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白兰花的小女孩

　　五月开始，每次我驶过有人叫卖白兰花的路口，都会缓缓停下。掏两枚硬币，买一对绿叶作衬的白兰花，拴在如意结的坠线上。随着洁白素雅的花穗的轻轻晃动，车厢里就溢满了一股清幽甜润的香气……驶至下一个有叫卖白兰花的路口，我还会再停车买一对。有时，外出的路途远了，经过叫卖白兰花的路口多了，买的白兰花竟堆积成一大捧。回到台里，散发给同事们。同事们笑我是个白兰花痴。其实，我的白兰花情结只是在一年前的一次小遭遇后才形成的……
　　那天，我采拍完一则新闻回到台里。部主任告诉我，根据群众报料，解放路和中山路交叉口的警亭在向过往司机免费分发白兰花。主任让我去看一看，究竟是怎么个情况？我到了以后，看到每当亮起红灯，车辆停车待行时，便有几个协警，分散上前轻敲车窗。待司机摇下车窗玻璃后，协警敬个礼，说上几句不知是什么话，然后递上一对白兰花。每个司机都惊喜地连连点头致谢……真有其事！我隐隐感到此事从改善警民关系这角度来说，有报导价值。
　　我亮出记者证进行采访。警员们向我讲述了赠花行为的来龙去脉。他们说，这是他们中队人性化执法引发出的一个行动。前些日子，他们路口出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叫卖白兰花。每当红灯亮起，司机们停车待行时，她都会从绿化带边走到停着的车旁，轻敲车窗。等司机摇下车窗，她就举起白兰花，柔柔地问：白兰花要吗？两块钱一对。有要的，就递钱送花，完成一单交易。不要的，小姑娘又走向下一辆车……她总这样要做足每一个红灯待行时间。有时，变绿灯了，放行了，但一单生意还没做完，前车不动，后车喇叭便响成一片……这当然是我们交通管理秩序所不允许的。我们对她进行了数次严厉的干涉教育。总算有几天没见她身影。但后来，她又出现在我们路口。而且跟我们打起了游击。路口不来了，却在路口的后半端兜售。我们走过去，她溜走。我们回到路口，她又在后面兜售。那天，路口的远端，喇叭杂乱一片。我们过去一看，原来因她兜售白兰花，这单生意需要找零，比较费时，造成了前车不走。后车等不及，弯着超车，不想轻微擦碰了前车。引起了事故纠纷，由此造成了多车拥堵，催促喇叭猛按乱响……我们赶过去处理。因前车错在前，又因本身车辆成色较旧，已有多处油漆擦痕，因而主动免去后车的赔偿责任，双方协商解决，拥堵很快疏通。但这次事故的直接诱发因素是小姑娘兜售白兰花，因此我们没收了小姑娘的白兰花，并对她狠狠地教育了一通，喝令她马上离开。谁知，小姑娘却站着不动，一个劲地哀求我们发还她白兰花。见我们没有发还的意思，竟急得闪出了泪花，搞得我们心有些发软。但想到把花发还给她，她仍会兜售。便狠狠心地扣住不还，并吓唬她说，再不走，还要罚款。可她仍缠着我们，缠到晚高峰即将结束时，她竟默默地抽泣起来……一蓝白兰花竟至于让她伤心成这样，这倒是我们始料不及的，细问原故才知道：小姑娘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她跟着年迈的爷爷、奶奶和爸爸度日。爷爷、奶奶从农村来的，没有退休工资。全靠爸爸一人蹬三轮贩卖水果维持生计。不想前段时间，她爸爸竟脑溢血住院了。巨额的医疗费，不仅用完了家里原有的少量存款，还把一切可举债的地方都借到了。现在连每天请护工的两百元钱都已无处可借了。而这钱是必须每天现付的，否则就没法请到护工。自己护理，两个老人太年迈，而她又太幼小，根本搬动不了她父亲沉重的身躯……真正到了一筹莫展的地步。后来，还是她的一个远房姑姑出的主意——让她去卖白兰花。这姑姑是个靠卖白兰花维持生计的人。她让小姑娘跟她学。她说，每卖一朵白兰花有五毛钱的利润。每天卖出四百朵白兰花就可以挣出请护工的钱来了。小姑娘就这样开始了卖白兰花。而今天花被没收了，明天爸爸就没了请护工的钱，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恳求到我们把花发还给她为止……想不到，小姑娘卖花竟有这样凄惨的背景。我们全体警员的心情都变得非常沉重。但想到现在晚高峰已快结束了，即使把花发还给小姑娘，也已很难售罄。更何况这样的做法违例。岗长掏钱捐款。小姑娘流着泪却很坚决地谢绝了。最后，大家商议出一个好办法来。告诉小姑娘说，我岗近期要开展一个夏季亲民活动。准备向广大司机免费赠送一些利于夏季安全行车的小物品。白兰花有提神醒脑的功效。有利于镇定司机夏季烦躁的驾驶情绪。因此，今天的花，我们向你全部买下来，分送给路过的司机。如果效果好，司机同志们欢迎的话，就可以长期搞，由你供花。你明天来听一下反馈意见。小姑娘这才高兴地收下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其实，我们让她第二天来，是需要把想法和做法向中队汇报请示一下。中队听了我们的汇报后，认为赠送白兰花，有利于安全行车和增进警民关系，表示支持。并在后来，还在中队范围内发动了一次专项捐款，筹集了一笔资金，供我们岗亭购花专用。第二天，小姑娘来时，我们告诉她，我岗决定开展赠花活动。每天由她供应我们四百朵白兰花，花价按每对两元结算。但有一个约束条件，就是她不能再在任何一个路口的待行车群中穿梭兜售白兰花。小姑娘很高兴地接受了我们的约定。这以后就由她向我们每天送四百朵白兰花。为了保证白兰花新鲜水润，她特意分早、晚两次送。这不，她马上就要来送晚高峰这次花了。你有兴趣的话，可以采访一下她本人……
　　听了警员们的这番介绍，我对这小姑娘有了很强烈的采访意图。便一边和警员们继续聊着，一边等着小姑娘的到来。果不其然，等不大会儿，小姑娘提着花蓝送花来了。我定睛一看，大吃一惊，居然是她！正是那个两眉间长有一颗观音痣的小女孩。前几天，在另一个路口，我和她曾有过一次邂逅。
　　那天，由于前方有车肇事，车辆拥堵十分严重。因此，自动指挥灯的绿灯放行了，地面指挥仍不放行。我于是就停在路口等待放行。这时，旁边停着的一辆车的司机敲我的车窗。我摇下车窗一看，是个老外。他朝我问道：Why?我告诉他，前方有车辆肈事，路况已十分拥堵，再放行过去，不但谁都走不了，还会造成更难疏散的拥堵。他朝我耸耸肩，表示听不懂。我试着用英语跟他解释。他的脸色渐渐明朗起来。最后说了句：Understand,thankyou。然后摇上了车窗。我不由得大为兴奋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在非规定的场景下、没用靠死记硬背的句式、向一个正宗老外，解释一个较难解释的事件，但他居然听懂了。这说明我的英语口音和词汇量有了长足进步。这真让我感到无比欣喜，甚至小有成就感。
　　由于天气过于炎热，长时间开窗，车内的冷气逃逸干净，变得闷热，我赶紧摇上车窗。当车内刚有一丝凉意时，听到有人在轻敲我车窗。我摇下车窗一看，是个卖白兰花的小姑娘。她问：白兰花要吗？车内刚有的一丝凉意又再次逃逸干净。我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不要！正准备摇上车窗，却见那小女孩去敲旁边那老外的车窗。我不由得撩起了想看看他们之间如何沟通完成交易的想法，便停止了摇窗。 只见那老外摇下车窗，探出头问句：What?没想到那小姑娘竟语音纯正地说了句：MicheliaAlba。老外反问：Gardeniaflowers?小姑娘答道：Yes。老外又问：Howmuch?小姑娘答道：Twoyuan。那老外说声Ok，拿手指捏着两枚硬币放入小姑娘掌心，接过花，深深地嗅着，作出夸张的陶醉状，慢慢地摇上了车窗。我看到那小姑娘的神情十分兴奋。我知道她绝不是因为卖出了一对白兰花而高兴。她跟我刚才一样，为自己在非规定场景下，完成了一次跟老外的沟通而兴奋。可见这小姑娘也正在学习英语。不但发音纯正，而且掌握的词汇量看来也已不少。白兰花一词，有不同的译法，小姑娘却都能听懂……
　　这时，后面的喇叭响成了一片。我一看，地面指挥已开始放行了。我赶紧挂档行驶……一路上，我脑里都闪现着这样一个疑问：一个卖白兰花的小姑娘何以能说这样纯正的英语？！或者把这句話反过来问，一个能说这样清纯英语的小姑娘怎么会来贩卖白来花？！我百思不得其解。但她那端正俏丽的面庞，特别是两眉间那颗观音痣却深深印入了我的脑海。因此，我现在一见到她，立刻就认出她来。而且现在还了解了她的许多背景故事。我知道这是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艰难成长在困苦家庭的优秀女孩。我为她生命力的坚韧所打动，更有了一种想助她一臂之力的念头。便把报导的打算告诉了她。
　　谁知，她的反响又大大出于我的意外。她不同意报导这事。她说报导后，必有爱心人士会向她捐款。但是她家的困难，她不想通过社会慈善施舍的方式来解决。她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克服。她不想失去生活对她的磨砺。小小的年纪，竟有这样的思维逻辑和对生活的认知，使我不由得大为感动并深深地叹服……
　　后来，交警中队也向我台提出，鉴于免费赠花活动不适于推广，同时，时效性也不宜开展得太长久，希望媒体不要予以公开宣传报导。台里通知我停止追踪采访……以后就再也没遇见过这卖白兰花的小姑娘，她及她家的一切情况也就不得而知…….
　　但我却养成了一个买白兰花的习惯。我知道，大凡要做这样近乎乞讨的微生意的人，都会有这样或那样的背景故事。我买一对花，就是助她一臂微力。就是送她一丝温馨。增强她对自己、对生活的信念！而且，我对白兰花的花性也有了新的解读。我觉得做人，就应该象那个卖白兰花的小姑娘那样，生如夏花，让生命力勃发、坚韧，散发出清雅的浓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