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临下课时，宋一茹急匆匆的走进来，手里还拿了一个快递的大信封。
“你去哪了？一节课都没看见你”关鑫问道。
“出去办了点事，怎么啦？”宋一茹说着将手中的信封放到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坐下来，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都凉了吧！再给你倒点热的！”关鑫起身去拿窗台上的暖水瓶，这一拎才发现水壶是空的，
“今天魏老师怎么没烧水！”
“魏老师今天没来上班！”高淑芹说道。
关鑫才发现，今天真是没看见魏老师，还以为她一直在上课呢！学校的用电管理的十分严格，原来每个办公室有一台饮水机，可以用来烧水，后来校长嫌浪费电就把每台饮水机的电源线剪断了，现在矗在那里已经落满了灰尘。老师们自带电水壶偷偷的烧水，被边政民发现了，这其中也有德高望重的老教师，譬如像魏老师等人，他自然不好说什么，只将几个年轻教师的水壶收走了，自此大家就视为边政民已经默认了像魏老师这样的人是可以在办公室里烧水的，不过魏老师究竟是过来人，见得世面也多，每次都是暗中操作，绝不拿到大台面上，学校自然不缺这几个老师喝水的电字钱，只是凡事必须考虑到校领导的面子，显示出至高无上的官家本位，方能给这些在他们手下干的人放绿灯，在职场拼了大半辈子，魏老师深谙世故，不会不懂这个道理的！
今天魏老师没来也是有个缘故的，魏老师的丈夫近来又犯了病，按说魏老师家条件很好，两个人都是工薪阶层，儿子又在上海工作，年薪几十万，吃穿不愁，这是很多人都羡慕的。但魏老师的丈夫偏又有个心病，每每犯起病来必要喝酒，喝上酒也就顾不得死活了。
这个心病说来好笑，他年近六十，岁数不大，思想极古，凡事讲究排场，做人爱与身边人攀比，若不叫个高低这事就算没完！上学时和同学比成绩他是最好的，成了家和别人比老婆，魏老师又是最优秀的，有了儿子和同事比谁家孩子最有出息，儿子争气，又是当年全市的高考状元，本以为人生圆满也不过如此，可哪知道自古人生消涨成败总是相当，顺风顺水那必是一潭死水，否则总会起波澜，这才叫真的圆满。
他年近不惑，一来儿子到了结婚的年龄眼看身边的人都成了公公老丈人，他却连儿媳妇的影子都没见着，这下着了急。二来母亲病重，他想让魏老师伺候伺候，可魏老师哪里有时间，就给婆婆雇了个保姆，照顾的比自己亲自去还专业，魏老师也就放心了。可她丈夫不高兴了，整天叨咕：“哪有儿媳妇不伺候老婆婆的道理，保姆照顾能像自己的家人那么用心吗？”魏老师了解他这个脾气，也不和他一般见识。再有一个就是去年单位晋级评职称，他因一分之差没有评上，这件事更使他魔怔起来，到处呼天怨地，酒喝得更频了。前一阵子，发生的那件事使他病态的神经彻底崩溃了，从小玩到大的老友升级做了爷爷，想当初他儿子学习没有自己的儿子好，考的大学就是国内一所普通的本科院校，如今却在北京安了家，年薪百万，娶妻生子，这在他看来是极大不平衡，这次他一口气喝了一斤半白酒，下着雪的天在道上走，一个趔趄栽进雪堆里，幸好旁边有到镇上赶集的人经过发现了他，叫来附近的人帮忙送到医院，这才没被冻死，魏老师得在医院护理几天。
魏老师今天没来，同事们虽不知细情，却也猜着八九分，多半是因为她丈夫，关鑫也常听这些同事私底下说一些魏老师的事，知道她年轻时教学管班有一套，一度是县里的名师，只是如今年岁大了，加之新人不断涌现，她也常感慨自己是过了时的，老骨头一把，不能再为祖国的教育事业拼搏奋斗了，只能发点余热罢了。
关鑫一直觉得老教师身上的宝贵财富，年轻人是应该多学学的，无奈现在世风日下，教育界里喜好浮夸之辈不在少数，人人急功近利，唯恐落之不及，真正踏踏实实教学者少，经一课成名便四处游说者多，美其名曰“成功教学方法”，混的颇多头衔，为自己晋级评职称铺路架桥，违背了教育的本意。
魏老师那个年代的人，只求踏实肯干，“黑猫白猫抓着耗子是好猫”的理念让他们培养出了一批又一批高徒，教学手段再花样翻新，最后等着你的永远是高考的分数，见成绩是真格的！不打牢基础怎么能行呢！如今社会发展迅猛，讲求素质教育，不再像以前那样一考定终身了，学校也不再重视学生的成绩，每天都是怎样创新教学理念，怎样转换教学模式，像魏老师这样的一批老教师就迷惑了，这些所谓的手段方法究竟会给教学带来多大益处呢！高考不再仅凭成绩录取，那考什么呢！
关鑫一直想跟魏老师学一些教学方面的经验，可如今两面都不遂人愿，一面魏老师明年春天就退休了，一面关鑫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恐怕这个想法要永久的封存在她的脑海里了。
关鑫把水壶放到窗台上，回头对宋一茹说：“没办法，魏老师不来，咱们也不能擅自烧水，你只能将就一下喝点凉水吧！”
“没事，以前不是经常喝嘛！这是现在魏老师给咱们烧，等明年魏老师退休了还不是一样得喝凉水！”宋一茹倒是想得开，混吧！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尽管她还不到三十岁，却对自己的人生一眼望到了头，工作也无非如此，尽心做无愧于心就好，倘若你想有个什么非分之想，那不是她这样人该想的！
“没事儿，等你们什么时候换校长就好了！”
“哼，走个孙悟空来个猴！还不是一样的！”大家都笑了起来，刘芸的话总是那么嬉皮，却不乏真实，这样俏皮打趣，全校再找不出第二个，诸如那个“蚯蚓理论”也是她发明的。
“刚才你要和我说什么事？”宋一茹问道。
关鑫这才想起来上节课食堂老板娘来找宋一茹的事，刚才一打岔差点给忘了！
“食堂老板娘来找你，看样子很着急，不知道有什么事，我说你肯定没走远，没想到你还真走远了。”
“那我知道什么事了”宋一茹凑到关鑫耳边小声说：“我刚才去邮局取论文去了！”
“论文？”关鑫一向大嗓门，宋一茹忙摆手递眼色，这才止住，
“行啊！宋老师，什么时候都开始发表论文啦！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关心打趣道。
“什么发表论文，别把我说得那么高尚！不过是花了一千块钱在期刊上买了两个版面，托人写了两篇凑够字数发上去，明年评职称好用上，你是不需要了，不像我们还得苦熬着”
评职称的激烈壮观场面关鑫是领教过的，就说去年那次全校教师评职称，关鑫和宋一茹还在试用期内，没资格参评，借调过来的冯老师编制不在朝阳中学，也没资格参评，再加上两个已经是高级职称的老教师，五个人共同组成“教师职称评定民主考核小组”，专门负责民主投票和量化考核这一块的打分记录工作，冯老师原不打算参与进来的，因为他的编制不在朝阳中学，既然没有参评资格，和他们一起掺和这事自然也就失去了意义，有那时间还不如回家睡觉。他和校长提出申请，校长的答复是虽然他没有参评资格，但这并不妨碍他选别人，必须得参加。教政治的冯老师还没愚蠢到不懂得“公民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而权力是可以放弃的”道理，但是他要跟谁讲道理呢？作为一个老师，跟校长讲道理么？还是跟哪个教育局领导讲道理？他别无选择，只能参加。
教师职称评定应该有一套详细而规范的细则，但至今无人见过这份所谓的规范性文件，每年评职称时大家只是按照学校的要求将材料报上去，然后等待结果的公布，至于怎样评，由谁来评，哪些资格证书可以加分，加多少，这些从未公开过。
不过近年来，国家政策日趋公平合理，就拿这评定小组来说吧，从前是没有的，现在民意测评，对于一个老师教学表现，平日里的工作情况做出一个客观真实的评价，这样的评选结果才能服众。
大家把平日里参加汇报课、教学研讨、组织活动、调研报告和学术论文都交了上去，每到这时有的老师会捧着一摞子荣誉证书，有的则只有几次参加活动或培训的结业证，真是差距甚大。学术论文最不好弄，既需要有足够的含金量又要讲求缘分，姑且不说教学任务有多么繁重，批作业、备课、学生日常管理这些就让人忙得无暇顾及写论文，就算拿现成的论文去发表还得看出版社有没有版面，有时期刊这期排满了，就得等到下期，人多了自然要排队，那就等吧！等轮到你的时候，今年的职称评定已经结束了，只好等明年了。好不容易论文也发表了，各项荣誉证书也凑齐了，那就开始计分了，这次评级和往年一样，仍然是僧多粥少，高级职称名额只有一个，全校符合标准的却有四个人，校长和三个老师，校长编制并不在朝阳中学，自然排除在外，根据民主评议小组最后的公布的结果，谁高谁低自然清晰可见，这下可火了那落后的，由开始的谩骂升级到后来摔茶杯、踢桌子，有的干脆摔门而去，关鑫来的时间短，更有那不太熟悉的放狠话：“我看谁给我打分低我就跟她拼命”。
关鑫初涉职场，哪里见过这般阵势，吓得直拽宋一茹衣服袖子，宋一茹倒是很镇定，她告诉关鑫这样的事以后会经常发生，保不准哪天咱们也会像他们一样。关鑫说她才不会呢，宋一茹笑她天真，人都是利字当头，你跟别人心平气和那是因为他还没触及你的根本利益，这并不是自私，是人类生存的本能，正所谓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嘛！
就在同事们“打得不可开交”之时，结果公布了，让人大跌眼镜，上边审查评议的最终结果竟是校长，这个结果就像是一道停战协议，让彼此仇恨的目光失去了愤怒的光芒，从那以后，学校大大小小领导的位置成了人们热衷的对象，这不，林一涵刚提升语文组组长，就进了县教育局的人才储备库，大家都在议论，今年的评职晋级肯定有她分了！
“你那论文管用么？”关鑫想到这里不禁问宋一茹。
“管它有没有用，先弄到手再说，等用的时候再弄就来不及了，而且我现在发两篇才一千块钱，听说明年就涨价了，凡事及早不及晚嘛！”
“恩，那倒是！”关鑫点点头，又想起了食堂的事，“那食堂老板娘找你到底什么事呢？你好像知道了！之前你看见她了么？”
“还能有什么事，记得早上在走廊里吵闹的事么？”
哦，关鑫想起来，早自习那会她听见走廊好像有人吵架似的，宋一茹说道龙阳时顺便提起了吴敏，后来说到吴敏就把这事岔过去了。
“你不是说因为龙阳他们溜出校外吃麻辣烫么？怎么和食堂扯上关系了？”关鑫有些懵了。
“简单说，就是龙阳他们不在食堂吃饭了，食堂的收入减少了，老板急了，向学校打了我的小报告，说我不严格管理学生，放纵他们去校外就餐，若是学生因此吃坏了肚子，学校可别来找食堂，他们食堂也不会负责”宋一茹这边话还没等说完，关鑫的火就上来了，
“什么？我看他们这就是恶人先告状！我”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我告诉他们这事我并不知道，等我了解情况之后再说，早上吵架的不是我和她，是我和校长。”宋一茹是从不和领导拌嘴的，就是说话都很小心，更别说吵架了，这次闹到这份上，看来是很严重了！
关鑫提起食堂收伙食费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学生伙食费不断涨价，吃的却越来越不好，从前每个学生还能分到一块肉段，现在一桌10个人，餐盘里居然才五六块肉，学生主菜分不均，配菜不够吃，有那下课走得慢的或是向老师请教问题的，晚到食堂一会儿竟然没饭菜了，索性不吃了，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有，家庭条件好的就到小卖店买点零食，若是遇到那困难的就干脆挨一顿饿，学生也不敢反映，班主任倒是经常向学校提意见，但从来都是石沉大海，未见改进。
今天竟然发生这样的事，实在让人气不过，关鑫趁着这最后一天索性把这两年来的怨气借着宋一茹的事都发泄出来，
“怎么着，她还敢把这事捅到校长那，校长竟然也不问青红皂白批评起你来！这帮混蛋！”宋一茹见关鑫骂起人来，知道自己不该多嘴将这事和她说，就关鑫那个火爆脾气若真闹起来谁能压得住！近来平和许多是因为她马上要离开这里，否则她能将沙子往眼里揉，再者，大家都知道她两年来的怨气正没地发泄，若此时爆发，岂不是自己的过失，她忙要制止，却哪知关鑫这时火已经上了，任谁劝都没用！
铃铃铃
宋一茹正不知怎么办才好，下课铃响了，上完课的老师陆陆续续的回到办公室，马上是第四节课了，没课的都在办公里休息一下，上了一上午的课很疲惫，这节课办公室里是人最全的，有批作业的，有整理一下今天讲课的教案，也有趴在桌子上休息调整好了，吃过午饭准备下午接着上课的，偶尔大家会集体吐吐槽，说说今天哪个学生又调皮捣蛋，哪个学生近来进步很大，或是哪个班级又出现了学生早恋的苗头，话题虽然广泛，涉及面大，却也总离不开学生，这是所有老师的通病，不单单在朝阳中学，普天之下都是一样的。遇有期末考试压力大时，甚至梦中都是学生的成绩，一点都不夸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