止我一个越南女人被欺骗去了异地?没到中国来的青年,便要做起生意,于是不得不与毒品沾上关系了,就是好吃懒做的人也喜欢吸毒啊!”
我低下头,沉默不语。
自从妈妈来到中国,就只回去过一次,而至今有十一年了。我不知道妈妈还有几个十一年,岁月正在一步一步催逼她,十一年也许很长,也许只是眨眼间。妈妈是七零后,至今已有四十多岁,中间吃了多少苦,谁能够体会得到呢!我常常离开家不几日,就会因为想家而把眼睛哭得肿肿的,何况妈妈离开家已二十年之久!
也许妈妈回去,再也没有十一年前那么热闹了。也许欢聚的人会一年比一年少。啊,趁身边的亲人还在,我们能够为他们做着什么?树欲大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如今,我后悔没有等妈妈的病痊愈便匆匆来了学校,我能够做的,或许是变得更沉默些,静静地多读几本书,而不是浮在人情世故中随波逐流。我能够做的,就是尽我的能力去关心远方的亲人,和身边的朋友吧。
生命太脆弱了。前不久,又听说某同学的父亲从五楼掉了下来,全身骨折,送进医院后,还要等待社会的爱心捐献方有救济的可能。室友最近患了智齿冠周炎,疼得要命。而上课时,发现老师小有咳嗽……
记得导师曾经意味深长地跟我谈过话,他说:“人有三种资本:文化资本,经济资本和身体资本。你现在没有经济资本,而文化资本正在获取中,只有身体资本属于你现成的,你必须竭力爱护,应该每天做好适量的运动……至于经济资本,等你把文化资本攒够,自然会转换的。”
我想,人最本钱的也就是身体资本,在我们向外获取各种资本时,请我们都爱惜自己的身体吧!因为年龄越大,你就越不得不相信古人的话:“平安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