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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婆

  • 作者: 贺田居士
  • 发表于: 2017-10-27 1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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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婆(原创首发)

队里,隔几辈的人,都喊她六婆。她哩,总是笑模吟吟地应着。若有腕带银镯的孩娃喊她,她会驻下足,抱起那娃,狠劲亲着嫩脸,说:喊六娘。
是哩,该喊娘。没她,这些孩娃都来不了世上。

六婆爱做媒。队里好多对夫妇都是经她撮合而成的。
她爱做媒是有由来的。她自己的婚姻也是经别人做媒,在三十六岁那年才出嫁的。为啥嫁得那么晚?全因那张大麻脸耽搁了。按说,她肤色、身材都不错。但那张麻脸实在丑得不能看。还不是雀斑那样的小麻,是一个坑、一个坑的大肉麻。有几个坑还特深,象是脸上多长了鼻孔似的。你说,这有多可怖。其实,她刚生下来时,可俊俏了。小时抱过她的人都说,这娃简直就是年画里的女娃投胎来的。可后来得了怪病,脸上长满了水泡,痒得她狠劲抓挠。她父母又不懂医学知识,没给她捆绑手脚。病好后,就留下一脸坑。还有哪个小伙肯娶?就一直等到三十六岁上,等来个愿娶她的爷。
这爷(我们暂且称他为六爷)可是个挺有说道的人物。是附近采石场的一个技术员。小伙原先长得可帅气了。多数姑娘看见他都会脸红。为啥?心里有了想法呗。可能他帅得连老天都妒嫉了,在一次巨石上放贴炮时,炮久久不响。他以为哑了,就上前去排除。谁知是药粉松动,导火索慢燃。他刚靠近就炸了。好在是个石上贴炮,盖的碎沙石迸射,炸得他满脑、满脸淌血,样子可怕极了,却没生命危险,住院治疗段时间也就痊愈了。可就是双眼炸瞎了。左眼全瞎,右眼尚存些光感。白天光线最亮时,隐隐绰绰能看到人和物的轮廓。光线一暗,可就双眼一抹黑了。个人问题自然也就拖了下来。
后来,有一个知道双方情况的人居间撮合。当时,他俩都急于成家,又难以成家,便都答应了。
新婚夜,六爷要识妻。他识人靠摸:满胸、平腹、全身溜光水滑……摸着、摸着,来一句,你个大美人儿,咋肯嫁我这瞎汉?
六婆乍听此言,脸涨成紫色,以为是奚落自己。但一看六爷讲话的神色,不象在嘲弄人。细一琢磨,明白了。自己任他摸手、摸脚、摸全身,可就没让他摸脸。他摸着的全是好地处,丑处没摸着。可不就是一个标准的美人坯子。这么一想,心情大悦。三十六年了,头一回听人说她是美女!
两情相悦,逐行起周公之礼。丈夫被妻子的温柔迷了。妻子为丈夫的阳刚醉了。新婚的日子美得她梦里笑,走路跳。她觉得,人若有个家,世上的事儿全变。苦事变甜,甜事更甜。她对六爷说,早知这么美,咱俩何不早结婚?
六爷笑了,那时,咱俩隔着山、隔着水哩。若不是有人保媒,哪能碰上?
对咧。
六婆由此认定,保媒是个大善行。想定这辈子要多保媒。

她保的头一个媒,是咱队的一排长。
伐木是我们那时的冬季重活,也是个危险活。有时,一棵树锯断了,倒下时却挂在了旁边的树上没能倒地。这树就称之谓“树挂”。再伐附近别的树,就必须先把这树挂摘了,否则,你正锯着、锯着,树挂突然砸下来,会砸伤、砸死人。而摘树挂更是个高危活。一排长就是在摘树挂时,从高枝上摔下来,伤了脊椎,成了个半身瘫痪。
公伤事故,队里自然得安排人员照料。给他翻身、擦体、喂三餐、接屎尿。这护理员可不好找。接连换了几茬都不合适。六婆看队领导为难,一排长可怜,就主动请缨去了。可做了一段时间,她也觉得自己做这事有两大不妥处。
第一大不妥:由于前几任护理员尽唬弄,一排长的身上散异味了,靠近得屏息掩鼻。于是,六婆给他净身时,擦得细、擦得久。谁料,一排长人瘫了,功能没废。那物件被摆弄久了,起了生理反应,杠杠地,臊人!六婆倒不觉羞,只是心里替他叹息,唉——,都没能尝过家滋味,白来世走一遭。
第二大不妥:六婆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陪着一排长。夜间她得回家伴六爷。于是,接夜尿成了大难题。只得下午就给一排长控水。晚餐连口稀粥都不敢喂。这样长期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对一排长的身体太不利。
于是,她存下心要给一排长保个媒。可又有谁能愿意嫁个瘫汉?她思谋来、思谋去,想着了山东老家的一个小媳妇儿。那小媳妇长得标致极了。男的看着准欢心。可要是和她结了婚,又准得糟心。原来,那小媳妇有暗疾——尿夜炕。大泡、大泡的,一夜能遗三两回。整得一屋臊味,满炕湿冷。由此,结了三回,离了三个。后来就一直单着。不知她肯不?为讨口信儿,六婆回了趟山东老家。
那小媳妇儿正觉得在老家没脸呆了,想挪窝。又听说,兵团连队的生活条件好,一天三顿白面,还顿顿起油锅炒菜,日子过得比神仙都逍遥。就答应过来瞜瞜。一见一排长,只见他环眼乌亮,剑眉上扬,细皮嫩肉的,浑身透着大城市人的气质。当即就入眼、马上心肯了。
因为合适的护理员太难找,队里对小媳妇的到来很欢迎。给了职工编制,支一份和我们同样的工资。一排长除全额工资外,还有工伤津贴。小日子挺宽绰。小媳妇沉下心来料理一排长。翻身、擦体、按摩、精心烹饪一日三餐。一排长晚餐可喝到稀粥了。一气儿能喝两大碗。喝粥多,自然夜尿多。小媳妇一宿得接三五回。接完一排长的夜尿,顺便把自己的尿也排尽了睡觉。如此一来,婚后,那小媳妇竟没尿过一次夜炕。多年的宿疾竟不治而愈。
两人都闲着,夫妻生活过得比常人勤。九个多月后,小媳妇产下个女娃。那娃随娘,可标致了。六婆见了,喜极。特意赶到佳木斯买了只银镯回来给那娃套上,说,这娃来世上不易,得拴住!
一排长涕流满面地拉紧六婆的手,说,六婆啊,我能有今日,全拜你所赐。他用手指笃笃敲炕沿,给你磕头了。
六婆笑了。象筛子漏水似的,每个麻坑都溢出笑来……

知青大返城,人虽走了,魂儿却有一半还留在北大荒,随时都关注着队里的情况。六婆自然是我们常打听的人儿。听说,几十年来,工余时间,她一直都忙于保媒拉纤。队里的许多婚姻困难户,诸如,喂马的矬汉恨天高、养猪瘸子地不平、鸡场司令独臂将军,等等,等等。都因她保媒而成了家。最离奇的是,她给队里的痴呆女找了个好婆家。让这些人脱单多不易呀,六婆跑了多少腿,费了多少口舌,背了多大的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六爷看她太辛苦,而且,连自己的家也顾不上,有时也劝她息手。六婆说,要不是有人保媒,我这辈子怎么能找得到你这么个好丈夫?恭维得六爷笑了,从此大力支持六婆保媒。
保媒成功,成立新家庭了。六婆都给份特殊的彩礼——一只老抱带窝鸡仔。里面含着六婆的两个心意。一是,成家了,多养鸡、鸭、鹅,朝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奔。二是,快快繁衍子孙。哪家生娃了,她又赶紧去买只银镯拴命。
也有的家庭,成婚几年了,都生不出娃来。六婆就带着那些个不会生的人去寻医问药。六爷、六婆成婚后也没能生娃。六婆上佳木斯、去哈尔滨,寻专家、觅密方,折腾过好几年。最终因六婆有先天性残缺而作罢。但这方面的专家,她结识了不少。六婆就一趟一趟地带人找专家。最后还真的治好了几个,终于生了娃。
有人问,六婆啊,你这费时、搭工、还倒贴钱财,究竟图个啥呀?
六婆笑着说,我就图每个人都能知道有个家的滋味。
转眼,六婆六十了。做寿那天,屋里跪了一地青年男女,都手捧着只银手镯,嗑头、喊娘。六婆身穿红衫坐上首,脸上的坑映得红润润的,象绽了满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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