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江被报社派往一个村落做报道。村长接到许江后,领着他走过一山坟头,很多墓碑旁都杂草丛生,唯有一块墓碑边的杂草被修剪的错落有致,碑后刻着两段墓志铭:“一生无悔,音容笑貌永铭心下,教书育人成大器;一朝诀别,仁心仁爱传颂千秋,呕心沥血满桃李。”许江转过头问村长:“这是埋葬的是何人?”村长的手划过墓碑,拂去上面的灰尘说:“那是发生在很多年前的事了。”
这个村子以前是“艾滋村”,方圆几十里的村民都不愿意靠近。老师不愿意来这里教书,村里的孩子没有书念,十几岁了都大字不识。
直到有一天灰青色的山头上拂过了一抹白色的影子,她穿着一身白裙子站在村口,留着一头利落的剪发,修饰得小巧的脸庞格外俏丽,微笑着对村民说:“我是城里来教书的老师,我叫江小燕,以后我就是孩子们的老师。”
从那以后,如死水般的村子仿佛被注入了一汪清澈灵动的泉水。小学和初中一共四个班,全部由她教。女人们把连夜赶制出来的口罩递给她说:“你带着吧,这病怕传染哩。”她笑着把口罩推给女人:“大家有所不知啊,我跟你们说话,不会被传染的。”村民们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只有这个江老师不怕他们,还愿意跟他们说话。
她手把手教孩子们写字,把孩子们脏兮兮的小手握在手里,欠着身子,把散落的秀发绾在耳后露出娇美的侧颜,轻声地指责:“怎么又写错了呢?要用心啊。”孩子们看着江老师微微弯曲的睫毛在阳光下扑哧地眨巴着,她的手掌温润如玉,娟秀的字体好像是从她的手心中生长出来的藤蔓,裹挟着孩子们稚嫩的心灵,把他们推去更广阔的天地。吃饭的时候她挨着孩子们坐着,用勺子在菜里扒拉,寻觅出来一点藏在菜里的肉丝夹给营养不良的孩子,她看着孩子们瘦弱的胳膊,转过头偷偷抹了一把眼泪,摸着孩子们的小脑袋说:“吃吧吃吧,多吃点才能长高。”孩子们看着碗里的肉丝,模糊了双眼…
江老师收到了从城里寄过来的信,她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晚上,村里的人看到江老师的剪影在烛光中颤抖着,所有看似平静的湖面之下都暗藏着深不见底的沼泽地。那封信是城里未婚夫寄过来的分手信。她用双手捂着腹部,四肢异常沉重,额头上的发丝被汗珠黏在一起,脸上像是被抹了石膏粉的灰白色,她紧咬嘴唇,血丝从嘴角浸染开来,她断断续续痛苦而挣扎的呻吟在小屋的上空回荡,在整个村落的上空回荡…
从那以后她就一直待在这个村子里。清晨领着孩子们读书,用比指甲盖还短的粉笔头在黑板上板书,她的手里长出了老茧,粗糙的像一块砂纸,磨平了所有的青春岁月。她有时会望着远方的山,陷入沉思,白腻的脸上略透苍青色,一双明眸蒙上了一层缭绕的雾。她把那条白裙子裁成几块给孩子们做成了手绢,望着远方的山目光如炬地说:“孩子们,你们一定要考上大学,让别人看看,我们这个村子里也出了状元哩!”
江小燕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孩子们,有些孩子们考上了名牌大学留在了城里。这个村子从有名的“艾滋村”变成了有名的“状元村”。城里的领导来村子专程慰问江老师,他握着江老师长满老茧的双手说:“谢谢你江老师,是你救活了这个村子。”江小燕眯缝着眼睛,这几年她太操劳了,把眼睛熬坏了。一道红色的锯齿状的光线划过她的身体,她颤颤巍巍地往后退了几步,沉重地倒在一片血色当中。
村长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许江追问:“那江老师后来怎么样了?”村长叹息道:“她得了胃癌,她是太操劳了,营养也不好,瘦得跟纸片人似的,可怜啊!没几年就去世了,年纪轻轻的来到我们这里,把生命都献给了这片土地。”后来,从这个村子里走出去的孩子们每年都会来看小江老师,在她的墓碑前放上她最喜欢的鲜花。
许江走到江老师的墓碑前,深深地鞠了一躬。他之后每个月都来这个村子当支教老师,他站在讲台边,仿佛看到了江老师如炬的目光欣慰地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