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踱向回廊,墙壁刚好为他营造了一个有月无灯的角落,他惊讶于我的早已在这里。趁着朦胧的月色,他从口袋摸索出一盒香烟,取出一根,点着:
“来一根?”他说着就把烟盒递给我。
我也从中抽出一根,借他的火点着了。
“今晚怎么有好心情赏月?”他往栏杆上一靠,嘴上就冲出一股烟气。
“朦胧的月色正好配闷酒,无闷酒,你的香烟最合适了。”我也吸了一口,学他的样子冲出去。
但我似乎文不对题,答非所问。
“你可是从来不沾烟的。”他说完就笑了。
“今晚得学着抽一根,就算是做做样子,形而上罢。”
“失恋了?”我真佩服他的猜疑能力。
我不说话。一个劲地往远望往高眺。
“抽完就好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也不多说。
“我终于脱尘了。”我在心里自慰道。
“有一个女孩,比她长得富态而气质呢。”我在心里说。
“再来一根?”朋友问我。
“不了。抽完这一根,就睡觉去。”我答道。似乎只有睡觉才是解脱正道。许多事情就是这样,往往现实中万不得已的,睡梦中就能美满实现,弗洛伊德如是说。
“你明天干嘛?”他关心道。
“还能干嘛,无非重复今天的活儿。”
“读书?练琴?跑步?发呆?”
我默而不答。继续看着模糊的月色,向它呼去最后一口烟气。
“终于完了!”
我把烟头熄灭,向草丛扔去。
朋友似懂非懂,也不以为然,只是冲我若无其事地笑。
“去睡觉了?”他慢慢地吸着他的烟说道。
“去睡了。今晚的月色有些模糊。”
我转身走进屋内。
“女人真靠不住。”我在心里怪罪她。
她是我女朋友。不,现在不是了。她已名花易主。
两个小时前,我给她发消息,想请她明晚看电影,以弥补前两天我没有为她庆祝生日的过失。因为忙于论文,我几乎辞去了所有活动,甚至和她的聊天。我以为闭关一星期,等我把论文做完了,再好好和她吃饭约会。结果期间正好她生日,我给忘了,她也一句不提,也从不主动与我说话,好像她很懂我一样。
为这事我已觉惶恐,发现我们的距离正在疏远。虽然事后我急补了一条祝福短信和一份礼物,既庆祝她生日,也抱歉我善忘。虽然如此,却难掩我内心的忐忑和自责。但现在倒好了,祝福真成了祝福,内心的忐忑和自责却再也不必。
记得我给她发的消息是:
明天有空吗?听说新出了XX电影,很有看头。等你明天考完试,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大大的笑脸!)
十分钟后,她回了:
……不用啦!忘了告诉你,我新交了一位男朋友,就在我生日那天……明天他生日,我还要陪他呢。也祝你早日脱单幸福哈!
我当时看完后,似乎手是颤抖的,心里一阵一阵地发酸,好不容易止住眼眶里往外溢的东西。但为了显示我的“从容大度”和“礼貌”,我给她回道:
那真是恭喜啦!之前你与我说,大学生活总有一点遗憾,这回可算补上了。真好。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也过去了。她终于没有再给我回任何消息。我知道她的性格,按她的说法,“免得睹物思人”,一定是把有关于我的一切全部删除殆尽。不能怪她,我也该如此效法才对。
爱情真是个无厘头的东西,来得无方,去得也无由。徒让人伤心难过。我在笔记上写道:也许我前生欠你的并不多,所以如此快就还完了。我没有得到什么,也没有失去什么。你同样没有得到什么,没有失去什么。最好的比喻是:梦中接了个吻后,梦中又受了一个巴掌。
多年以后的一个冬天,我走在伦敦的街头,人们黑大衣绿皮帽花围巾,嘴上呼着热气极似抽烟。我参观完伦敦塔,心情沉重,一直步行在泰晤士河边,大风过处,行人的衣领翻飘。我不自觉地点燃一根烟――我终于学会了这形而上的玩意儿。抽烟真是精神的象征,烟气缭绕,若有所思……此外,烟草无其他意义。
这根烟把我的思绪飘去了多年前,无灯的回廊,知心的朋友,以及我的初恋。是的,她是我的初恋,人长得不算如花似玉,但我却钟情于她。那时的我既英勇又羞怯,背地里千言万语要对她诉说,见了面反而拘谨失态。那时的她,就值得我这么魂牵梦绕的。
她找到新的伴侣那一会儿,我的心情是百感交集的,失落、惋惜、祝福、妒恨……终我一生,真是一场又一场地上想象力的当。那时我反复听着一首歌,记得歌词写道:“情缘任它自然,爱恋会源源不断;旧的梦才完又有新的梦来圆,但初恋偏惹怀念……”
为了排解失恋的痛苦,我只好两耳不闻窗外事,天天只做四件事:读书、练琴、跑步、发呆。幸好那时读书正逢嘉年华,有点“狂飙突进”,很少受消极的情绪影响。当然,消极情绪每天都有的,一想起她来,总要痛心一阵,每每如此,我便要么跑步、要么弹钢琴去。一天之中,我也总会断断续续的发呆,倒不是想别的,而是无所想。
几年前,我还未出国,临走时有人给我送来一封信。我拆开一看,上面的字迹勉强娟秀,一看落款,才知是她,我的初恋,里面有几句话写道:
“……没想到你混得真不错!既是大著作家,又是大钢琴家,在报上都经常看到你的名字,你的这些本领怎么在大学的时候没有表现啊,那时我要是知道你有这些本领就好了……不过那时你也穷,不过穷有什么关系呢?……唉,你现在过得真好!在报上看你的像,一点儿也没变,还是那么年轻,头发也不白,怎么头发也不白呢?……听说你要出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恐怕再也不回来了吧?……我呢,后来换了好几个地儿,终于在山东安了身,两个儿子,一大一小,又淘气,丈夫是运货的……我会把我的地址附在后面,你要是回国,就来我家坐一会儿……”
我看完信后,想起昔日的她,未免又让我动情起来。看她的字迹,是有当初的娟秀的,即使这可能是一只粗糙了的手在写……她现在变得怎样了呢?我没有亲眼看到她,她没有来找我,只给我写这一封信,永远留给我青春的印象,她的做法真对啊!但我忍不住想象,她的脸是不是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光滑和圆润?是不是动不动就扯着大嗓门喊叫,喝茶像灌水?是不是一开口就唠叨不绝,说话毫无逻辑?……
伦敦的街头已近黄昏。泰晤士河上吹过一阵阵微波。我深深地吸了最后一口烟气,呼出,熄灭烟头,就随地丢去――我知道第二天一定会有捡烟头的乞丐来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