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节气,过了清明,尚在谷雨前。正是龙井茶产地——梅坞景色最迷人的时候。
远眺去,浑然碧绿一片。细瞧,却分出层次来。构筑山体的杂树,经冬的老叶泛出油润的光泽。叶片厚实了许多,呈出玉的质感。从山脚漫延到山腰的茶园,新叶浮梢,晨雾缭绕间,朦胧又鲜亮,像燃着一簇簇绿色的火焰。
採茶女散落在各农家的茶山上,纤手翻飞,新茶成掬满把地投入茶筐。空气中有股香息在游移,这香息有点诡异,感觉象是从那一茎茎刚被摘掉新叶的嫩茎中,细缕细缕地冒出,随风飘逸,似有清香充盈了你的肺泡。可是,一俟凝神嗅吸,却又似乎只是一团清新的空气而已,并无确切的香韵……茶山忙碌而静谧。
山下的村庄却喧闹得很。嘈杂的声浪不息不断,波动着停驻在了半空。停车场里,大巴鱼贯而入,吐出一批一拨的游客。下得车来,有的伸懒腰舒展着身子,发出很响的呵欠声;有的迈着细碎的急步,向停车场端的洗手间跑去。不一会,又步态闲适地踱回;有的仰脖将纯净水瓶中的剩水喝尽,随手将空瓶扔入草丛。很快就有穿着桔黄背心的清洁员拾起,丢入一只脏得快成黑色的白编织袋中……导游们左手举着各形各色的社旗,右手擎着电喇叭在整理队伍。一些本地茶农模样的人凑上前,明知基本没有希望,却仍满面堆笑地试着拉客。导游不耐烦地应付几句,随即带着队伍向预定好的茶庄走去。各个茶庄前都有些旅游团队在进进出出……
那时,旅游购物已陷入个怪圈。初期,人们都以为产地购物肯定正宗而且价廉。哪里知道,茶庄老板为了招揽客源,暗中给旅行社、司机、导游回扣。而且为了争夺客源,这扣率还越给越高。而茶庄老板又要保证自己的高额利润,那就只有掺假、提级、抬价。到后来,产地购物,变得既不正宗又不便宜。游客们受骗上当多了,慢慢也变得精明起来,购物也就没有初期那么冲动。一个旅游团队到茶庄,茶叶能否卖动?卖多卖少?这就要看各茶庄老板的营销手段如何了。
一般茶庄做团队客,都有些程式化。游客甫一坐定,给每人沏上一杯试饮。老板或销售人员就大力宣染起饮茶的功效来。仿佛是琼浆玉液,喝一口便能登仙。其实,这些内容,早在大巴上,巧舌如簧的导游都已讲过了。再被反复灌脑,觉得聒耳。二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如此费劲地介绍饮茶功效,并不是真的关心你的健康,而是关心你口袋里的钱,游客们觉得被忽悠。心理便有些逆反。原来想多少买一点的或者还在犹豫的,都决定不买了。当然,也有此行目的便是要买西湖龙井茶的,也仍然会买,但购茶总量不大,这种状况,在旅游界叫做这个团没做足。
阿康茶庄的营销氛围就明显不一样。老板阿康亲自站在庄外迎接络绎到来的团队。庄门前,八字排着两列身着紧腰西装裙服的女服务员,个个高挑、挺拔、美丽,亲切地微笑着。阿康依次将团队派给女服务员。女服务员姿式优雅地做个请的手势,便側身引领着团队走进茶叶展示厅。展示厅的墙上挂着一长溜宣传画板。既介绍悠久的茶文化。也介绍饮茶的功效,但不是只空泛地罗列出几条,而是详尽地展示了国际、国内权威机构的研究成果和数据。无形中,为车上导游的宣传提供了有力的佐证,令人信服,激起购茶的欲望。厅两側排着两长溜仿红木长条桌。桌上摆着一只只明亮洁净的玻璃方框,里面盛满了等级不一的茶叶。玻璃框的上面有个塑料封,里面插着标签,注明了品名、等级、产地、价格。框側有六个稍大的红字——欢迎品尝选购。带队的那位服务员微笑着站立一旁,却并不热切地向你推销。只是你有品尝要求时,马上给你沏一杯,笑靥如花,玉手双捧,请。
这一时段叫自由参观和选择。结束后,是老板重点推荐产品。老板阿康致欢迎词后,语调诚恳地说:饮茶的好处,大家都了解了,我就不再多讲。重点介绍如何选购茶叶。俗话说,茶糊涂、糊涂茶,茶叶的等级,一般人难以细分。因此,买茶只买对的,不买贵的。如果是你们自己饮用,我建议大家选购雨前茶。这雨前茶,汁浓味香,口感不逊于明前茶,价格却相差好几个档次。今天,我向大家推荐这款雨前茶……说着,他手一扬,服务员们立刻给每位游客沏上一杯老板推荐的茶叶。他待游客们品茗一番后,又问:怎么样?口感、香气都还可以吧。关键是价格实惠,两百一斤……
短短几句推销,往往产生奇效。游客们觉得老板的推荐真诚可信,又亲口品尝过,确实价质相称,于是认购意愿雀跃。阿康却往下摆摆手,语气稍转:当然啰。如是资深茶客、或需高档馈赠、或有重要公关的,选这款茶就不一定合适。一会儿,如买自饮茶的,在此找服务员认购。另有需要的,请随我进贵宾室选购。
雨前节气,新叶旺发,收购价低。虽说售价不高,但利润尚丰。如果量大,总额也不可小觑。阿康把这块销售自饮茶称作”做足跑量”。当然,他销售的重点放在“抓住高端”上。每团总有那么几个,甚至十几个游客尾随阿康进了贵宾室。
进得贵宾室,自是另一番景象。一堂红木傢什,顿显古雅。满屋弥漫着清甜的茶香。似乎还浮游着一脉薰香,平添一份禅意。墙上挂着几幅咏茶的书法作品。側墙下摆着一溜青花瓷缸,盖着缸盖。盖上贴有标签,标明了品名、等级、价格。掀开缸盖,只见半缸袋装生石灰,上面摞着一只只南方特有的毛纸包。不用说,包着的全是些高档茶。缸的上方,有一满墙的艺术木格。木格里是一只只大大小小的锡罐。罐体上也贴有标签,却只有品名,并无标价。开得罐来,也是袋装生石灰垫底,上摞几只黑面锡里的纸包。自是些顶尖货。木格的一角,摆着各色茶叶包装盒,任君自选。一番冲饮品尝,贵宾们选定茶叶和包装盒后。服务员按要求去包装。等待期间,茶艺演示开启。清幽雅静的环境里,悠远绵长的乐曲中,一位身着月白旗袍的佳丽,面含春色,逐一演示沏、赏、闻、饮茶的要领,动作是那么地圆活、连绵、轻盈,惹人迷醉。一时间,但觉香气氤氲、琴筝绕耳、玉指递杯,真个茶不醉人人自醉,直叹不虚此行。茶艺演示完毕,老板阿康亲自介绍茶叶的几个贮藏法。而这正是买高档茶客人最关心的问题。个个听得津津有味。最后,又见阿康拿出本装璜精致的登记册,虔诚地笑道:贵宾们如想今后再买本庄茶叶的,请留下联系方法。本庄负责邮寄。还别说,真有不少人欣然落笔。如此,每年清明前,仅此一项,就能销出不少高档茶。阿康老板销售这些高档茶既不抬价也不掺假。而且包装前,电话问清对方的用途,选择适宜而华贵的包装盒,放齐标签和证书,还附上亲笔问候信。
如此销售,自然每团做足。司机、导游拿完提成,一边点着钞票,一边笑着摇头:阿康老板卖茶叶的噱头真好!
二
阿康不是梅坞本村人,是城西某城中村的一个农家子弟。通过驾考,当上名旅游大巴的司机。虽说这几年跑团的收入颇丰,但总觉得不是自己捧一辈子的饭碗,心有旁骛。在多年的跑团过程中,他目睹了多家旅游商品销售商的发家过程。深谙了旅游商品销售的潜规则和具体的操作办法。决定加入到这个行列中去。多项筛选后,选定从茶叶销售做起。他认为卖茶叶,杭州最理想的地点当然是梅坞。第一期操作计划是租户农家的房子开办农家乐,主营餐饮、娱乐、兼卖茶叶。选择这样一个登陆点,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当时,这种业态在梅坞已很流行,被本村经营同类业务的村民所接纳,异体排斥的副作用就会小许多。经过多次踩点后,阿康托人介绍找到了金凤家。阿康去时,金凤正在院里那张用大煤渣砖砌桌脚,青石板作桌面的洗衣桌上洗衣。因事先有约定,当阿康自报姓名后,金凤拎张小竹椅递阿康说:你先在这坐一下,我给你沏茶去。说着转身进了屋。
阿康兀自一人打量起院落来。院子不大,却很洁净。窗台上,晾着许多条肥皂。阿康一望而知,这是份极节俭的人家。他母亲在世时,也把肥皂晒得极硬极硬,说这样洗衣能省许多。靠墙有个杂砖干垒的花坛。坛脚散着一坨又一坨粗大的蚯蚓粪便。坛壁上布满了蜒蚰爬过而留下的晶亮的痕迹。坛内种着棵藤本蔷薇。大抵有些年头了,花枝已攀援了整面墙。花蕾如豆,数以万计。阿康心想:晚春初夏,花事盛开。香气氤氲,撩人情思。该是多吸引城里人来用餐品茗的好场所。他唯一感到有些碍眼,也颇为不解的是花坛的四周和花坛里摆满了破脸盆、破瓦罐……盆罐里看不到土色,铺满了喝过的茶叶,全栽着小葱。有的葱叶已长得有尺把长了,葳葳莛莛的;有的却剪得只剩寸把长的葱白,象些极小的瓷瓶排列着;也还有几盆,剪过些时日了,都已挺出寸长的葱针。为什么要种这么多的葱?阿康正纳闷着。金凤端着杯茶走出来,笑着说:热水瓶里的开水都是隔夜的,沏不开茶了。现烧的虎跑泉水,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啊。阿康应道:没事、没事。我们聊聊租房事宜吧。他等着金凤把他客客气气邀进屋去。谁料,金凤却淡淡地说:我得赶着把这些衣物洗掉,趁有太阳晾上。我们就在这聊聊吧。
阿康一看这阵势,顿时心凉半截。本来,据他多方探来的信息,金凤父亲早亡,家中只有孤女寡母两人。母亲患有慢性肾病,正住院,经济告急。急于将房子出租。他原以为此番谈租会轻而易举,而且还想趁金凤急于出租的心理,好好压压价。没想到金凤竟是这么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张开五指梳理着头发,惴惴问道:你家的房子是不是要出租?
金凤用晒得极硬的肥皂往摊在青石板上的一床被套上使劲涂抹着,头也不抬:条件谈得拢就租,谈不拢就不租。
那……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金凤拿板刷使劲刷着被套,白白的皂沫飞溅起来:第一,年租金八万。
金凤家,阿康私下里来踩点过多次。八万年租金,和同类农舍相比,不低也不高。他见金凤语气淡然,生怕谈不成,便忙不迭地答道:可以。
金凤这才停止刷被套,转身面向阿康……她这一转身,阿康看楞了:山村竟有如此绝色女子!许是用力刷被的缘故,两腮桃红粉嫩,眼亮得仿佛会眨出银滴,眉梢、刘海沾上些皂沫星子,更平添几分俏丽神韵……
金凤避开阿康的视线,侧脸说道:第二条,租期一签三年,租金每年递增百分之十。三年租金一次性付清。
阿康此时已恍恍然心不在屋而在人了。他父亲这几年身体衰败得很历害,因此对独子阿康的婚事催得很紧。按说,阿康身为一名大巴司机,身边不乏靓丽女子。但他总觉得他所接触过的几个女子,不是观念太开放,就是拜金主义太泛滥。做朋友、甚至性伙伴可以,但做老婆,却是没一人可考虑。因此一直拖着。虽说,来之前,介绍人曾对他提过金凤是茶乡西施,但当时他并没往心里去。他觉得现在这个时代见个女的都叫美女,称西施也很普遍。因此,刚进院门时,虽觉此女挺入眼,但忙于自报身家姓名,没顾着细打量。现在这么近距离的端详,顿感一种柔美的、撩心的气场包裹了自己……他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第六感觉:眼前的这个女子,正是自己梦里寻她千百度的那个人,是命中注定的今生妻子。自己事业和生活的风帆将从这里启航……
同不同意给句痛快话呀!金凤见阿康发楞不说话,便催问。
阿康回过神,赶紧说:你再说一遍。我没全听清。金凤于是又说了一遍。阿康觉得租金递增是惯常做法,在情理之中。三年租金一次付清也不成问题,一来自己完全有这支付能力,二来他对金凤一见钟情,三年租金一付,他就有了千日近距离追求金凤的机会,岂不妙哉!于是他使巴掌缓缓地抚弄着头发,痛快地应承道:可以,完全可以。别说三年,一次性付五年也成。
没想,金凤却淡淡地说道:第一期就签三年。第三条,承租方需负责内部装璜及购置全部器具,三年折旧完毕,残值归出租方。
一听这条,阿康不由得沉吟起来,他觉得金凤放出厉害手了。内含的真谛,立刻心知肚明。他在选点时,见这栋农舍临路傍坡,办农家乐的地理位置极佳。何以户主自己不办,而要出租?后来随着了解的深入,方才知晓,户主自办,一缺人手,二没启动资金。而签下这条,不仅启动资金迎刃而解,而且茶楼渡过了经营预热期,户主渡过练手期。三年后,生意要是火爆,完全可能不再续约,收回自营。难怪这么好的地理位置至今没人来办茶楼。必定是在这条上谈崩。事实也正如阿康揣测的那样,金凤家以前多少次租赁谈判,都在此搁浅。因此,阿康刚来时,金凤一是为了掩饰自己急于出租的心理,以免谈判陷于被动,二来也是怕半途而废,又是一场徒劳,便顾自洗衣,边洗边聊。她哪里晓得,此番来的阿康,不同以往的寻租客。他志不在茶楼而在茶庄!不是只烧几碗农家菜、卖几杯龙井茶而已。而是要成批量地销售茶叶,进而销售各类旅游商品。租农舍办农家乐,无非是选个桥头堡,先站稳脚跟,广积人脉,伺机再做大做强。以免一开始就高调进入,即成众矢之的。更兼他现在已被金凤的风情迷住,有了更美妙的展望,想巢凤双得。于是他叉开五指梳理了一会儿头发,爽快地答应了金凤的要求,说:行,我们签约吧。
金凤稍感意外,问:你也不进屋仔细看看,算算造价?
阿康使巴掌缓缓抚弄头发,笑着说:不用,这方面我不太精通。下回我带装璜设计师来。
金凤追一句:可不能装璜得太低档啰。
放心吧,绝对按高档水准装。拿纸笔来,我们签约。
金凤犹心存疑云,进屋拿出几张纸来,说:协议我有以前打印好的,你先看一下,就是我们刚才谈的那几条。不过,得把装璜档次不得低于中档这条添上。
好、好……阿康笑着接过协议,一边平抚头发,一边逐字看过,又刷刷几笔将关于装璜档次不低于中档的限定写上,一式两份,签上自己 的名字,笑着递给金凤:签上你的芳名吧。
阿康爽快如此,金凤反倒犹豫起来,我们可得说好了,得租金到账才能开始装修。
那当然啰,下回我来就把现金都带来。
金凤说:我还有一条口头协议,我妈身体不好,我不能出外工作,你得雇我。要求不高,三千一月。我可以给你掌厨。
阿康一听,正中下怀,心里乐颠了,连连说:好!好!
金凤这才一笔一划地签上自己的名字,递一份给阿康,自己留一份,进屋锁进箱底。
阿康掏出一叠钱,数也不数递给金凤:我们签约成功,理应庆祝。麻烦你去操办桌宴席,一边吃一边再议议其他细节。要丰盛些,就按将来我们农家乐来了高档宾客那种标准,行吗?
金凤双手在裤管上来回两下擦干,接过钱愉快地答应道:好呀,等我洗完、晾完这些衣物。她手脚麻利地把衣物漂清、晾上。阿康发现竟有几件男衣,不觉心一沉,难道她已有男友?事关追凤大计,想盘问,但又觉得太过唐突。不问,觉得这几件男衣简直象是晾进了自己心里,湿漉漉地滴着狐疑。心里措词再三,表面上却象是随口问问:你怎么一次洗这么多的衣服?
趁我妈住院,把她的棉被、毯子洗了。
阿康装出一付恍然大悟的神情,把话头转到他想探听的男衣上:哦,你妈爱穿男装?
金凤笑弯了腰,哪里,这些衣服是我阿二哥的。平时我妈替他洗,这些是以前脱换在我妈那里的。我整理床看到了,顺手洗掉。
噢——,看来不是男友的,阿康觉得心暂时落回肚里。金凤晾完衣物外出采办去了。
阿康让金凤烧这顿饭的用意是籍此暗中考察一下金凤的厨艺水准和速度,以便决定是否需要外请大厨。所以金凤出去那刻他就掐了表。购买花了一小时。又花一小时左右,一桌丰盛的农家宴席就满满当当地摆在了他的面前。速度够格,不知味道如何?阿康逐一品尝过来,忍不住大大地称赞起来。他是个大客司机,多年跑团中,各派菜系、各档宴席,都见过、吃过。眼前的这桌菜肴,无论色、香、味都不输于那些大厨烧制的菜品。他大赞道:嗯,不错、不错!你学过烹饪?
金凤格格乐了:没有。只是我妈身体不好,买菜烧饭这些活,从小就是我做的。亲戚们都说,我烧的菜马马虎虎能吃。尤其爱吃我烧的葱焖鲫鱼。谁来了都点明要吃这只菜。你看,所以我家种了那么多葱。葱这东西,有时便宜,有时太贵,自家种了,方便还不要钱,嘻嘻。
阿康这才明白金凤家种那么多葱的原由,心想:真是个勤俭而灵巧的女子,更增添了几分好感,便热切地说:金凤,我们马上装修,尽快开张。店名就叫金凤饭店,你做老板娘,好不好?
金凤脸攸地红了:不许你吃我豆腐!
阿康楞了:我怎么吃你豆腐了?
金凤嗔道:你是老板,叫我做老板娘,啥意思嘛?说着,她不由自主地看了阿康一眼。觉得他身材娇健,却略显清瘦。白净的长圆脸上,配一管笔挺的冲冠鼻。一双大而明亮的单皮眼,秀气外溢。满头柔软、润泽的黑发很齐整地向后梳着,好个精明美男……顿时心生好感。连想起老板娘三字,更漾出几分羞涩。
阿康哈哈乐了:还真没想到这一点。我只是想你出面,村里会更支持,办手续会方便许多。金凤,我保证对外不公开老板身份。饭店你一人全权操作。我做外联,去旅游界拉些团队回来。
金凤听他说得诚恳有理,便红着脸,低声说:依你……
金凤饭店很快开张,也很快火爆。游客中,有好多人都知道梅坞有个金凤饭店。首先是环境奇佳。正值蔷薇花期,胭脂豆绽,暗香浮动,落红无尘,蜂鸣添幽。其次,老板娘有一手好厨艺。烧的农家菜既正宗又实惠。那碟白切本鸡真是鲜嫩无比。炖的东坡肉,肉香肆意而肥腻无踪。最拿手的是那盆葱焖鲫鱼,那更是鲜香嫩滑。鱼是钱塘江的野生鲫鱼,葱是自栽的香葱。成了每天限量供应的招牌菜。这盘菜,游客们必定连汤滷都不剩下,全淘饭吃了。吃了这样难得的美味,不少人都提出要见见大厨。没想,走出来的竟是一位如此曼妙的厨娘。守着这样的花,吃着这样的鱼,见着这样的人,真乃人生一大快意之事!店里的桌位很难订到,旺季双休日的桌位更得提前好几天预约。阿康也正如他承诺的那样,把整个店全交金凤一人打理。只在晚上和金凤结账。生意如此旺发,金凤如此辛劳,阿康早已主动提出要提高金凤的报酬。议定底薪+提成。原先的三千月薪为底薪,按月发。提成按营业毛利的百分之十计提,每日结算。阿康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的是每日和金凤有耳鬓厮磨的机会。随着生意越来越好,金凤的提成也越来越多。但金凤仍是那么节俭。衣服没一套高档的,混身上下没一件金器。这在村里的女人中,特别还是个老板娘,那是绝无仅有的。阿康劝她买几身好衣服,几件金饰。金凤摇头道:我妈的病已发展成尿毒症了。现在得靠血透维持,一个月就得不少钱。将来万一能做肾移植,手术费得好几十万。术后,还得服抗排斥药。进口的排斥药,一月又得好几千。所以我的钱连一分都不敢乱花。尤其是花在我自己身上的钱,能不花就不花。
听了这番话,阿康心中对金凤更是怜爱无比。过了些时日,晚上结账时,他拿出几套高档服饰,要金凤试穿。金凤以为是阿康要她替人试穿的,便允承下来。逐一试穿,套套合体。试毕,递还阿康。阿康笑着摇头,说:这是专门替你买的。金凤对这几套衣服也真是十分喜欢,便要算钱。阿康说不用算。金凤就不肯要。阿康说:这是为了提升饭店的档次,专门为老板娘买的工作服。对阿康的这个说词,金凤觉得还算师出有名。她自己为了揽高档回头客,经常需给客人敬酒。而且,还有许多慕茶乡西施之名而来的客人,也往往点名要老板娘敬酒、合影。在这种场合下,她也常觉得自己的服饰过于寒伧。因而便接了下来。她是实在太喜欢这几套服饰了,又一套套拿出来比试,一边比试,一边笑道:怎么会这么合体,而且套套合身!她哪里知道,阿康为了买这几身服饰,多次从她晾晒在院里的衣服上偷偷地量下尺寸,又跑了许多家高档女装店才买妥的。开了这先例,阿康便时不时地送些服饰、皮鞋、高档化妆品给金凤。金凤也都愉快地接受下来,心想自己更用心地做好生意来报答老板。这样的匮赠到年底上演了一场重头戏。那晚,结账完毕,阿康递金凤一只精緻的首饰盒。金凤神情疑惑地打开一看,竟是金三样:戒指、手镯、项链,她惊问:这是怎么回事?阿康笑道:这是你今年的年终实物奖。金凤拼命摇手:已经拿了大额奖金了,哪里还好拿这么贵重的东西。阿康不由分说地拉起金凤的手,替她将戒指带上、套进手镯,又绕到身后,替她佩带项链,一边佩带,一边说:我看你没耳洞,这次就没买耳环,抽空去把耳洞打了,下次再好好挑几副耳环。说着将金凤推到供宾客用的穿衣镜前看效果。金凤来回转了几次身,细细打量一番,只见镜中女子不仅鲜亮,而且富丽。她知道自己是不会,也不肯把它们褪下来了。
三
金凤妈经过治疗,病情稳定了些。有时,厨房忙时,也走进来帮着洗几只碗碟。金凤觉得姆妈这样轻微地活动活动身子也好,就不加阻拦。有一天,来了桌高档客,指明要尝鲜吃野生的马兰头。金凤去市场买,谁知卖脱货了。金凤妈知道后,偷偷去野外采摘。结果昏厥在地头,被送去医院抢救。阿康稍后知道了消息,赶去医院探视。这是间双人病房。外床的病人大概去作检查了,空着。临窗的金凤妈的病床用活动布帘围着。阿康知道这种情况,不是病人在如厕,便是在擦身洗澡,便轻手轻脚地站在布帘外候着。这时,听得金凤妈在对金凤说:阿凤,姆妈看来是活不长了,活着看不到你结婚,我死了口眼都不闭。
静寂了会儿,听得金凤说:姆妈,不是我嫌贫爱富,嫁给阿二哥,他挑不起我家这付担子……
姆妈不是催你嫁给阿二。你知不知道,阿二为啥要认我做干妈?他就是为了断了这份念头。他跟我说,他配不上你,不想耽误你。所以要认我做干妈。认了干妈,他就是你阿哥,一份人家,阿哥是不好娶阿妹的……
阿康听到金凤轻轻地抽泣起来……
阿康怕一会儿金凤掀帘出来撞见,赶快退出病房。他想,事发突然,金凤送医要紧,肯定没带足钱,而且他知道金凤把他一次性付的房租存了大额定息,取出来,利息损失太大,便悄悄去缴费处缴了两万费用。然后,回到茶楼收拾一番。为了金凤能安心照料她妈,阿康在店门口贴了张告示:家有急事,暂停营业。然后又赶回病房,把已缴费和停止营业的事告诉了金凤。金凤听后,感动得涕泪满脸,一下扑进了阿康的怀里大哭起来,边哭边说:阿康你待我太好了……让我怎么报答你……
阿康静静地搂着金凤站着。任她倚着自己的肩头哭泣。心里突然升腾起一种他从没有过的人生体验。以前,他当大巴司机时,从来都是以得到为快乐,得到越多越快乐。而此刻,他却体会到了付出的快感。这种快感竟是那样的纯粹、深刻,令心脏颤抖,令灵魂升华……他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和金凤一起挑起这付担子,让金凤妈得到最好的医疗。但他知道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表白的地方。此时,也不是适于表白的时机。他只是轻轻地拍打着金凤的肩胛,默默地传达着心底那份从没有过的柔情……
金凤妈出院了。金凤饭店准备恢复营业。阿康陪金凤一起打扫店堂。金凤的脸苍白了许多,用了一阵力,微微有些胸颤。为了防尘,头上裹了块花绸巾,整张脸显得十分姣美而又楚楚可怜。阿康的心被深深地打动了,涌起了一种想表明心迹的冲动。他对金凤说:金凤,以后,我们不结账了。饭店的营收除了周转资金外,你都存进你的银行卡中,为你妈存出做肾移植的钱来。金凤一时有些迷惑,瞪着眼睛望着阿康。阿康干脆挑明:嫁给我!金凤,让我和你一起照顾你妈她老人家。听清了这话,金凤的神情有些发呆,轻轻地点头,又重重地摇头……半天说了句:让我想想……
等了好些日子,金凤始终没给阿康一个明确的答复。只是见着阿康,脸就攸地一下飞红。双眼象含着两泡水似的,越发显得明眸动人……阿康知道金凤在等自己再次表明心迹。于是,到了金凤生日那晚,阿康手捧玫瑰,象影视片里那样,单膝跪地,抬起头:金凤嫁给我!金凤一把抱住了阿康的头,突然哭了起来,而且越哭越大声……
天宇间,象有画师在改稿。白天的梅坞象巨幅彩卷,夜间却成了泼墨山水。金凤家的灯象颗幸运星似地一直闪烁着……突然灭了,不跌落何处,命运之神今夜眷顾了谁?
四
阿康准备开茶庄了。庄址他已选好。空置的村西头小学。以前的人家,孩子多,而且大人对孩子读书的学校也要求不高,村小能招满生。现在不同了,都是独生子女,而且大人的脑子里都灌进了这么一句话: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再加上经济条件和以前相比,也已不可同日而语。因此宁愿缴巨额赞助费,每天车接车送,也都要把孩子送到外面的好学校去读。村小就空置了下来。这里,地大屋多,改建个茶庄真是太理想了。比起沿街商铺,租金又不知便宜到哪里去了。他将做的都是专程到达的团队客,不是散客,沿不沿街,问题不是最大。以前,他一直没敢点破。怕别人想明白了,和他争。而他根本没有资格和人争。现在不一样了,他和金凤结了婚,对外称是上门女婿。而金凤家又是个低保户。村里巴不得她家能有个转机。因此,金凤一去申请,村里将这事一公示,大家觉得这里开店,地僻人冷,没人和她争。村里也就很快批复了。有人还笑他俩傻。直到后来,团队客越来越多,营销的手段也越来越现代化。那些沿街的商铺痛感店小难容大财神。扩店又觉租金贵成天价。淡季,一天的营业额都抵不了租金。这才明白了当初阿康、金凤的眼光有多毒!可人家租期一签三十年,争也不用争,只能往下咽气。阿康茶庄又不断地根据经营需要而改建,于是越来越气派。大巴上导游介绍起阿康茶庄来都是这么句词儿:我们将要去的是梅坞第一庄。也可以说是杭州第一大茶庄。游客抵达后,直觉此言不虚。有这么好的购物环境,又被阿康一整套的营销策略所撩拨,都踊跃掏包。于是便有了前面描述的兴旺景象。当然,这派兴旺景象既非天赐,也非一日之功。阿康茶庄乃后建茶庄。虽然,每个来茶庄的旅游团几乎都能做足。但在初期,总的来团量和老茶庄相比,根本不在同个量级上。因此,想要做大做强,甚至后来居上,就得在大幅度提高来团量上做足文章。换句话说,要从老茶庄那里杯中分羹。而这正是每个新开茶庄的经营瓶颈,很难突破。
旅游单位和茶庄的利润分成是通过人头费的形式来计提的。每年年初签协议,规定当年旅行社向茶庄每输送一位游客可提取的人头费单价,年底按累积数计提。多年合作下来,双方的信用和人情交错,使得供团渠道相对固化。不发生特殊情况,换签的概率极低。
为了突破这一经营瓶颈,阿康多管齐下。首先,他用足自己的人脉。他当大巴司机时,有许多要好的和熟悉的司机、导游。他请他们偷偷地把团队带来。起先,这些司机、导游是买面子带团来。但来了以后,没想阿康能把每个团都做得那么足。虽说,阿康的扣率和别的茶庄是一样的。在这一点上,各茶庄都是统一的,谁也不敢擅自提高,否则会引起行业公愤。但,同样一个团,阿康做的营业额却是别的茶庄好几倍,司机、导游的提成自然也多。尝到了甜头,最初是阿康求他们带团来,后来变成了他们主动要带团来。而且,旅游界慢慢传开了,别的司机、导游也纷纷带团来。
此外,司机、导游爱带团到阿康茶庄来,还暗中另有个玄机。茶庄的楼上辟有个司机、导游休息室。当团队购买茶叶时,司机、导游大约有一小时左右的休息时间。阿康茶庄的老板娘金凤日日在此和他们赌一种名叫小九的纸牌。赌法很简单:一人做庄,给每人发两张牌,合计点数后比尾数。以九为最大,次第相克。司机、导游可玩的时间有限,于是公推金凤做长庄。司机、导游来了,叭叭下几注,赢了,几千元落袋为安,走人。没人会说你赌品差。因为团队茶叶快买好了,带团要紧。输了,比如这次团队做了个白板,回扣没拿着,下次再来反梢,心理很快平衡。每次,团队交给茶庄服务员带进茶庄时,阿康准笑咪咪地对司机、导游说句:金凤在楼上等你。这阿康的记性还真是超级好,他能记住每个来过茶庄的司机、导游的名字,亲切地称呼着,还美美送你句祝福:今天多赢点!这些大巴司机,有很多人是在游客进景点时,没条件,蹲树下也要甩几把牌的主,许多导游在这点上,也是巾帼不让须眉。有了这么好的场合和机会,谁还能把持住?所以,好这口的司机、导游千方百计地把团队往阿康茶庄带。阿康茶庄的团量象江河涨暗潮似的,有了很大的提升。但这种提升有局限性,旅游团到哪个茶庄做,是由公司决定的,涉及到人头费的累计,司机、导游无权擅自改变的。阿康操作此事却有他的变通办法。他把人头费用现金付给司机或导游。司机或导游再上交公司。而公司只要如数收到人头费,为了照顾司机、导游的积极性,也就并不追究。但别的茶庄不干了。团量是茶庄经营的生命线,每个茶庄都守护得很警觉。阿康茶庄这么大的动作,别的茶庄不可能不觉察,更不可能无动于衷。要追究旅游公司的违约责任。但这是暗箱操作的潜规则,自然打不了官司。好在茶庄还有一招能降住旅游公司,人头费是按累计数结算的。你把团队流到阿康茶庄去了,以前的人头费我就扣住不付。因而,旅游公司只得做些明面上的禁止。但仍禁不住有相当数量的团队流到阿康茶庄去。特别是一些肥团,司机、导游为了保证做足,都仍然偷偷带到阿康茶庄去。别的茶庄也不可能每个团都监护住,只能心里暗暗记恨。
五
茶庄开张后不久,阿康将金凤饭店关了。一来,他想让金凤妈有个安静的养病环境。开饭店,客人来一拨去一潮的,人声很嘈杂。二来,也是心疼老婆。烧一桌菜不如卖一斤高档茶,他不想自己赛西施的老婆再烟熏火燎地挣辛苦钱。此外,他还另有一番算计在里面。开饭店的这几年,金凤染上赌博的恶习了。这也是环境使然。客人到农家乐来休闲,说白了就是来打牌、搓麻的。常来的熟客有时三缺一,邀请老板或老板娘凑搭子这也是常事儿。你要是硬不上桌,扫了客人的兴,这拨熟客的生意就可能断档。起初,金凤还是给阿康打工时,她是不上桌的。生意受损毕竟是间接的。再说经济也不允许。后来,她嫁给阿康了,真的成了老板娘,就变成了切身利益。而且经济实力也雄厚,坐下不怯。慢慢儿赌瘾越来越大。每天不摸摸牌,就魂不守舍似的,干啥都提不起劲,吃啥都品不出味。景点的茶庄、饭店都是早半场忙,每天,中午饭局做好,下午也就闲了。如没人要她凑搭子。她就千方百计自己搭牌局。不但白天在自己店里赌,晚上还去赶村里的场子。随着土地的不断征用,城乡结合部的农村催生了一大批多金有闲的土豪族。他们每天的主业就是豪赌。加之村庄治安环境宽泛,赌风是越刮越炽。金凤也融入了这个圈子。成了有名的富婆、赌婆。金凤是阿康心中的命宝,历来对她宠爱有加。更兼众人无论当面还是背后都说金凤嫁给阿康真是太福气了!而这正是他最得意的一点。阿康不願这盛誉有损。所以对金凤参赌,他并不加以阻拦。有时,金凤输光了身上的现钱,欠下赌债。债主上门来要债,阿康总是爽快付清,然后笑咪咪地告知金凤,连一句重话都没有。有人劝他:阿康,你不好这样宠老婆的。金凤会越赌越大,说不定哪天会闯祸。阿康却总是笑笑说:她欢喜,随她。其实,阿康哪会不知道赌博的凶险。他听过、见过的事儿多了。但他是个嘴上说豪言,心里想对策的人。他对金凤的控制是一种驰骋式的控制。既让马儿跑得欢,又揽住缰绳防失蹄。正好阿康为了挖团,针对司机、导游爱玩牌的嗜好,开辟了一个休息室,便把金凤安置到这里来撑局,专门搞司机、导游的公关,也就是陪他们赌牌。阿康称这为魔力公关。还别说,真有那么一股子吸人大法的魔力,登门的司机、导游越来越多。金凤也是天天过得心花怒放。那么多的人,整天轮流着陪她赌,曲意奉承着她,俨然成了个皇后。
六
虽说,旅行团是茶庄的滚滚财源,但也不尽然。有些含金量不高的团队,茶叶总共没卖出几斤,可人头费照样得统计进去。还得给司机、导游一百、两百安慰奖。七七八八算下来,茶庄没赚到钱不说,还倒贴了人工、茶叶。相关的旅游从业人员私下里称这些团为垃圾团。暑假里大量涌来的学生团更是垃圾团中的纯垃圾。茶庄做学生团,茶叶销售常吃零蛋。而且,学生团还往往是大团,人头费的计提可不是个小数。一个团做下来,亏损上千。随着旅游团量的不断增多,阿康茶庄的学生团量也急速增多。肥肉要吃,骨头当然得啃。这一点,也还能承受。问题是春茶期流团比较多的旅游公司的学生团,许多签约茶庄拒接。他们拒接的理由是:既然春季的团流到阿康茶庄了,现在的学生团你们也带到他那里去好了。这些旅游公司的司机、导游临时抓瞎,只得带着学生团大批向阿康茶庄涌来……暑假初期,阿康不在茶庄。春茶生意那么旺发,他得扩大春茶青叶的收购基地。特别是高档茶的收购量得提前预定足。而依惯例,暑期团队一般油水不大。临时由一名主管维持一下即可。没想到竟会发生别的茶庄的学生团大量涌来的情况。主管处理不了这特急情况,赶紧打电话向阿康请示,这些团是接?还是拒接?与此同时,被签约茶庄拒接的旅游公司的负责人也紧急打电话向阿康求救,再三许诺来年和阿康签约。考虑到春茶期间接了人家不少的团,也考虑到这正是千载难逢的换签机会,阿康自然得给面子,照单全收。这下,阿康茶庄可热闹啦!它原是由村小改建的,现在仿佛又恢复了学校的旧貌。而且象是全校所有的班级都只上体育课,成千上百的学生跑来奔去,大声喧闹。展示茶叶品种的玻璃方框的标签被换了,产地由龙井变成了狮峰。云栖换成了虎跑。三级茶标了特一级的价格……开始,还只是觉得这么换换挺有乐儿的。后来就发展成恶作剧。标签从塑料封中抽出,用签字笔在标价后面添零。两百添个零成两千。五百添两个零成五万。前团改了,后团觉得有趣。更是改得不可思议。五万后面添上美元两字,下面再写一行字:每斤五千日元。哇!世界汇率都乱了套。墙上涂满了某某某到此一游的字样。被服务员阻止后,这些留言又涂满了男厕的隔板。甚至有不少爱的表白:某某某,青山作证,爱你一辈子。某某某,I LOVE YOU。桌上供试饮的茶,大多没饮过,学生们举着各式果汁饮料咕咕喝尽,塑料瓶抛得满桌满地都是。服务员盯在屁股后面都收拾不干净。大伙忙得手脚朝天,可忙的结果却是销售零蛋,亏损逾千。金凤和销售主管把情况每日都向阿康作紧急汇报,催阿康赶快回来主持局面。
阿康听了汇报,急急赶了回来。他默默观察着,苦苦思索着。
他觉得首先要确定下来的第一个问题是,对潮水般涌来的计划外的学生团是继续接?还是拒接?或者部分拒接?他敏锐地觉察出这段时间学生团如此大量而集中,绝不是一个正常现象,明显是有人在背后给他做局。既如此,就不能简单地拒接!你慌忙拒接,说明被击中要害了。接下了的打击节奏只会更猛烈。另外,他知道,全市相关的旅游公司也正籍此风波在暗中考察阿康茶庄的接待能力和诚信程度。虑及至此,他决定继续接,而且照单全收。
接下来要考虑的第二个问题就是如何接?以他多年的观察和自己跑团的亲身体验,学生团历来就是最垃圾的垃圾团。无论哪个销售商都没做好过。接了铁定亏。可以说是,多接多亏,少接少亏,不接不亏。而且,破坏力还挺强。但既然基于多方考虑,决定硬接,那么两害相权取其轻,该考虑的问题就变成了如何减少学生团对茶庄的破坏。他连夜把员工召集起来作了紧急佈置:彻底放弃销售预期,关闭贵宾室,移张长桌横拦门前,并派人站岗,学生概莫允入。他再三强调,一定要作好对贵宾室的保护。里面的物品,轻损逾万,重创几十万。第二个需要重点保护的区域是宣传画板。标签被涂,再制容易。画板被涂,处置就难。依旧悬挂,末免不雅。说不定,还会贻笑大方。只得出重金请专业人士来修复。因此,阿康安排了多人来专职保护。他告诫这些员工,对学生千万不要硬拦。更不能大声呵责。否则,他们一逆反,说不定趁你一疏忽,给你来个大破坏。他教他们一个办法,有学生靠近画板了,你就上前给他讲解。现在的年青人,谁耐烦听这个,你不轰,他自走。说完这些,阿康双手抱拳,朝全体员工拱了拱,拜托大家了。停顿了一会,他又补充说,只要管好这两处,其他地方就不必处处设防。四周的白墙和厕所隔板既然已涂成那样了,就不要再刻意去禁止。管他到此一游还是到此一尿,都悉随君意。要給这些年青人渲泄破坏力的地方。到冬季,全部粉刷、油漆一遍,也就污踪全无了。此外,要着重管好学生的安全,千万千万别在茶庄闹出事儿就行。
有了这么个定向,阿康茶庄的工作秩序很快恢复。表面看来,人潮汹涌、笑语喧天,煞是热闹。阿康照样笑咪咪地站在庄门外迎客。他笑容舒展,举止从容。时不时地用巴掌梳弄着头发……他的做派,别人看不懂了,心里暗忖:乱成这样、亏成那样,怎么还笑得出来?那些背后做局的茶庄老板更是感到阿康实力莫测。费了这么大的劲,似乎只伤了他的皮毛,而末损元气。而他们却因拒接学生团而得罪了旅游公司,明年被换签的可能性极大。深觉自己做了件为渊驱鱼的傻事。但他们却不能就此收手,只能把更多的学生团压到阿康茶庄来,期望最后一根稻草能把骆驼压死……
就像空城计里孔明坐城楼似的,表面看来很镇定,其实阿康茶庄经营形势的险峻,唯有阿康一人冷暖自知。连金凤也是几天后的一个夜晚才开始知晓的。
阿康赶回来的第一晚。金凤想,夫妻旷了多日,按惯例,阿康肯定入夜就要行事,而且往往一宿几次,一付要将失去的性福夺回来的猴急样。因此,她坚辞了牌局,洗净身体,伴眠床侧。谁想,一夜西线无战事!以后几晚,也是缈无硝烟。这在他们夫妻生活中是从没有过的现象。她好生奇怪,决定再试究竟。那晚,她细心沐浴,抹上阿康爱闻的香水,不着一丝,钻进被窝,双乳软贴,香腿缠绕。用如此肢体语言把意愿表达得一清二楚。阿康却并不响应,仰躺着,顾自张着五指慢慢梳弄着头发,一付若有所思的神情。这究竟怎么啦?!金凤忍不住去摸阿康的男根。往日,坚如钢铸。今夜却软似蜒蚰。不由惊问:阿康,你病啦?
没……阿康眼望着漆黑的天花板。
那怎么会这样?莫不是……眼下的社会风气和阿康极其反常的身体状况,使金凤疑窦丛生。
莫不是什么……
外面玩累了…….
阿康一下翻转身来,双手捧起金凤的脸:我阿康是这样的人吗?他盯视金凤半天,突然松手,复又仰躺,长叹一声道:本不想跟你说的……既然你疑神疑鬼了,还是实话告诉你吧……我这个样子,是心有愁结打不开呀……
噢——什么事能让你愁成这样?
今冬,最晚明春,茶庄的资金链要断!
真的?!金凤第一次听阿康说这样的话,有些愣了。怎么回事?
你想想,学生团现在这么个接法,一天少说要亏一两万。长长一个暑期下来,就是几十万的亏空。虽说,现在的亏损还只是账面上的亏损,眼前的资金压力还不是最大。但到了年终,总得真金白银支付给旅游公司。否则,不但新的旅游公司换签不成,连现有的旅游公司都得和你断交。他侧过身子,朝金凤掰起手指,另外,员工的年终奖、明年的房屋租金、特别是春茶的收购资金更是个大头。哪项不得几十万!我粗粗框算了一下,缺口在百万以上。
一听资金缺口这么大,金凤有些慌神,阿康,你可得想出办法来。
阿康长长地吁出口气,金凤呀,但凡有办法,我还会愁成这样吗?这些日子,我把可走的路,一条一条都仔仔细细想过了。哪条路都走不通。靠银行?虽说现在有抵押的商业贷款很容易批下来。但问题在于我们拿不出价值高于贷款额的抵押物。茶庄房屋是租的,做不了抵押物。农村民宅,现阶段也不能质押。此路不通!向同行拆借,到那时,谁的银根都紧,根本通融不出来。唯一可走的险路,就是找地下钱庄举借高利贷来经营。可哪还有什么利润空间!忙半天替人白忙。万一,明年茶叶销售形势不好,说不定就此陷进泥坑,再也拔不出来。金凤啊,实话跟你说,我现在实在是无路可走,无计可施呀…..他复又翻身仰躺,张着五指梳弄头发,半天,幽幽地来句:不过——真要陷入绝境了,也只能铤而走险,走借高利贷这条路喽。
金凤听着,心里好生羞愧。阿康如此愁肠百结,自己不但不体恤,还胡乱猜疑,真是太不应该!她把身子向阿康偎偎,阿康,我看你每天笑眯眯的,不知你愁成这样,对不起啊。
阿康感知了金凤歉疚的心情,轻拍她香肩:傻瓜,笑是笑给外面人和下面人看的。男子汉再愁,也不能露相。尤其是现在别人等着看我们哭鼻子的时候,更要笑给他们看,否则事情更乱。
那你为什么连我也不告诉呢?
阿康搂紧金凤,好老婆,我是不想让你也跟着发愁,只想让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没想到,反而害你胡思乱想,更不开心了,所以也只好实话和你说明。
金凤知道这是阿康的真实心理,一下被感动得流出泪来,身子偎得更紧,玉手慢慢地抚弄阿康的身子。两人静静地躺了好久……金凤轻声说道:阿康,你看,我们能不能在现在那么多的学生团上动动脑筋?
阿康撇撇嘴,你当我不想啊,我是脑筋都想疼了,实在想不出办法来。学生团连神仙都做不出效益来。说完又张着五指梳弄起头发来,一下一下地发出沙沙声……
金凤说:平时,我和司机、导游谈起过,他们说学生团也不是一点购买力都没有。他们到丝绸店买丝巾的人挺多,到珍珠店买珍珠项链的也不少。说是买回去送给妈妈做礼物的。我们能不能也去批点来卖,这也在我们的经营范围内,可以卖的。而且,团队都是先到茶庄,后到丝绸店、珍珠店的,应该能卖出去,多少挣点儿,至少把人头费给挣出来,也能少亏点……
阿康听着、听着……觉得自己多年跑团的经验和这些日子苦思冥想茶庄出路的思绪一下被金凤这段话攸然点亮。一个方案在他心头一闪而出……
金凤迅即感受到了阿康的这种情绪转换。她敏锐地发现阿康不再是叉开五指梳弄头发,而是改为巴掌平抚了。这些年共同生活下来,金凤发现阿康有个习惯性动作——抚头发。而且也分辨出阿康在不同的心情和境遇下的不同抚法。如是叉开五指梳理,那说明阿康遇着难事了,脑里正在进行紧急思索。一直叉开梳着,就说明他一直想不出妥善的解决方法。但如果叉开梳着、梳着,突然改用巴掌平抚了,说明他已心有定谱了。这会儿,她看见阿康改用巴掌平抚了,不由得惊喜地问:阿康,你想出好办法啦?
阿康微笑着并不答腔。心里仍在琢磨刚才脑里闪出的方案。他越琢磨越觉得可行,甚至有些妙不可言。不由得大大地兴奋起来。蓦地,他觉得身体里有股冲动需要渲泄,有种愉悦需要喷涌。他感到自己的男根膨胀了起来,翻身挺入了金凤的身体……
七
一连数日,茶庄不见了阿康。员工们正纳闷呢,却见他满面笑容地回来了。
第二天上午,阿康通知主管把学生团都集中到展示厅,他要亲自推荐产品。大家都感到奇怪,老板有好长时间没有推荐过产品了,更何况是向学生团推荐,这不是形同石板上撒种,白忙乎!他究竟葫芦里卖啥药?
只听得阿康上台来第一句话:我知道,同学们这两天都在为同一个问题犯愁——这趟旅游回去,给老爸老妈带回点什么礼品,对不对?
刚还乱哄哄的场面一下静了下来。确有这股心事的,觉得一下被点中了。原先没这股心事的,也一下被撩拨起来。是呀,托老爸老妈的福,这一路,祖国的大好河山看了,各地的风味美食尝了。回去是该给老爸老妈带点礼品表表孝心……
又听得阿康继续说道:本庄专门为你们准备了一个感恩包。里面有一罐龙井茶,一块杭州丝巾。售价百元。茶叶给老爸,丝巾给老妈。礼轻情重。他们准喜欢。学生嘛,还没自己挣钱,晓得感恩就行。老爸老妈肯定不会嫌礼轻礼重的。你们说,对不对呀?
这番话说完,阿康吩咐服务员用筐把感恩包抬上来。学生们一看,包装精美,价格完全在自己的购买力范围内,当场认购就十分踊跃。学生团还往往有羊群效应,一人买了,几乎都跟买。一个团做下来,起码卖出三、四十只感恩包。一天做下来,总数还真的挺可观。
旅游团回去后,父母收到感恩包,果然大为感动。特别是感恩包上还印有这么一句感恩辞:虽不能报大恩于万一,且收下拳拳感恩心!据说,有许多家长读了这句感恩辞竟哭了。纷纷向学校,乃至教育局反应,孩子从旅游归来后,懂事和孝顺了很多。有几所学校来考察后,将阿康茶庄定成暑期思想教育基地之一。系列团是来了一列又一列。感恩包是卖了一批又一批。而且,感恩包的档次也越来越高。除百元包以外,还有五百元一档的,里面除了一罐茶叶外,另有杭州丝绸睡衣男、女各一件。甚至有千元一档的豪华感恩包,里面有木质礼盒包装的茶叶一斤,外加丝棉被一条,软缎睡袍男女各一袭。孩子们感恩的范围也越扩越大,感恩爷爷、奶奶;感恩姥爷、姥姥;感恩舅舅、舅妈;感恩叔叔、婶婶等等……等等。再加上亲戚、邻居托带。一个团做下来,茶叶几十斤、丝巾几十条、睡衣几十件,甚至丝棉被二、三十床。有一个最邪乎的团,五十几人,仅丝棉被就卖出了一百多条。震得同行们瞠目结舌。连阿康都笑着摇头:想不到,真当想不到!现在的学生也那么有钱……
接学生团的效益是上去了。但同时还有个不大不小的难题需要妥然解决。
阿康茶庄座落在村西梢山坡上。旅游大巴在村中间停车场下客。团队得沿路绕个大弯,爬个山坡才能到达。春秋两季,一路观山景,感觉还可。但到了暑期,烈日当空,一路暴晒。滋味就相当地难受。其实,从停车场西首贴坡穿村而过,那是又近又凉爽。但,那得有熟悉路径的人领着。否则进了村,房屋全是风格相近的乡村别墅,道路又不规整,就象进了迷宫,怎么都绕不出来。暑期学生团一般由实习导游带队。别说新来乍到的,就是来过两三回的,也往往寻不到茶庄。这就需要茶庄派人来接。暑期,学生团那么多,茶庄本来就缺人手,无法再派出批人来候客。雇人也难。雇少了,同样接不转。多雇些,人工成本又太高。特别是初期,接学生团还是亏损时,更不现实。学生团大量涌来,一时接团不及时,那些小家伙就等得不耐烦。万一再跑散几个,那更是急得让人跳脚的大事。
阿康茶庄的这个难题是由金凤的阿二哥无偿解决的。这阿二哥并不是金凤的亲哥。他和金凤是发小。金凤小时,家里很苦。三岁死爹,由患有慢性肾病的母亲拉扯大。她家和阿二家是紧邻。而阿二家在村里还有点权势。倒不是他爹狠,而是他爹的哥,他的大伯牛。大伯家不在梅坞,在翁家山。也是个茶农。但是个劳模。还受过毛主席接见。后来当了西湖区副区长。和阿二家虽不同村但同区,自然把阿二家也罩住了。他爹妈育有两子:阿大、阿二。阿大文气,爱读书。阿二凶蛮,爱打架。小孩过家家时,他因个高劲大,自封皇帝。别的男孩全封将军。女孩只封金凤为金凤娘娘,别的全是宫女。大人看着有趣,逗他,让他多封几个娘娘,多讨几个老婆。阿二却很认真,我就只要金凤一个老婆。大人全乐了,好,好,金凤大了一定做你老婆。因是紧邻,又看着金凤家孤女寡母的很可怜,阿二的爹妈对金凤家挺照顾的。金凤妈存心想跟阿二家攀关系,平日里对阿二的爹妈很恭敬。阿二的爹妈也特喜欢金凤,便有做娃娃亲的意思。但也只是两家大人口头上说说,并没下定。谁知,阿二的爹后来得了一种名叫食嗝的病,吃不下任何东西,很快死了。他爹妈的感情很好,加之自己常年病弱,也料想到自己死后,两个孩子大伯会管。又平日里看多了金凤她妈做寡妇的凄苦,趁人不备,服农药自杀了。阿大、阿二成了孤儿。大伯果然把阿大接走。留下阿二,经济归他负责,日常生活由金凤她妈照料。这么处置也是出于两点考虑:一是希望阿二、金凤以后还真能成亲。但他作为区领导,这层意思不能挑明;二来也是为了能在梅坞这块风水宝地留下条根。阿大后来名牌大学毕业后进了杭州公安系统,慢慢升迁成一名副处长。阿二的成长就没有这么顺利。金凤妈的病日见加重,精力顾不过来,也就能管两个孩子的日常吃穿,别的也就顾不上。有一年夏天,阿二的右额上发了颗大热疖,死活不肯上医院。又因怕痛,不肯按村里的民间疗法挤脓头。那时,他大伯正在外地开会。等他会议结束回来,得知消息后,送医院开刀。但已晚了,落下个大疤。长大后,自己也知道难看了,留了长发,梳个扁分,但也只能遮住半拉。遇怒、发急,疤就涨得血红,象粘了块烂橘皮。他还得了慢性鼻炎。不知不觉,黄浓鼻涕拖出来,淌到唇边才知觉,猛劲一吸,快速缩回,又呸地一声,吐出口浓痰。高兴时,会用脚拖拖。大多数的场合就任它黄粘粘地晾在路上……他还养成个抠鼻子的习惯。跟一般人常用小姆指抠鼻不一样,他用右手的食指抠。抠出鼻屎还不马上扔,爱用右手的姆指和食指不断地捻呀、搓呀。一会儿捻成小圆球,一会儿又搓成细长条……金凤在旁看到了,小时童言无忌,会说:快扔掉!多噁心呀。阿二却把手举到金凤眼前,说:这么搓搓,木佬佬惬意嘞。金凤大些了,觉得难为情了,就不再嚷,只是把头偏过去不看。再大些了,就开始有意识避阿二。村里的其他人,慢慢地也都知道阿二有这抠鼻、搓鼻屎的毛病,也都有些嫌他。茶乡的男人,稍大些了,都学着炒茶。可没有师傅肯教他。就是他学会了,也没人雇他炒。村里的人都不叫他名字。当面叫阿二,背后都称鼻涕阿二。阿二整天游手好闲。后来又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四处赶场子参赌。终于因赌博时做千,引起群殴。靠了大伯和阿大的人脉,最后只被判了一年徒刑。监狱出来后,大伯、阿大对他灰心已极,不再管他。他又不会别的营生,生活一时没了着落。金凤她妈管他一日三餐,暂时没挨饿之虞。但金凤家当时经济特困难,自然不是个长久之法。好在后来,梅坞的农家乐开始盛行了。茶庄也越开越多。阿二就去停车场招揽开车来的客人,领他们到茶庄买茶,他拿些回扣度日。再后来,阿康茶庄开张了,阿二就固定给阿康茶庄揽客。还别说,真给阿康茶庄揽回了不少的客源。而且往往含金量还很高。不少在贵宾登记簿上留下了联系方法,成了长期财源。阿二从不计较回扣的多少。阿康给多少算多少。那些长期客源也从不要求再次计提。但他多次提过一个要求:给他印盒名片,头衔为阿康茶庄总经理助理,说这样有利于他多揽客源。并不要求薪金。对此,阿康不置可否。金凤暗里催问过:一个虚衔为啥卡住不肯?她哪里知道,阿康此时对阿二的真实态度是既要用阿二镇阵,又不想阿二和自己的茶庄走得太近。他是在追求金凤的过程中才逐步知道阿二和金凤之间有青梅竹马的情愫的。那天,他在医院里听了金凤和她妈之间的对话才知道是由于经济的原因,金凤才没考虑嫁给阿二的。起初,他有过一丝犹豫,是不是继续追金凤。但他那时对金凤的迷恋已深,也深知金凤家是他立足梅坞的最好的滩头阵地,放弃不得。同时,他还是一个挺迷信的人,他相信自己初见金凤时突然涌出的第六感觉:金凤就是自己今生的妻子。他甚至做好了阿二和金凤早就春风已渡的精神准备。及至他初进金凤伊甸园时,被阻感明显,他一用力,听到轻微的卟声,次晨床毯上赫然血渍。才深信金凤一直守身如玉。金凤跟阿二之间是清白的。而且,婚礼那天,阿康怕阿二受刺激有啥异常,派人跟踪过。知道那晚,阿二去了他爹妈的墓去哭坟过。他告诉爹妈,金凤今朝嫁人了……你们别怨她,是儿无能……你们保佑她……阿康当时听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但他对阿二和金凤仍有提防。他怕婚后两人继续接触过频,万一阿二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提出这方面的要求。而金凤心里一直对阿二有愧疚之感,万一柔情萌动,婚后比婚前更容易失守……他的这点小人心理自然不能向金凤明言,便吱唔道:印了这名片,对外他就是我们阿康茶庄的形象代言人。一个额上有这么大的疤癞,站那抠鼻子、搓鼻屎,做形象大使,你说合适吗?金凤听了,不再言语。
虽没给印名片,阿二仍卖力地替阿康茶庄揽客。学生团一多,他就把别的揽客业务全撂下,专接学生团了。他把一个团带到能望着阿康茶庄了,指明路径,又赶紧跑步返回停车场接下一个团。如果这样还忙不过来,他掏出包好烟,挨个散给停车场管理员,给人敬个礼,兄弟帮帮忙!麻烦给带到阿康茶庄去。还真没哪个不买账的。就这样,阿康茶庄整个暑期的学生团的接团任务,他一人全搞定。他接学生团还不要回扣。他说这是茶庄的自联团队,并不是他揽来的客源。一整个夏天接下来,他最大的收获便是脸和疤都黑成一色,不细瞧就看不清。金凤心里清楚,他这样,全是为了自己。别的无以感谢。便一日三餐好菜好饭待着,冰啤管够。阿康也被深深地打动了。进城买了几件高级T恤,对金凤说:我隔几米远就闻到他的汗臭味了,你管管他的替换衣裳。
那天,省中旅公关部的经理带领北方某大城市数家旅行社的经理来阿康茶庄考察。考察完毕,自然是一顿丰盛的宴席。散席后,阿康又亲自送他们抵停车场后再返茶庄。一路低头算计着刚才宴席上各家旅行社经理报的来团量。估算了一下,总团量将非常大。目前的经营规模也似乎有些不适应了,各项准备工作得提前谋划……
突然,身边呼地一声腾起片黑影,把他着实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群落地觅食的鸟儿。多数是麻雀,也有野鸽、八哥、乌鸦和一些他叫不出名的鸟儿。那几只乌鸦胆儿最大,先只是跳着避他,走得近了才飞起,边飞还边叫了几嗓,哇——哇——
他有些纳闷:正是午时,该是团量最集中的时候,这茶庄何以冷清如此?接着路过的几个茶庄都是这种情况。他想自己的茶庄现在肯定是最忙碌的时候。果然,他走到离自己茶庄还有几百米处,就传来一阵阵的喧闹声。阿康感觉自己象是从开洼野地走向集市。平时,他虽也知道自己的茶庄比别的茶庄的客流要旺许多。但如此悬殊的反差却还是第一次亲身感受到。特别是那几个茶庄经营的惨淡样,他是始料不及的。他心中不仅不喜,相反涌上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商场如战场。自己一个外村人竟占据了那么大的市场份额,而本村的同业却在艰难维持。尤其是有两个茶庄曾是龙头大哥,在村里有着错综的权力背景和家族势力。阿康觉得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现象。特别是经过暑期别的茶庄都把学生团抛给他,分明就是想借此压垮他。他是深深感受到了村里同业对他的羡慕、妒嫉、恨的情绪。如果不及时加以调控,甚至得意于自己的兴旺,暗嘲别人的萧条。那么,明里、暗里肯定会有不测的事件发生……
此夜,他一夜无眠,筹划出了一个通盘计划。他深知,在村里,茶庄要做大,并且安然。权力背景和家族势力很重要,而他在梅坞缺的正是这两方面的底气。他决定控制,甚至弱化阿康茶庄在梅坞的销售规模,让出一些市场份额给村里的其他茶庄。而阿康茶庄只留金凤一人维持经营。当然,以他发展旅游商品销售的雄心和规划,他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收缩。他是收缩中有扩张。准备带阿二一起去阿二大伯居住的翁家山开辟阿康茶庄翁家山分庄。阿二大伯的余势和人脉,正是可供挖掘的宝贵资源。他知道自己一人是无力挖掘的,必须借兵蜀道。新办的茶庄他想和阿二合资。具体的合资办法,他也反复考虑好了。给阿二的头衔是副总经理。出资的比例按三七开,分成的比例却按四六算。三成是阿二的应份。另一成,他的用意是给阿二大伯的干股,但不点破,由阿二自行处置,他绝不过问。他这样做,既有策略的考虑:要打进翁家山,必须通过阿二去做他大伯的工作。阿二是股东,做起工作来,才名正言顺。但除了这层策略的考虑外,也有真实的情感因素。有阿康出自心底对阿二的感激之情。按说,他俩也算是情敌。阿康一直以来对阿二都是既要利用又得提防,这种关系应该很难处好。有一次,他俩喝酒。聊及往事,阿二还大哭一场。哭完,阿二攥住阿康的手,说:金凤还是跟你好,跟你,她一辈子有保障。金凤妈也能有保障……阿康,你要一辈子保护好金凤。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这些年,阿二鞍前马后地跟着阿康转。凡是阿康茶庄的事,阿二真是不管自己有好处还是没好处,他都尽力去做。起初,他对阿二一直存有戒心,这样卖力必有所图。后来他被阿二的真诚深深地打动了。使他相信世间确有真情在!所以这次他想到翁家山开办分庄,既是自己的一次战略转移,也是想为阿二建一个安家立身之处。他知道金凤同样有这么一段心事,自己做了,金凤肯定高兴,必定更增加他俩的夫妻情份。他把这计划和金凤、阿二说了、两人都赞成。商定后,阿二即去大伯处谈建茶庄的计划。恳请大伯帮忙。他大伯虽说已从副区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但余势和人脉还在,罩一个茶庄也还罩得住。他大伯对阿二一直是恨铁不成钢。但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子,而且还死了爹妈。嘴上说是再不管这个侄子的任何事情。可肚里总有桩心事似的。而且年纪越老,这桩心事越重。现在,侄子为了开茶庄的事来找他。他脸上不露喜色,心里却是很高兴的。他故意板下脸训戒一番,便把事儿允了。而且,很快把相应的事儿都办妥。事儿办妥那天,还特意带着阿二去了趟他父母的坟地。他说:阿弟、弟媳,这么些年没来看你们,是因为我没把伢儿替你们管好,没脸来见你们。现在,阿大升处长了。阿二也开茶庄了。总算都有出息了。茶庄就在翁家山,在我眼皮底下,你们放心好了。我这做阿哥的,也总算能对你们有个交代了……一番话竟说得老泪纵横。
翁家山分庄的基建全面铺开。阿康、阿二终日忙得不可开交。偏偏节骨眼上,阿康的父亲病了。病势还很急。吃什么吐什么。连一辈子视为命宝的西湖啤酒都不喝了。开始还想喝几口,但喝进就喷,不甘心再喝,还是喝进就喷,最后连举杯的力气也没了。阿康知道这次病势凶险。先是带他到家附近的大医院检查。诊断结果是:胃癌晚期,多处扩散。治疗意见是:保守治疗。换句直白的话说:想吃啥给吃点啥,想喝啥给喝点啥,还有啥愿望,能满足尽量满足,在家等死。阿康年幼丧母,他父亲既当爹又当妈把他养大。这爹就是阿康的天!他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带着爹满杭城的大医院都跑遍。最后,连省肿瘤医院都去检查过了。一样的诊断结果:胃癌晚期,多处扩散。一样的治疗意见:保守疗法。阿康仍是不甘心,要带他父亲去上海医院看看。他把梅坞茶庄的事交金凤操持。翁家山分庄由阿二去料理。顾自带着父亲去了上海。
阿二哪独力担当过这么大的事儿,忙得连抠鼻的习惯都改变了,抠出就扔,不搓不捻了。一是工地扬尘大,鼻屎发硬,不似以前的鼻屎半干发粘,捻长搓园,手感妙到无法说。二是实在太忙,没那闲功夫。再说了,堂堂副总,这身份,当众也搓不得。
十
虽说阿康的危机意识如此敏锐,而且也果断採取了相应的举措,但还是发生了阿康担心的事:金凤被人算计了。阿康、阿二长时间不在阿康茶庄,本村的两个茶庄老板带几个邻村的土豪来阿康茶庄邀金凤玩梭哈。
梭哈的玩法也比较简单:开场,每人发张底牌。这牌不翻。再逐次发三张。每发一张,由牌面最大者下注。想继续玩的,跟。觉得牌况不妙,弃。弃者中止牌局,也放弃底注和跟注。最后发第五张牌。这张牌,玩家可以根据牌况决定是否替换第一张牌作底牌。然后四明一暗摊在桌上。各玩家对别人的牌逐一作出判断。这时,由根据牌面可能做出最大牌的那家首先下注。各家决定跟或弃。跟者可以再下注,各家再决定跟或弃。这是整场牌局的节骨眼。财力强、魄力大、牌技好的,往往在这时诈赌。他其实是副小牌,但根据桌上的四张明牌来看,又可能是副大牌。跟或弃,就考验你的综合牌力。弃就输。跟了,如果他是诈牌,你就赢。问题是他真真诈诈,你难以百分百判断。陷阱往往设在这里。
金凤玩过梭哈。她喜欢翻底牌的那一刹那,真正充满了强刺激的兴奋感。无论是她诈牌成功,还是识破了别人的诈牌,抑或发到手一副绝对的好牌。那时得到的快感是别的赌牌中体验不到的。因此,他们一邀局,金凤就没把持住。开始几天,金凤的牌运还真不错。大牌不少。就是发到小牌了,也往往诈牌成功。阿康茶庄的夜空里常常传出金凤格格的笑声。慢慢儿,赌运仿佛发生了变化。金凤大牌,他们弃跟。金凤诈牌,他们却又几乎必跟。很快,前期赢的钱都输完了……茶庄的营业款也输了进去……最后连备用金都输了……金凤赌不动了。但又不甘心。她想自己的点子不会一直背下去。可又不敢找阿康要钱。她知道阿康这段时间正是最缺资金的时候。一是开办新茶庄的注册资金和建设资金搭进了一大笔。另外,他老父亲看病花了不少,还得随时有一大笔钱备着救命。因此,她输得越多越不敢找阿康要钱。这时,有个叫沈建根的人主动提出贷款给金凤。这沈建根是邻村的一个土豪。也是在征用拆迁中一夜暴富成了千万富翁。娶了个村里名叫玉珍的姑娘做老婆。玉珍在中旅做导游。人称中旅一枝花。原先阿康当大客司机时,两人搭过不少的团。阿康开了茶庄后,她又常带团到阿康茶庄来。因此,金凤和她也很熟。金凤知道沈建根就是玉珍的老公。沈建根每次都来赶场子,却又从不参赌。一问原因,原来沈建根是专做赌场高利贷的。有个规矩,放贷的场子不参赌。金凤只想有钱反梢。于是咬咬牙写借条贷了三十万。也是反梢心太切,脑子有点乱,不该跟的牌都跟,没多久就又输没了。金凤还想反梢,就再找沈建根贷。沈建根说身边没带这么多钱。以后缺钱可去他家找他。今天嘛,如果金凤还想赌,他可以做担保。赢了进现钱。输了打欠条。几个参赌的土豪也都同意,说不怕赫赫有名的阿康茶庄老板娘会还不出这点小钱。一夜豪赌,金凤打出共计一百多万元的欠条。第二天本来说好接场子的。不想金凤妈昏迷了。金凤赶紧把母亲送去医院。开始,金凤没把这情况告诉阿康和阿二。一是因为她妈现在经常昏迷,送医院救治一阵也就好转。二来她考虑阿康正带他爸在上海求医,阿二正在翁家山分庄忙。自己顶一顶也就能过去。谁知,她妈的病这次越来越重,昏迷的次数越来越频。茶庄也无法经营了。那几个债主拿着欠条来还钱。金凤当然还不出。他们就天天来缠她。后来还请来一帮人,天天坐在茶叶展示厅里说是要买茶,让服务员泡茶,然后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品着。有团队来了,刚要买茶。他们突然把手中的茶杯往地上一扔,撸起袖管,露出满臂的纹青,恶狠狠地骂道:你们阿康茶庄怎么能用外地茶叶冒充西湖龙井。一下把团队全吓跑……
金凤报了警。公安干警来了,问明真相后表示:这是私人间的经济纠纷,而且催讨过程中没有过激行为,公安机关不便加入。建议金凤走司法途径解决。金凤无奈,前思后想,最后只好打电话把阿二叫来。阿二到场一看,找金凤一问,心里便明白了。他往厅中间一站,双拳一拱:各位,我是阿康茶庄副总,是来处理自己茶庄的事,不是替人出头来和大家过不去。我阿二是个什么样的人?有的可能知道,有的可能不知道。这种阵势,我见的多了,吓不了我。老子白道、黑道都有人。不信去打听打听。他伸手指指缠着金凤的几个债主,又说:他们几个不敢直接来,所以要借助各位的威势。我阿二是不会叫朋友今天白来的……说着,摘下脖上的粗金链和指上的大方戒拍到为首的一个人手里:这两样押你们手里。等我和他们谈好了。各位的出场费,我双倍结给大家。他双拳一抱,朝四下里拜了一圈:朋友,给我阿二一个面子,暂时退出茶庄!那伙人听后迟疑了一下,耳语了一番,先后退出了茶庄。阿二把几个债主叫进贵宾室。大家坐定后,阿二并不马上说话。他把食指伸进鼻管,抠呀抠的,抠出好大一团鼻屎,用姆指和食指不断地搓球。拿眼把债主们一个一个地盯视过来,又盯视过去,半天才甩腔:你们怎么说?不过,丑话说头里,阿康没来,说半天白说。我劝大家先回去。阿康回来再请大家来,好不好?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识相的马上走。不走的,我就叫门口你们叫来的那帮人打你走。一听口音,就知道是你们雇来的。你们雇得起,我阿二更雇得起……他把手中的鼻屎球狠狠地往地上一扔:服务员请他们走。
债主中有几个以前曾和阿二赌过,知道他的背景和经历,心里发怵。于是一人带头,其余的跟上……一场风波立马平息。
外人走尽后,阿二细问事情的经过。金凤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阿二说:金凤,你是中了他们做的老千了。金凤说:不可能。地点在我们茶庄,他们不可能做手脚。阿二说:场子做不了手脚,可能就在牌上做。金凤说:那也不可能。牌是大家一起去买的新牌。阿二说:那就可能用了电光刀这种千术。金凤问:什么是电光刀?阿二说:你还记得当年我做千斗殴而被抓的事吗?当时我用的就是电光刀这种千术。牌是大家一起去买的那种边框涂金粉漆的高档牌。当众开封,当场使用。因此谁也不怀疑牌上有诈。我一边玩一边偷偷地在边框的特殊位置上抹鼻涕。谁都知道我阿二有抠鼻子的习惯。因此谁也没有起疑心。当然,我也没敢多做,只在两张A上涂了。一般情况下谁都看不出来。但在灯光下,我涂过鼻涕的牌的金粉边框的光泽会发生变化。后来遇上这么一副牌。对家的牌面是副同花顺子,这可是副至尊大牌。我的牌面是一对九,底牌是只九。也就是三条九的牌。按理,我是不敢跟的,更何况对家把注下得还挺大。可他的底牌恰好是我抹过鼻涕的A。也就是说,他的实际牌是一对A,敌不过我的三条九。他是诈我。我既看穿了,自然跟注。结果他输惨了。但他们是何等精明的赌徒。在后来的一次赌牌中,他们发现了我偷抹鼻涕做记号的事。由此打了场群架……
金凤说: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吃不准了……阿二哥,你说事情怎么处理?
阿二觉得这事儿挺大,征得金凤同意后,便打电话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向阿康作了汇报。电话那头,阿康沉默了半天,又问了一些细节,说:上海的各项检查已做完。现在住在宾馆里等结果。我赶回来一趟。三小时后肯定能到,我们商议一下。
果真还没到三小时,阿康就赶回了茶庄。乍见阿康,愧疚、悔恨、自责、惊吓……各种情绪在金凤心中一下泛滥起来,她一头扑进阿康怀里,哭成花枝乱颤……
阿康刚才在路上,心里还充满了对金凤的怨怒:怎么能干这么没边没沿的事!现在被金凤这么一扑一哭,顿时消弥不少。他轻抚金凤的后背,柔声劝慰道:老婆,别哭!没啥大不了。他捧起金凤的脸,用餐巾纸擦干金凤的泪水,来,金凤、阿二,我们商议一下。
阿二气忿地说:阿康,这分明是诈赌,我们不认。反正法律也不承认赌账的。看他们能把我们怎样?
阿康叉开五指梳弄着头发,沉吟半天,慢慢说道:阿二、金凤,既然没有当场抓到证据。这笔账我看还是认了吧。
阿二有些意外,原来他估计阿康听了真相后一定不会咽下这口气的,没想竟是这么个态度。他坚持道:不能认!阿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了?不认!有什么事我阿二来挡。
阿康深情地望望阿二:阿二,你的义气我知道。我阿康能有你这么个好兄弟,是我和金凤的福气。你是知道的,我阿康从来就不是个认怂的人。但这口气,我看还是咽了。理由你们听我说。这不是一场简简单单的诈赌。分明是村里村外的人勾结起来想整垮我们阿康茶庄。他们觉得这些年在茶叶销售上受尽了我们的挤兑,心里积满了戾气。夏天,他们把学生团都抛给我们,原想弄垮我们。没想我们不但没被压垮,反获巨利。他们心中的戾气更是积压得越发浓重。会千方百计要把它渲泄出来。所以我的意见是这账我们还是认了。他们出了这口恶气,心里多少解些恨,一时就不会有别的新招。如果我们不认,明面上他们也许并不能压倒我们。但我担心他们会出暗招。比如花重金请人剁只胳膊卸条腿的,甚至绑架、撕票。现在社会上这种事真是发生得太多太多,我们不得不防。而且他们已经开始请黑社会的人了。阿二你可以不怕。我可以不怕。但我最担心的还是他们再拿金凤开刀……
虑及金凤的安危,阿二使劲闭住嘴,额上的疤憋得通红通红,疤的四周岗起了一圈小白肉疙瘩……
阿二,我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可你想没想过,万一真闹出点什么事,你大伯那里可怎么交代?说不定翁家山分庄就会半途而废。
阿二觉得这番话又一次捅着心尖子了。他忘不了那天在他父母墓前,他大伯那付老泪纵横的模样……
金凤听阿康说到了这一点上,也力劝起阿二来。
阿二额上疤四周的那一圈小白肉疙瘩慢慢消退……
三人静默了会儿。阿康说:认是认,但资金有些困难。我手头虽说还有些现金。但这是两位老人的救命钱。他们一辈子不易。现在刚好些,却要走了,让我们于心何忍。因此我要不惜一切代价来挽留他们。哪怕多挽留个一年半载也是好的。我四处托人想让他们得到顶尖的治疗。医药费究竟要多少,现在还不知道。这次我光送红包就是这个数。阿康伸出巴掌翻了两番。所以我手头的钱无论如何都不能动!翁家山分庄又马上要追加第二期资金了。那也一定要按期付。要不,工程拖下来是小事,主要是对阿二大伯那里没法交代。实话谎话都不能说。你们说对不对?阿二,你马上把几个债主都叫来。大家商量商量这钱怎么还?要他们马上来。谈好了,我还得赶回上海去。
债主们很快赶来。阿康把他们请进贵宾室,每人给泡了杯特级龙井,开宗明义地说:金凤的账我认。问题是我爸、我岳母都病重住院。我又投资了新茶庄。手头现金有些紧。一时给不了大家。这一点请大家一定要谅解。今天请大家来商议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还款方案。说到这儿,阿康停顿一下,使巴掌平抚会儿头发,见债主们没一人吱声,这才继续说:当然啰,初步方案我有一个,就是通过茶庄的经营利润来还。每天的营业款,除了茶叶本钱和人工,其余的款子全部用来还债。什么时候还完什么时间结束。你们说行不行?
债主们一听全反对,嚷嚷道:那得还到猴年马月!
阿康呷口茶:各位可有更好的方案?大家知道我阿康也算是个场面上混混的人,把面子看得比天重。但凡还有别的法子,我也绝对不肯露这怯。
众人哑口……
阿二因阿康事先再三关照他不要出头。因此一直坐在边上没吭声,把手伸进鼻管抠鼻屎,额上的疤不断地变红涨紫。这时,他把胳膊肘支在桌上,举起姆指和食指不停地捻着鼻屎球: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赌账法律都不承认的。阿康认了,也提出了具体的方案。你们还想怎么样?以老子的脾气,还你们个屌……
阿康赶紧阻止阿二,对众债主说:各位,明年春茶行情做下来,肯定还清。利息按月息两分算给大家。你们看好不好?等了会儿,见没人提异议,便把事先拟好的协议铺桌上:各位请签字。
众债主想想这赌债也确实上不了台面。再说了,如今也都是有身价的人了,真为这点小钱大动干戈也犯不上,便一一签了字。各人收好协议告辞。阿康送他们到庄门,拱拳作揖道:谢了,谢了。大家给我阿康面子,我记下了。以后吃好茶找我阿康。
送走众债主,阿康回进茶庄,对金凤、阿二说:你们记不记得,我们茶庄贵宾登记簿上有一位上海医药销售方面的总经理。这次,我去上海就是找的他。他给我联系了上海那家全国闻名的医院,还给联系了顶尖专家,明天上午的号子。我得马上赶回上海去。再说了,老父亲一人在那里,我也不放心。
十一
医院开出了金凤妈的病危通知单,却迟迟没见采取任何措施。金凤去责问医生。主治医生摊摊双手:这病人已欠费了。药房里领不出药,我们也无能为力。你和这病人是什么关系?哦,是女儿。我实话跟你说吧。你母亲已多臟器衰竭,抢不抢救已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了。当然,如果你们家属坚持要抢救,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赶快把钱打进账上,我们才可以着手抢救。
金凤应道:医生,你们无论如何都要抢救她!不管花多大的代价。我这就去打钱。走到门口却傻了。找谁要钱去?阿康刚去上海,身上的钱得备着急用。阿二把能筹到的钱都打进工程款了。一般的亲朋,她不想张这个口。能不能立刻借到这么大一笔款子先不说。堂堂的阿康茶庄老板娘救自己的母亲竟要借医药费!谁都不会相信。这番口舌可得费大了,还不能实话实说。那么找谁能立马借到一大笔钱呢?万般无奈之际,她想到了沈建根。那夜豪赌,他借给了自己三十万,这期间没来催讨过。可见财力雄厚。三十万对他来说只是个小钱儿。而且要的利率也不高。那夜临走时,他再三跟她说:钱上有难处只管找他,还留了手机号。金凤试着按号拨了,电话通了。她告诉沈建根,因母亲抢救,急需一大笔款子。而阿康又不在杭州,只好向他借了。沈建根说自己正在打牌脱不开身。要金凤去他家谈。金凤去了后,把情况和沈建根说了。沈建根问:要借多少?金凤想两个老人的医药费是个无底洞。不能象今天一样,紧急关头断档,便开口借五十万。沈建根说今晚手气不好,输了不少钱。现在身边没这么多钱。但他让金凤不要急。他可以找别人去调头寸。说完起身要走。别的牌友不肯罢局。沈建根让金凤替缺。金凤一是担心母亲的病情无心赌,又更怕在陌生的场子中千,便推诿道:没带钱。沈建根说:我这里还有十万,先借你。金凤还是不肯替缺:玩梭哈我不敢。众牌友说:反正是临时替场,玩什么依你。金凤心想玩小九简单,自己玩了那么多年也没听说这牌有千术的。而且玩小九自己手气一向不错。说不定还能赢些钱。一时侥幸心理泛起便坐了下来……
因为停药,金凤妈的病情迅速恶化,生命垂危。医院给金凤打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好在后来阿二来了。自从金凤妈住院后,每天工作理完头绪,他都要赶来探望。见此情况拼命给金凤打电话,也是怎么都打不通。他只得给阿康打电话将情况说了。阿康告诉阿二,上海的检查报告出来了,专家的意见和杭州医生的意见一样,保守医疗。因惦记金凤妈的病情,他立马就往回赶,现在已快到杭州了。他马上赶到医院来。
阿二在医院大门口接着阿康。两人冲进医生办公室。阿康亮亮上海剩回的钱:我这就去缴费。请你们不惜一切代价抢救,越快越好!主治医生摇摇头:赶快去见老人家最后一面吧。阿康、阿二赶到病房。只见金凤妈变小了很多似地躺在床上。眼睁得大大地朝门口的方向望着。见着阿康、阿二,眼里似乎闪过道亮光,眼珠却没在他俩身上停留。似乎还想挣起身来,却怎么都挣不动,只是努力地伸长脖子:阿凤……阿凤呢?你们快叫她来,我熬不住了……阿凤……阿……凄惨的叫声越来越弱,最后嘎然而止……
十二
葬礼上,金凤哭得死去活来。之后人变得傻傻的,呆呆地坐着,喃喃自语:悔!我悔煞了……阿康觉得这是她妈临死,她都没能见着最后一面,精神上受的刺激太大的缘故。金凤是在她妈死后的第二天清晨才赶到医院的。那时,阿康、阿二已把她母亲的遗体运回家了。起初医院不同意。阿康托了人,再给遗体挂上吊瓶,仿佛人还没死,转别的医院去治疗似的。尸身这才从医院偷运回家。金凤赶回家,抱着母亲的遗体哭得昏天黑地。,活撞活颠地要和妈死一块儿。阿康、阿二化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控制住,二十四小时不敢离身。总算慢慢地把金凤劝得稍稍平静些。至于那晚金凤为什么离开医院,从交给他五十万元来看,阿康知道她是筹款去了。但为什么一夜末归,而且在这样的紧急关头,她竟手机关机使人联系不上她,末免太反常。但阿康觉得眼下既不能追问更不能埋怨。现在最重要的是先稳住金凤的情绪,让她从极度的悲痛中走出来。阿康怕金凤在梅坞家中会睹物思人,而他自己又必须在家照料老父亲,便让金凤搬到城西城中村一起住。外面所有的事都叫阿二一力承担。他在家终日伴着金凤。七七四十九天,母亲断七后。金凤明显平静下来。那晚,金凤先是把自己仔仔细细洗净了,又洒上阿康爱闻的香水。脱光衣服要和阿康温存一番。而且让阿康不要采取任何措施。阿康大吃一惊。金凤在这方面,象这样主动强烈要求的少。从来都是温存地依从。而且因金凤妈总要住院,金凤也总要去医院陪护,因而不适宜怀孕。每次都要求阿康采取好措施。今天有些异常。怎么回事?但他很快想明白金凤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可能是想抚慰一下自己。心中末免大为感动。阿康一直很着迷和金凤做爱。倒不是金凤在这方面有什么秘而不宣的惊人的技巧。相反却常常显出无经验的幼稚和无技巧的笨拙。而阿康着迷的正是这些。他作为一个跑旅游的大客司机,有太多这方面的机遇和自己刻意的放纵。那些小姐们多变的体位和技巧,那些假高潮的叫床,他经历得太多,他有些厌蜷和反感起来。他有自己对性爱的理解和要求:性爱要把心意放在第一位,然后才是技巧。甚至无需技巧。而金凤正是这般地清纯。她会全付身心地投入进去,当她高潮来临时,也没有太夸张的呻吟,只是把你抱得更紧,微微喘着附在耳边说:阿康,我好舒服……而正是这声平平实实、坦坦白白的好舒服的表白,使阿康觉得受到了最高的礼赞!让他自豪,使他沉醉……但今天她却象变了一个人,时而温情万种,时而又激烈疯狂。她甚至把阿康从头到脚吻了多遍……阿康真是又惊奇又惊喜:看来金凤已开始从悲痛中走出来了。没想,云雨才罢,金凤匆匆穿起衣服,坐到梳妆台前,取出首饰盒,缓缓带上祖母绿耳坠、白金项链、克拉钻戒、翡翠手镯……而后,又一件一件地除下……最后翻出珍藏盒底的阿康当初最早送她的金三样,让阿康给她依次带好。
阿康莫名地看着她:金凤,都已后半夜了,你还要出去啊?
嗯——金凤突发哭腔,不朝房门,却朝窗户走去。只见她慢慢地爬上窗台,两条腿搭在楼窗外沿抽嗒起来……
阿康又惊又急:金凤,你这是作啥?下面是水泥地。跌落去,肯定脑浆迸裂!
金凤哭道:我作孽作到没法活了……
阿康来不及穿衣,翻身下床,又不敢走得太近,叉开五指急速地梳弄头发,问道:还是为那一百万赌债?不是已协商好还款方案了吗?比如一、两年白做……想开点。金凤快、快进来……
金凤仍坐在窗外沿越哭越伤心……
阿康柔声而急切地劝道:我又没说过你一句……你放心,以后也不会怨你一声……好老婆,听话!快、快进来……
金凤止住哭声,用手拉着窗框,回过头深情地望着阿康:阿康,你别慌。我不会马上跳。一百万只是一笔……还有笔更难还的债。说出来,你肯定不会原谅我的……阿康觉得心猛地一阵悸动,连手指梳发的动作都停滞了。难道是天文数字的巨债?但他很快镇定下来:金凤,你先进来。不管你有多少债,我都帮你还。
金凤感动地说:阿康,你放心。我还是刚才那句话,事儿没给你说清之前,我不会跳。说实话我也不想死。你那么宠爱我,这么好的老公,我怎么舍得抛下?你父亲病成这样,我怎能再给他一个致命的打击。阿二那里,我欠他太多。理该帮他立个业成个家,这也是我一直想了末了的心愿。所以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可我做的事儿实在是没脸再活下去了……
阿康知道金凤这番话绝非空穴来风,联想到刚才做爱时的种种反常的细节,阿康知道金凤绝不是在闹着玩,而是一个反复考虑过的举动。他感到了事态的严重,语调急速地说:金凤,我向你保证,无论什么事,我都原谅你。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听到没有,千万别做傻事!千万!
金凤叙述了一件阿康万万想不到的事……
十三
那晚,她为筹借母亲的救命钱,去找了沈建根。沈建根说手头没这么多现钱,帮她调头寸去了。让她替缺赌牌。也许是霉运连连,很快把沈建根留给她的十万元输光,还欠下不少的赌债。因惦着母亲的病情,又见沈建根迟迟不归,想起身走人。但众牌友控制住不让走。又怕她报警,还夺了她的手机,关了。天亮时分,沈建根终于回来了。他对金凤说:头寸是调来了。但得谈好条件才能把钱给她。他把金凤领进了他的卧室,对金凤说:这次的钱是从外面调来的,利率不能象以前那样优惠。金凤问:多少?
沈建根说:考虑到将来万一要打官司,借条上的利率还是银行同期利率的四倍。但本金得多写。
金凤急切地问:怎么个多写法?
沈建根说:我刚走的时候借你十万,加上这五十万,一共是六十万。但借条上的本金得写七十万。这一点你同不同意?
金凤急于借到钱去救母亲,咬牙点点头。
沈建根又说:我这是中间跑跑腿,钞票是一分都不赚你的。我为你跑一晚上的腿,你总得谢谢我。
金凤问:要多少?
沈建根说:钞票我是不要的。
那要什么?
要你人!
啊——金凤大吃一惊,这绝不可能!
那你一分钱也别想借走!
金凤慌了,母亲的抢救已被延误,现在都不知怎样了。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落空。想了想说:我本金再多写五万。
沈建根的声调有些恶狠狠起来:跟你说过的,钞票我是不要的,老子现在有的是!我要的是男人的尊严。
金凤听不懂: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建根恶声说道:他阿康睡我老婆,我也要睡他老婆!他见金凤睁大眼瞪着他,一脸不相信的神情,便又说:阿康和玉珍以前是旅游公司的同事,这你是知道的,对不对?他俩跑华东团时回回都赌团。
噢——金凤明白了。她和这么多司机、导游交往过,知道赌团是怎么回事。杭州旅游公司都辟有华东线。把华东地区的南京、无锡、苏州、上海、杭州的景点串起在一起逐个游览。游程一般是五晚六天。随着人们性观念开放和拜金主义盛行,部分司机和导游之间流行起一种称之为赌团的暗风气。接团的第一站,两人就决定这团是否赌。如决定赌,那么这团整个行程下来,所有的小费、回扣、加点费都归导游一人所有,司机不参加分成。但导游每晚必须陪睡。阿康当大客司机那阵,可没少赌团。但他赌团有三大原则。第一,有额度。他不象有些猴急的男司机,只要女导游肯赌,那是每团必赌。他有自己规定的额度,十抽一。辛辛苦苦跑好九只团,抽一只调剂、调剂生活。第二,讲眼缘。否则,便是不赌白陪也不干。第三,用“瘠团”赌。如他断定是肥团,便是仙女当导游,他都不肯赌。那次,他和后来嫁给沈建根的玉珍搭团。该团来自山西。接着团后,见那些游客一个个苦大仇深的模样,断定是个“瘠团”,决定拿来赌。玉珍是中旅一枝花,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小骨架女子,身材既阿娜又丰润。阿康早就看入眼没拔出过心。平日里,两人搭团时,阿康就没少过服务小贴士。讲解完递纯净水,吃饭时拿餐巾纸……还时不时侃些段子,搞搞火力侦察。而阿珍也对阿康早有属意。另外,她正托人从国外带一套高档化妆品回来,急需用钱。因此,阿康一提赌团,她便立刻欢天喜地地答应了。谁知,这些游客都是煤矿工人,都是第一次来到他们神往已久的江南。对每个城市每个景点都充满了要到此一游的冲动。玉珍稍一动员加点,他们立刻响应。按规定,行程外另加的景点是要游客掏加点费的。他们掏起加点费来爽快极了。玉珍说多少就掏多少,从不讨价还价。每次加点回来,那些游客还紧紧握住阿康的手使劲摇动着,说司机最辛苦,谢谢你。阿康真是有苦说不得。更出乎阿康意料之外的是,包子有肉不在褶子上。他们口袋里个个备足了钱。到景点后的购买力出奇的强。旅游界的行话,购物旺、回扣多叫打响。谁知这个团一路下来,茶叶打响、丝绸打响、紫茶壶打响、珍珠打响……凡是景点购物,点点打响。阿康看得口瞪目呆,懊悔不迭。最后算下来,各种额外收入加起来两万多,全归玉珍一人独得。玉珍陪阿康睡了四宿。最后那晚,阿康因连续战斗了四晚,身子疲惫。第二天还得全程跑高速,只好主动放弃。那时,赌团风渐盛,常赌团的司机之间互不隐瞒,甚至私下里还交流一下情况。交流的目的,一是为判断团队含金量积累经验,。二来也是想知道哪几个导游肯赌团。免得瞎猫乱觅腥,鱼没吃着还沾一鼻灰。阿康回来把这事和几个要好的司机说了,他和玉珍那四宿野鸳鸯成了私下里笑传的一个段子。
沈建根是婚后跟几个朋友喝酒时知道这件事的。那天,他多喝了点酒。席间竟嘲笑一个酒友的老婆难看。把那酒友惹恼了。那酒友说:我老婆难看,我一人睡。你老婆好看,大家睡!沈建根不干了,非要那酒友把话说清楚。那酒友说:回去问你老婆好了。她有没有被阿康茶庄的老板阿康睡过。众酒友眼看要大吵,竭力劝开。沈建根回家问玉珍。没成想,玉珍竟痛快地承认了。她说那是跟你结婚前的事。就算是现在的事,你也没有资格跟我来大吼小叫的。你自己的屁股干净啦?你在外面嫖女人别以为我不知道。告诉你,阿康如果要,我还会跟他睡,气死你!说完,呯地一声甩门而去。气得沈建根七窍生烟。可想想又无奈。毕竟是婚前的事,而且又是女方自愿,法律都管不着。离婚!只有离婚才能洗辱。他曾经冒出过这个念头,但立刻被自己否定掉了。如今玉珍的身价和他是一样的。他不能把个金菩萨往外推。他于是更疯狂地出去嫖。玉珍对他的行径睁一眼闭一眼,不管不问。但沈建根无论怎么嫖,都出不了心中的那团乌气。而且随着自我感觉的人物感越强,妒心也越来越烈,甚至有些畸形。因此他发誓要睡阿康的老婆。唯此才能雪耻!于是他和别人背后做局,引得金凤背上巨债。他趁机放贷,把金凤控制在自己手中。这次知道金凤为抢救母亲再次向他借钱时,更感到下手的机会来了。他原想在贷款上捏捏放放,逼金凤就范。不想,金凤不吃这一套。于是,他使出杀手锏,把阿康睡玉珍的事儿告诉金凤。他知道这一点对一个痴情女子最有杀伤力!
金凤立刻想起一件事:那天,玉珍带个团来。有几个贵宾要买高级龙井。阿康接待了他们。其中有一位客人在结账时有出入。需去贵宾室再看标价。但销售主管找不到阿康,而贵宾室门紧锁着。钥匙只有两把。一把阿康自带。另一把放金凤处备用。客人等不及,吵嚷得厉害。主管只得到休息室请金凤来开门。没想,金凤一开门,只见玉珍骑坐在阿康的腿上。那天气温较高。玉珍穿的是条裙子,跟直接肉贴肉也没啥区别。恍惚之间,好象还看见阿康把手伸在玉珍衣间。见金凤来了,极快抽出,没能看真切。金凤事后责问过阿康。阿康说,玉珍是一时站立不稳跌坐到他的身上的。他发誓他跟玉珍之间是清白的。他没有也不可能把手伸进玉珍的衣内去,肯定是金凤自己看花眼了。见阿康说得那么信誓旦旦,当时她也半信半疑起来。真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现在沈建根把阿康和玉珍之间的那段掌故说了,金凤明白那天自己看到的一幕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她的心理一下严重失衡。自己心目中的好丈夫竟瞒骗自己那么深,而且看来,他俩之间现在还有故事……她心智有些错乱起来,耳里只听沈建根说:阿康睡我老婆,玉珍玩你老公。我俩只有也睡了,才能报仇!她觉得这话猛地撞击了她的心……
沈建根把装有五十万的包往金凤面前一推:你要是同意了,就把这钱拿走。而且,我给你扣十万,本金就写六十万。
金凤木然地望着钱包,心底有个声音在喊:今天必须拿到它。妈在等我救她,除此之外,再也没别的办法啦……
沈建根是个法盲,更兼雪耻急切,行事大胆。他见金凤似在犹豫,一把摁倒床上,扒了衣裤,没等金凤回过神来,他已完事,边提裤边大呼:痛快!老子今天真痛快。出气了,出气了,可让老子出了这口气了……这样吧,这债你也不用还钞票啦,就拿身子还。一次一万,还完为止。阿康一万块睡老子老婆四晚。老子睡他老婆一次一万。老子比他豪!
金凤当时只觉得脑子发木,混混沌沌地什么都没想。系好衣裤,拿了钱包,冲出了沈建根家门,直奔医院。但母亲已不需要了,永远地不需要了。金凤心中涌起股无可名状的悔意。当沈建根非礼她时,自己的犹豫、屈从,虽有报复阿康和玉珍的潜心理作怪,但主要是为了筹到母亲的紧急救命钱。当时,她除了这条路,实在是无法在短时间内筹到这么一笔巨款了。没想到用这样屈辱的方法借来的钱,此时却已毫无意义。她觉得肠子都悔青了。
在母亲做七期间,身上的手机不时响起。她一看是沈建根打来的,便赶紧按掉。但这铃声是那么地执拗,隔几分钟就响一次,扰得金凤不胜其烦,改成了振动。可还是时不时地振动一番,象口袋里钻进只耗子在乱蹿。金凤更是烦得不可忍耐。她掏出手机准备关机,可一想关不得。原来,她妈刚死的那段日子,阿康什么都撂下,一天二十四小时陪着金凤,不断地劝慰她。可是,后来事儿实在太多,阿二一人根本挡不过来。有许多事必须阿康亲自到场才能做出决定。看看金凤的情绪和他爸的病情也都还稳定,阿康又两个茶庄跑跑看看,处理一些必须亲自处理的事。他人是到外面去了,可心挂在家里。隔些时间就打个电话回来问问。金凤如一关机,阿康不知会急成啥样。想到这,金凤已按在关机键上的手指松了,无奈地把手机又装回裤袋。哪想手机倒不振动了,却时不时发出嘀声。一看不打电话改发短信了。全是些“金凤,想煞你了、”“我喜欢你,喜欢得一塌糊涂,喜欢得要死要活“、“快来睏觉”之类的露骨语。金凤赶紧删掉。隔了一会儿,又是几条,“金凤,睏过你,别的女人家都没味道了”、“好金凤,算我求你了、价码可以涨,一次两万,行不行?”金凤气得狠狠删掉,恨不得把手机都一起甩掉。隔了几分钟,又发来一条“来不来?回电。你不来,我赶来”。金凤觉得这样删了发,发了删也不是个办法,而且沈建根真要赶来更乱套,便回了条短信:做七期间不能有男女之事。断七再说。不要再发短信。阿康会看见的。这条短信一发,那些催吐的短信总算停了下来。
原来,金凤已想定:救母的急茬过了,欠沈建根的九十万债务,有五十万没动,缺口不过四十万。不是在最急用的情况下,自己应该能筹借得到。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以身还债了。至于那一次,说刻意也好,善意也罢,她准备瞒下了。以己度人,阿康也一定因此没把他和玉珍的事告诉自己,心理平衡了许多。但以沈建根目前的态势,以后必定纠缠不清,而且还会越闹越邪乎。除非自己召之即去,次次依从。否则沈建根这鬼就会来逼债,甚至会跟阿康摊牌。为了出心中的恶气,摘头上的绿帽,他很可能会背后到处宣扬老子睡过阿康老婆啰……这无赖会的,一定会的!金凤觉得自己被逼到了绝境。告不告诉阿康?告诉了将会怎样?这事儿究竟怎样才能了掉?金凤真是愁肠百结,忧思重重,人都有些恍惚起来……阿康以为金凤这般神情是巨债重压、丧母之痛所导致。于是更加柔言劝慰,百般呵护。可阿康越这样,金凤的心理压力就越大。心中的那份愧疚和悔恨也就越来越强烈。她觉得不能再瞒下去,再瞒是一种罪孽!自己肯定会被憋疯……最后,她想定:断七那天,她先和阿康做一次爱,尽妻子的最后一次责任。自己的第一次是给阿康的,最后一次也无论如何都必须是阿康的,而绝不能是沈建根的。然后自己爬上窗台,把所有的事告诉阿康。讲清了,闭眼一跳,也算走得心清身净……
十四
听着金凤的叙述,阿康的心情急骤地变化着:先是怒火中烧。你,沈建根,如此处心积虑地害我,此仇不报非男人!
也有对金凤的怨恨,你是过来人,应该知道,只要女的始终抗拒,此事断难成!换句话说,对沈建根行暴,无论出于何种考虑,你曾屈从过。连这样的人渣你都肯委身,好贱呐……
但他知道,这样的情绪,眼下不能有丝毫的外泄。现在,金凤最敏感、最在意的正是这一点。自己只要在这方面有一点点的表示,哪怕是沉默不语,金凤都会跳下去!而跳下必死,自己就家破人亡了。
金凤一死,阿二必定怨恨自己害了金凤,必定会和自己翻脸。自己在梅坞、乃至翁家山的基石全无。宿敌围攻,多年打拼的基业必将毁于一旦。但这种焦虑只是一闪念,并没有长时间盘踞在他心间。是他多年来遇事先情不自禁分析厉害关系的习惯性思维。
充盈他心间更多的是一种认命的无奈。戏人妻、妻人戏,真所谓报应不爽!他和玉珍不仅有旧爱,更有新情。起初,玉珍带团来,向他哭诉婚姻的不幸,要和他娈梦重温。阿康并没有马上答应她。婚前的放纵,让他阅尽春林,却也蓄积了心理的疲势,有些厌倦花柳起来。更兼金凤样样可他心意,他曾暗暗立誓,以结婚为界线,今后专注于妻子一人,绝不旁涉。因此,在这些年的应酬中,他都坚守住了这一底线。但这玉珍在他心目中可不同于一般的女人。虽说阿康阅女多人。但真正由他破处的,除却金凤,便是玉珍。他对她,始终心存一抹温馨,涌动满怀柔情。更兼玉珍后来在求爱时有句话深深打动了他。玉珍说,她不会一辈子缠着他不放,只想和他生个孩子,她会一力扶养,下半辈子也好有个精神寄托。受乡风村俗的影响,阿康脑里关于传宗接代的农民意识极强。总担心金凤以后万一生个女儿,祖传的香火便会断在他手里。眼下有个第二道保险正是何乐不为。而且,玉珍还说,怀孕了就去做婴儿性别鉴定,是女孩就流掉,一直到怀男孩为止。她一定要有个他俩的儿子。这番话彻底打动了阿康的心。他想:沈建根那厮,日赌夜嫖,定非长寿之辈。孩子归宗之事,日后可见机而作。因此,防线崩溃。每次玉珍带团来,两人都行周公之礼。金凤在休息室和人赌得昏天黑地,自然不晓得他俩正耕云播雨。那天在贵宾室,两人前戏已足,内裤褪下,正要入港,却被金凤开门撞见……自己作孽在先,而且数十倍于沈建根……如今他们有此孽缘也属天谴!如此一想,心中的怒火便萎软下来,脑子立时清醒。为今之计,先把金凤控制住,他一步上前,抱住了金凤……
而金凤此时的心情也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起初,她抱定了一跳赴死的决心。及至坐上窗台,却产生了强烈的恐惧和贪生的思绪。心里最后想定就看阿康知道这事以后的态度。不原谅则死,肯原谅则生。因此,见阿康抢步上前来抱,她立时倒向阿康的怀里。
好老婆,快进来!
阿康,你肯原谅我?
金凤,你为救母,我理解,我原谅。
可沈建根再来纠缠怎么办?
欠债还钱。五十万没动。我爸保守医疗,备钱不用了,足够。
可他要人不要钱!
我找他摊牌。告诉他,这事你全跟我说了。谅他也不敢再来纠缠你。
可他会把那夜的事到处乱说。那无赖一定会的。到那时,别说我的脸面,就连你的脸面都没处搁了。
阿康使巴掌缓缓平抚头发,说:我会提前警告他。他把事说出去就等于落下了把柄。我们告他强奸!他毕竟是个成年人,再浑,这点厉害关系会懂,谅他不敢乱说。好老婆,快进来。你看,天都快亮了。一会儿,让人看见不好。
金凤看到阿康平抚起头发来,知道这是阿康谋定后的想法,心里像吃了颗定心丸。她抬头看看东方的天际。果真,黎明前那段最黑暗的时候过了,云彩已染上红晕。她想:还能看到太阳升起,真比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