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风云之李英归清

　　书接上文，且不说池州之事，单提袁翔麟青阳一行。池州与青阳离的很近，不一日便到了青阳清兵大营内。领兵官副将杨文重接入帐内，二人便细述了当下之事。
　　两人商议之后，第二日袁翔麟便装成一算命先生，带了一个随从，便往太平军所驻之南山而来。二人进山半日不见人影，随从道：“大人，贼军会不会已经跑了？”袁翔麟回道：“此地四周皆有我大军，他们能往何处去？休要着急，再走走看。”刚说完，不知从哪冒出十来个人，不由分说便将二人捆绑了起来，袁翔麟细看时衣服虽然破旧但正是太平军装束，忙叫：“我乃你们承天豫故交，速速带我去见他。”那太平军看看袁翔麟骂道：“你这贼人必是清军探子，还敢冒充我家大人故交？我家大人方今才多大，你又多大了？扯谎的贼早晚杀了你。”袁翔麟挣扎一下说道：“你家大人当年还在我家待过岂能不知？方今不过十八九年岁，叫李英字剑泉的，是也不是？”那几个太平军听其所说不差便不敢怠慢，忙带着去了。
　　也不知走了多少路拐了多少弯，到了一个颇大的山洞外，山洞门口站了几个放哨的太平军虽是衣着破旧面容消瘦但是神色坚毅。袁翔麟也是暗暗赞叹，接着又朝里细看了看，好大的一个山洞，虽说天还没黑，然山洞内却暗了很多，山洞内点了十数个火把，隐约的见了洞内有个大长桌，围坐有二十多人正在谈着事。
　　那太平军通报过后便领着袁翔麟过去了，刚进去便听一大汉高声道：“哪个认识我家承天豫？”洞内太过昏暗，袁翔麟也看不清众人面目，便高声叫道：“好你一个李英，几年不见到了山里为贼了倒不说，还难为故人，幸翁当年收的高徒就是如此？”
　　众人一听来人骂他们为山贼顿时怒骂不止，不一会一个年纪很小的坐在长桌上首的人喝到：“不得无礼”说完便提了放在桌子上的一柄剑离桌走到洗袁翔麟近前一看，抱拳便拜：“原来是袁大哥到此，小弟无礼了，望其恕罪。”说完便亲自给袁翔麟松了绑，袁翔麟见虽几年不见，李英还能一眼认出自己，且对自己也是礼遇有加也是一阵激动，细看了看李英，几年过去果然变了样，一身戎装虽身高不及自己又清廋的很但是更显英武之气，断不似一个二十不到的人。
　　李英问道：“大哥今日何故到此？叔父婶母还安康吧？”袁翔麟道：“承蒙贤弟惦记，家父母还尚安康，只是这几年被太平军闹得不太安生。”说完看众人皆有不快之色，李英淡淡一笑也不言语，便又到“贤弟这柄剑莫非就是幸翁恩师的那宝泉剑？”李英点头称是，袁翔麟呵呵一笑又道：“当日随了幸翁学习救国安民之道，今日怎么就只剩下这柄剑了？”李英一顿，不知该如何回答。袁翔麟也不言语，李英对手下道：“找一间干净的屋子给我大哥并他随从先安歇去，要好好招待。”接着又对袁翔麟道：“山路难走看大哥也累了，不如先去歇歇吧。”袁翔麟也不推辞说道：“正想歇歇，可是见着贤弟更想跟你说说话。”李英原是聪明人又对袁翔麟熟悉，当下便猜到有几分意思，便回答说：“大哥先歇歇，过后我去找大哥。”
　　袁翔麟答应着去了，李英又吩咐嘱咐了手下人一些其他事暂且不提。
　　话说到了晚上初更时分，袁翔麟正就着油灯看书，忽听有人敲门便知是李英过来了，亲自过去去开了门一看果然是李英。
　　让进了屋又叫随从出去望门，两人进屋坐下，李英问道：“大哥来此所谓何事？”袁翔麟笑道：“贤弟果真不知？”李英低头不语。袁翔麟道：“ 贤弟为何入了太平天国？”李英叹口气道：“那时老师故去，我为太平军所获，那时尚小因见清廷腐朽，天国又是极其英雄遂起了追随之心。”
　　袁翔麟道：“贤弟糊涂，恩师呕心沥血教导你安邦救民之道，你如今却从了太平军祸国乱民，九泉之下岂能瞑目？况且看那洪秀全江山未得便声色犬马骄奢淫逸屠戮功臣，这哪里是英雄所为？”
　　李英用手拨弄了一下油灯，又喝了口茶水，半晌说道：“只几年间，也真是物是人非。”袁翔麟见李英似有感触便又说道：“我知你钦佩翼王石达开，莫说是你，就连湘军曾大帅亦是钦佩他的，可是石达开被洪秀全所逼远走，最终身死四川。虽说杀他的是骆秉章，可是罪魁不是你们洪天王么？再者说你钦佩石达开便投靠太平军，那幸翁呢？你如何对得起他数年含辛茹苦的教诲？”李英沉吟半晌说道：“大哥今日是来做说客的？”袁翔麟高声接道：“我是来拉你回头的！”
　　李英闻言一怔抬头看了看袁翔麟旋又低了头，过了一会说道：“我也不瞒大哥说，这几年天国的所作所为小弟见了也委实心寒，欲走又怕背着不忠之名，真是左右为难。”
　　袁翔麟听后不禁一笑，说道：“你这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守小义而忘大节。太平军倘若真是为国为民的一帮英雄还则罢了，可是你现在看看洪秀全他们现在做的事，有几件是为国为民了？当时你年纪小，太平军也是显得英雄，你从了倒无所谓，可如今你年纪稍长，太平军洪秀全等又做着倒行逆施之事，你还从之，这不是助纣为虐么？贤弟若果执迷不悟凭着这弹丸之地能撑到几时？倒时清军主力杀来不光你手下这些弟兄的血就将白白流尽，恩师数年对你的心血也将付诸东流。”
　　袁翔麟见李英不语知道他已经心动，便继续说道：“我今日来此，看到你的军士虽处困境然神色不改，可知这些人全都是忠义有胆略的，也能看出贤弟你率军有方。今日你若能归了朝廷不是不忠不义，而是为国为民，也是为你自己和恩师做了一件大善事，一来，百姓少了涂炭之灾；二来，这些人将来归了朝廷也能正经谋个出身；三来，贤弟你将来有功于国家也不辱没了恩师的名声，贤弟三思啊！”
　　原来李英生平最敬重的就是恩师姚莹，这几年虽身在太平军，可是只要想起恩师先前教诲也心有不安，况且李英平日为将最是爱惜兵卒，士卒也皆乐为其用，当下听了袁翔麟一番话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今日若是降了，我手下的兵士怎么办？别又像骆秉章那样，不守信义。我是此地太平军首领到时候若真要杀我我没话说，只是这些兵士到时候大哥倒要帮我照应着。”
　　袁翔麟一听正色道：“贤弟说的什么话？你我虽相处之日不长然贵在知心，贤弟今日倘或真的复归了朝廷他日有谁对你不利大哥陪着你。”停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你有所不知，曾大帅和李续宜大人对你都怀有惜才之心，况且他们又都是极敬重恩师的，要不然今日我也不会在此和你商谈了，所以贤弟无需多虑。”
　　过了好半晌，李英重重的捶了一下桌子道：“好，大哥且歇一晚，明日送你下山。”袁翔麟一听此话接着问道：“那贤弟意下如何？”李英重重的锤了下桌子，咬牙说道：“那就双方约定个时间，你就让人来接应便了。我也不穿太平军这身皮了。”
　　袁翔麟听完欣喜道：“那愚兄恭喜贤弟弃暗投明”说着又举着茶杯说道“愚兄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说完便仰头喝完了杯中茶水，李英也端起杯一饮而尽。
　　李英又问了问池州战事袁翔麟简略的说了说，李英得知周王挟持褚大义临阵投降义愤填膺，又说了几句李英便要告辞歇息了，正要走袁翔麟又说道：“贤弟啊，愚兄担心你欲投靠朝廷，这边会有人对你不利啊。”
　　李英道：“大哥放心，这些人都是久跟了我的，都是忠义之士，就算不愿随我降清也断不会加害于我。”袁翔麟点头不语，李英又正色道：“让我降清我倒还有个条件。”袁翔麟抬眼望了望：“贤弟请说”，李英道：“要我降清你们必须杀了周王二人放了褚大义，还要厚葬力王等人，不然绝不投降。”
　　袁翔麟原先见李英神色凝重不知是何条件却听的说是这个便笑道：“贤弟果然是忠义之人，就算你不听我话愚兄这趟也没白来。实话对你说，力王等人李大人已经让人厚葬了，褚大义也没难为他，倒是周王李大人本就想杀他，还是我拦了下来想问青阳之事。你说的这些，必无问题！”李英听了也未说话，辞了这边回去休息了。
　　袁翔麟待李英走了之后知道大事已成心下轻松也无心休息，便走出房门观夜景去了。
　　这时正值农历七月月中，月亮已是很圆的了。或鸣或止的虫叫声夹着山风拂过若不是倍觉清凉，青阳山上树木茂密怪石嶙峋若不是四处可见拿着刀枪巡视的兵士此地真可谓是世外桃源了。
　　袁翔麟见如此顺利便办妥了此事心下高兴毫无睡意，便在山中慢慢的闲逛，颇觉悠然自得。这倒不光是因为说服了李英自己立了大功，因为这次能够获得成功也在他的意料之内了。而是想着近年来一直为着俗世奔波，虽说自己不是什么有名将相可也是朝廷命官，旁人见了也是艳羡不已，然而俗世繁杂官场纷争让其身心俱疲、劳苦不堪，没想到今日身处敌境却是轻松自若，只是要让其每日如此却又会万万不肯，只愿宁愿去受那份苦了。世间人事当真是不可捉摸。
　　因为夜间守卫都知道袁翔麟是李英故交，袁翔麟也只是观赏风景所以也都没拦着。当夜无话，暂且不说。
　　第二日日头刚出李英便来拜见袁翔麟，哪知道只有他的随从已早早起身在屋外听唤，他自己尚自在睡觉。李英笑着对随从道：“原来你们大人是个贪睡的人。”原来那随从不像袁翔麟那么悠然，自进了太平军青阳军营便一直忐忑不安，一晚没敢熟睡，早早便起，现正在屋外发呆眼巴巴的等着袁大人醒来好尽快离开此地。李英来了也未察觉，猛地听人说话吓了一跳，见是李英忙下拜行礼，又结结巴巴的说了大人昨晚睡迟现在还在熟睡等等。李英见状也未多说，出去忙别的事务去了。
　　原来袁翔麟虽至敌营却是难得悠然加之昨夜睡的又晚，今日直到巳时方醒。醒后赶忙的洗漱完毕就去见李英了。
　　因为昨日已谈好了事所以见着后，二人只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便送袁翔麟下山去了，暂且不说。
　　再说李英送走袁翔麟后，便召集了手下大小将官十来人于齐聚山洞。
　　到齐后众人见李英神色严峻俱都不敢言语，诺大一个山洞一时鸦雀无声。
　　好久李英才缓缓道：“诸位弟兄，我打算脱离天国复归清朝了。”众人一听俱都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李英见此又说道：“池州失守力王遇害，我等也原打算与清狗一决雌雄为力王报仇。只是清军势大我军兵微，下山也是白白受死。再者今年来天王已不像之前与我等同生共死了，天京之变乱杀一通后又不思悔改逼走翼王致使其遭害。其余诸王也是各怀私心，全不以大局为重。安庆失守英王遇害今日池州失守皆是此因。我也不愿再见到兄弟们白白流血。”说完环视众人，众人也不言语。
　　原来李英虽小治军却是极严又素来是重义气的更是屡建战功，所以手下人都是极敬重他的。今天突然听的李英要降清都不好说些什么，再者这些人平素也都对天国诸王颇有微词怀有不满之心只是不敢说罢了。
　　过了良久李英得力副将广西桂林人旅帅傅良起身说道：“大人平素稳重，今日说要降清必是考虑周全了的。只是清军讲信义的少贪功名的多，我只怕大人重遭翼王覆辙。”众人闻言也是一阵附和。
　　猛将霍邱人陶定先也站起身说道：“我等久随大人，我等众人虽然都比你年长，可是都是心服的。大人今日有何决议，我等听命便是。可是大人若要归降清军，也不得不防备清军言而无信。”
　　李英听完众人皆不反对归降，只是有点担心，便说继续道：“昨日来的袁翔麟原是我的故交我与他都是拜了姚幸翁为师的，我知他是个知信义之人。且今日安徽巡抚李续宜也是一时英雄，算其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事。”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等今日降清，不是我等对天国不忠，实在是天王等人这几年所作所为不得人心。当然投敌本不是件光彩的事，所以今日不愿随我降清者我放你们自行离开绝不为难，愿随我降清者我必以死保全你们，决不食言！”
　　众人本就是敬重李英，如今又到了绝地就全都答应。陶定先又说道：“我等追随大人这么久了，大人与我等以心相交，今日何必说这些？要生同生要死同死，有何惧怕的？”众人一听皆高呼应和。
　　李英又集结了青阳所有兵将告知此事，众人也早也对太平天国上层骄奢淫逸下层官兵困顿不堪心怀不满，所以都愿意追随李英。
　　当下李英便按照与袁翔麟约定好的时间修书一封命天官陈杰书做了特使下山递交与清军去了，又命人收拾了一遍，将山上所有太平军重新布阵，整理好兵器等物，以防不测。
　　且说李英在山上等待，眼看到了约定之日忽看山下尘土飞扬人叫马嘶，太平军不知清军到底何意都举刀枪准备应战。
　　离得近了却见前面却是伞盖高举一大队的仪仗，锣鼓齐宣。众人见此也都稍稍的放下心来。
　　不一会哨兵来报说有人上山，李英命接上来。走进一看正是陈书杰和袁翔麟，看那袁翔麟一身官服与昨日所见大有不同，还有一不认识的武将身高七尺有余颇有威严。
　　大家寒暄过后袁翔麟道：“恭喜贤弟今日弃暗投明他人必定前程似锦，李抚台已亲自在山下恭候了”说完又指着那武将道：“这位正是屡为你所败的杨文重副将，他说前日未能在战场上击败贤弟，今日也要亲自上山来看看贤弟英姿。”这杨文重乃是徽州府祁门县人，本是前科进士虽是文人却性情豪爽，后因事得罪了上司便怒气之下弃了官入了行伍不想在此乱世下竟立下许多战功，后来升了副将追随曾国藩在安徽征战。
　　李英一听说道：“一个降卒有何英姿可看？”袁翔麟尚未答话那杨文重抢到：“青阳几次败绩杨某虽也心服，只是昨日又听的袁大人只是一个劲的夸赞阁下你说是个多么的少年英雄杨某却也不信。今日来此，看到阁下你果然是英气勃勃又见你等在此时刻军容丝毫不乱兵卒有神，当真是钦佩的很。”杨文重初次和李英见面李英又还是太平军的人，所以就称呼其为阁下，到也贴切。
李英听了杨文重的话也觉得他虽是武将却颇有文气，也是颇有好感，且虽不曾与他谋面却与他交战多日，知他领的兵军纪甚严于百姓又秋毫不犯心下倒也敬重起来，遂也拜了一拜回了几句客套话。
当下无话，众人一齐下山去了。还未走到清军大营门口李英等已见众多官员在账外等候了，袁翔麟指着前面一身着二品官服的人道：“此人就是李抚台。”
　　李英见了抚台亲自出迎也自欣喜，走到近前下拜道：“降将李英拜见大人。”那李续宜在山下早望见他们了，待他们全部下山后见到太平军竟不足千人可是刚才太平军还在山上时，却见他们军旗猎猎依地形布阵竟以为他们最少也有数千之众，也暗暗赞叹。当下便扶起李英到：“哎呀，快快请起。久闻大名了！”说完又看了看李英并袁翔麟接着道：“听闻你曾拜姚幸翁为师，姚幸翁又是和曾大人同朝为官的。我又是曾大人门生，如此说来你还是我的小老弟了。”
　　李英一听此话原先还在担心着清军会出尔反尔，没想到李续宜现在非但亲自出账来迎且长了自己十余岁竟和自己称兄道弟起来，一时也不知如何回话了，只得到：“降将哪敢和大人称兄道弟？我只是个辱没先师名声的人罢了。”李续宜道：“先前的事都不提了，只盼贤弟你往后能尽心为朝廷效力，姚先师也必能含笑九泉，也就不枉我和园亭还有曾大人的一片苦心了。”李英一听纳闷问道：“曾大人？”袁翔麟接话道：“贤弟有所不知，曾大人听闻了你原是姚幸翁的徒儿又知你弃暗投明也颇为高兴，还嘱咐李大人不要亏待了你。”李英又拜倒在地说：“李英愧对先师，承蒙各位大人错爱日后必定实心办事造福一方子民，已弥补往日之错报答先师在天之灵。”
　　众人听了无不称是，李续宜又搀扶起了李英。一干人等进了大帐，其余太平军也各有安置。
　　各位看官可知李续宜贵为巡抚如何会屈尊亲自来迎李英？李续宜平素重视英雄固是一因，更重要着却是曾国藩平素敬重姚莹，得知李英是姚莹徒弟再三的给李续宜下令让其便宜行事，要不凭一李英是万万够不着堂堂巡抚亲自相迎的。
归了清朝后李英被任命为安抚使在副将杨文重帐下听命，李英手下千余人编为左右两营统兵官仍旧是原来部将并未曾改动，左营管带陶定先、右营由千总傅良兼领，按照协议李续宜斩杀了周游与王通，用其人头拜祭了封坦直冯岩刚诸人，又劝降了褚大义任命其为六品通判也在杨文重帐下听命。其余众人各有安置不再细表，俱个欢喜。也正是有了今日李英归降朝廷才有日后一个顶天立地的民族英雄！
　　这正是 屈膝的反丢了性命，忠义的却显了身家。又有人作一首诗说李英道：往昔失身泥沼中，不辨周遭和与同。今朝方洗英雄目，他日耀得寰宇红。
　　欲知详情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