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韩伯英,今年二十岁。两年前在高中休了学,离开了父母,四处流浪。
之所以休学是因为跟父母赌气,我承认。这也是我这个“乖乖男”这么多年第一次跟他们赌气。我们甚至吵了一架,在那之前,我都没在父母面前大声说话过。
一切都是为了她。
“咚……咚……”
清露寺的晨钟规律的响着。
我跪倒在罗汉前,手里握着串乌黑的香珠,闭上眼祈祷着。
“六根不净,心念杂陈,还在佛前祈求什么?”一个络腮胡僧人一边悠悠地扫着地,一边冲我说。灰尘扑扑的向我脸上靠,我悄悄地动了动食指,只见那灰尘好像一下遇到了屏障,不再有分毫侵到我蒲团周围。
“图个心安,大师。”我冲他微微一笑。
他也回了一笑:“年纪轻轻,倒有什么放不下的心障?”
我摇摇头,默然。
那僧人脸色忽地一变:“辰时了,本寺要开门接信客,带上你那鬼物,出去吧!”
我无奈的出了寺,走到门口时,手上的香珠无风自断,散落一地。
我盯着那些珠子,眼里满是不解与失望。
“两年了……”我自嘲般地说,“我还是像傻子一样,任你们玩耍。”
一切都是为了她。
两年前,我高三。
除了她,他们班的所有人都去上了专业课。只有她自己坚持留在学校,孤零零一个人。
偶尔写题写累了,我会上楼去偷看一下她。
她长得不算漂亮,但是身形袅娜,体态颀长,肤色莹白似雪。她有一个很像她的名字:雪真。
一个月里,我几乎每天都会找个时间去看她一眼。并不是喜欢她,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冥冥得想要见她。
每次见她她都在玩手机,跟她的男朋友聊天。
她终于还是发现我了,不过,她欣然邀请我同她做伴。
我不怎么说话,倒是她一直在说,说天说地,毫无避讳。说得最多的还是她的男朋友,她吃吃的笑:“我们可是青梅竹马。”她说他是个“江湖老大”,但在道上打拼之余,竟然还顾着学习,现在在日本进修哲学。我对这些毫无兴趣,但这个女孩却越来越吸引我。
为什么……我说不上。
“奥?”她听了我的话倒十分感兴趣,“我?吸引你?哈哈,傻大个,我哪里吸引你?”从她眼里没有不屑和嘲笑,我只看到了“不可能”三个字。但我认真点点头:“我不是说我喜欢你,我只是觉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她说:“当然不一样啦,整座楼层就我一个人。”我说:“不,怎么说呢……我觉得你身上好像少了些什么。”她好像吃了一惊,连忙堵住我的嘴。
“记住,傻大个,”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不管你是谁,走吧,离开这里,离我越远越好。”说完推开了我。
我刚想开口,她又说:“谁的事情,让谁自己理清。就是理乱了,理坏了又能怎么样?不要再过来了,谢谢你。”
我下了楼。其实我不懂她说的话。因为当时的我其实还没弄明白她身上的与众不同。
真正想过来,是在一次午后翻书时。
翻过一页枯黄的书页,几个字锁住了我的眼睛。
“原来如此……”
她撞了邪,撞了个大邪。简单地说,可能一时半会要不了她的命,而且她是心甘情愿。
她遇见了一个不干净的东西,那东西勾走了她的情魄,作为回报,它满足了她一个要求。反过来应该也可以,它满足了她一个要求,作为代价,它勾走了她的情魄。
情魄,又叫幽精,是掌管人情欲的魂魄。
我一口气冲上了楼,“碰!”一声踢开了门。
她没想到我会上着课来,仓促地遮掩桌子上的红墨水和头发。
我嗅了嗅,“夜叉。”她问:“什么?”我回:“你求夜叉勾去了你的情魄,然后把它制成了通神锁。”她冷冷一笑:“我说过,不该管的你不要管!”
我扭过她纤细的手腕,抢过她的手机。“我只是要确定一件事情......”打开锁屏,我指着手机桌面上的这个帅气男子,“我不管你想干嘛,但你做的这一切,他同意了么?”
她粗暴的打开我的手,骂了些什么。
我轻轻拈起一根黑色的线。眯起眼睛,世界登时变得不一样了。
原来这不是一条线,而是根极细的环环相扣的锁链,一头铐在雪真的手腕上,一头伸向不知尽头的什么地方。每隔几百米,就有一个夜叉的黑影在锁链周围来回巡视,生怕什么弄坏了这条弱不禁风的锁链。
她发抖了:“你,你看得见?“
我沉声道:“我虽然只是业余的,而且不爱管闲事,但你这么做也太残忍了。你尝过灰飞烟灭的痛苦么?你见过无法超生,永堕黑暗的惨状么?自己作践自己也就罢了,我劝你不要拉上别人。”
通神锁,密宗禁术。强行将两个人的生寿姻缘牵拉在一起。中了术的两个人会被夜叉用黑锁锁在一起,他们的心灵会高度的相依,而且会共用寿命,只要一人不死,可得具生。有一个副作用,就是一旦两人的阳寿耗尽,两人同时形神俱灭,魂飞魄散,了断轮回。
她想说什么,不过她的行动比她的话快了一步,她想拨开我的手,不让我碰那条链子。
我打了个响指,忽然脚下生风,她被绊了一跤,后仰倒在地上。
“还好师傅教过我破解的方法。”我两指一拽,只见锁链猛地一震,两头有一头断了开来,却不是雪真的这一头。
黑锁从那未知的对岸开始疯狂地收缩,沿途一个又一个夜叉的影子粉碎在日光下。
日本,东京大学。
一个让人懒散的午后,俊朗的男子在跑道边散步边听着歌。
忽然,他露出了一个恐怖的表情,抬手看了看手腕,那一直形影不离的黑锁已悄无踪迹。
他尖叫着一点点发白,连皮带骨变硬,化为齑粉。
人的灵魂若是不复存在了,他的身体也会荡然无存,就好比放映灯和影像,遮住灯口,光是打不到屏障上的。灵魂在刹那间灰飞
烟灭,肉体——尤其是本该腐烂消失的肉体,也会随之崩塌。
“不!不行,啊......”
黑锁化为了一根红色的线涌进了女孩的身体,她捂着脸在地上打滚,同时不住地嚎叫:“你杀了他,你杀了他,啊......
魂飞魄散了,真的......那比死还痛苦......”
说实话,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她叫得太大声,我趁着还没有人被招来,赶紧溜了。
就是这天的傍晚,我又见到了她。
在教学楼的楼顶,我认出她那曼妙的身姿和那胜雪的皮肤。可是一回头,却是变了一个人。五官精似描,脸影倩如玉,真是美,美得不可一世。呆滞的同时,我意识到她身上什么也不少了,三魂七魄完整如初。
“情魄有塑人容貌的功效。”她淡淡地说。
“我不知道。”我耸耸肩。
她向着西阳,下巴轻点:“我还以为你只是个普通的实验班的学生。”我向前走了一步,点了根烟叼在嘴角,“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得了肺癌,医生说活不过半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他抽了多少烟。他从十三岁就开始抽,抽啊抽,也不知在烟雾里藏了多少时日……我只想到我要救他,不管用什么方法。因为,他就像是我的另一半生命,另一半世界,我舍不得让他离开。”
“我碰到了一个老人,一个黑瘦的老头。他教了我一个法术,说可以让他不会死,至于代价,就是我的容貌,我的姻缘,我的…… 情魄。还有就是一旦时间到了,我们都会死,永远的死,不再有轮回。我答应了,从那天起,那些红线就化为了黑锁,缠在我和他身上。我跟他说了,他没有拒绝,当然我也不会让他拒绝。他说,让我们哪天抱在一起死去,也挺好。你说是不是?”
她笑着抹了一把眼泪。
“不过现在,就是就算我死了也救不回他了。”
我默然了。
“但不管怎样,我还是要死的。也许没有像他那样痛苦,但至少能给他个答复。”我意识到不对劲,但她已经纵身翻下了栏杆。跌落前她还对我笑了笑,真是美丽的笑,真是倾城的容颜。
她越是美丽,我的心里越是痛上一分。
“你这是何苦,何苦啊!”我抓头,咆哮。
十七岁,我还是太年轻。
我不知道为什么美好的东西一定要消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错无法挽回,不管怎么样都是错,像一锅隔日的粥不管怎么煮都不再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