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处打理干净、将扯坏的墙纸粘好——其实不过是张褪色得很明显的床单。胶带压在衬衫上、袜子团成一个个球、衣架的数目没有缺失、洗发液用袋子包装放在夹层、至于香皂黏腻得与纸盒密不可分,大可与其他垃圾一并打包扔去。
我要走了,朋友们。尽管没有任何人来送行,我依旧要这么说。谁让我走得如此狼狈,只能说是逃,暗地里悄悄地逃。
一个月前,我就感召到那个幽灵跟住了我的步伐。可我生怕他出现,所以才小心翼翼地走在钢丝上。一副自己也不认得的样子,迎合忙碌奔走的人们。这是一个月以来我的工作,所谓工作的本分也就是在四周没人的时候端好空水壶,而不是懒散地提着闲逛。端正好身形,举石头似的,一手托住底,一手则扶在托盘边。人前缓几步点头哈腰,过后则快步赶上原来的路程。
轻声,要轻声。
这份工作的事情往往突然集中出现,一时间繁多的事情,让你无从下手,只得像无头苍蝇样乱撞。可苍蝇很讨人厌,这正是服务工作的大忌。于是总在冒失的询问与为可能的出错忧虑间徘徊,并在最后导向最差的景况。尽管承担这样费尽全力而反遭责备的冤枉是工作者必须面对的,但当你念想到一个未经事的孩子在被教导哭泣没有用的时候,他往往也是已经打碎了牙自己下咽的情况。就能深感冤枉与教导者炫耀的神彩与可憎的面目了。
无泪的泪水后,我很疲乏,却也清楚这只是借口。是在工作之间的空旷处,大量的空旷处留下的怀疑自己的时间里怀疑出来的借口。事实上,乏味无聊而已。哪怕汗水打湿了身上,我也这么与人吹嘘。
无聊总是有的,这是工作的应有之义。可在无聊之外,或者就由无聊本身引发出来,像酿酒似的将阴谋酝酿着,渐渐地在环境里弥漫出的一双双狠利的眸子。谁在不满?我不肯应,在发呆休憩中惊醒,在空旷中默默咽食,在衬衫里偷偷流汗。年轻人上班前带来的笑脸,在下班前的一两个小时里,早不知道扔到哪里去。只有老员工依旧如常,她们脸上的笑意,我琢磨不出来,只当是嘲笑,苦苦地熬日子,并在下班后肆意的玩耍。
切断电路的链接,打开窗帘,让阳光再照入房间。
我的三天假期,我工作时盼望它,可真当我在荒废了假期后,拖拽着愈发精神萎靡的身体,在岗位上失职多次时,才看出同事对我的包庇,看出之中对我的轻蔑。我一直预见这个,便总要强调与之相比我那更微薄的工资,以此作辩护的证词。现在细想其中的道理,分明是自首而不可得以减刑的控诉。她们本来也清楚,并以此看待我。这个我拖带关系才获得的工作,我和她们一样这样看待它,不过是社会实践、体验生活。
这墙纸我粘的一塌糊涂,但也只有这样将就。
谁记得我打碎的两个杯子?故意的,以此打散那使我喘不上气的怨念。
狂傲得很,赔款罢,责骂罢,又如何。
可是,杯子却自己复原了。才知道那幽灵早在不知不觉间就潜伏在身边。是,是的。怨念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浅色的恐惧。请轻轻的看,在你悄悄打盹时候,他正化作你的模样替你做事。又在你疲乏而醒时候投以关怀与鼓励。这不是最大的恐惧吗?他是你自请过来的,在巷子里藏在阴暗中,跟你进了这个房子,而眼睁睁看你在深夜里,无聊地消磨时间。
我必须要走了,赶在他敲门以前。
背上背包,背包塌缩得纸片一样轻薄。拿出垃圾袋打上两个结免得泄露。我坐在行李箱中,将垃圾抱在怀里。而行李箱一点点变大,大到恰好容纳我。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像衣服一样折叠的我和我怀里的垃圾。感受着行李箱被盖上、被提起。滚轮声顺着地面,哗啦啦,哗啦啦……
到家,一步步上楼梯。房瓦下是堆放杂物的地方,有我的课本、儿时的玩具、灰尘、灰尘。我躺在这里,怀抱着我的垃圾。 老鼠围着我吱吱地叫,是这里尘埃的唯二支配者。于是,我和老鼠一起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