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全亮,我披上外套,喝完一杯热水,就往外走。外套是我前天买的,花了我半个月的积蓄,图案精美,条纹可爱,因此我一直拿它当宝贝。其他的略微显旧的衣服,我都束之高阁,藏在衣柜里呢。
我现在要去的地方是文科楼六区,离寝室有一段行程,赶早摸黑去那儿只为了训听英语。一路上,房舍、树、街灯仿佛蒙着一层黑纱似的,有一种幽深的魔境;行人不多,稀稀散散,但三两成群,勾肩搭背,好不热闹。抬头一望,头顶竟是一轮小月,像一颗既不完整也不干净的牙齿,脱落似的悬嵌在一片漆黑而蒙蒙亮的天空中。清晨的天气冷,手机显示的温度是0℃至9℃,难怪人与人见面说话,总要呼出一口白气,又吸进一口白气,状若叼烟。我只管一路走,低着头,数着前面行人的脚步,跟着他的脚后跟踽踽地挪;有时候挪得快,就超过前面行走的人。
到了文科楼六区,我就径直走上楼梯。途中,一位清洁工大妈打我肩上擦过,年龄看起来估计已过四十。突然她大叫一声,好像在勃然大怒,把我喝住了。
“大妈,您怎么了?”我不禁转过头,问到。
大妈二话不说,捡起地上的垃圾就朝我丢来,我旁边的几位同学似乎早有准备,竟纷纷闪躲开了。我愣住,来不及躲,垃圾像小时候妈妈训我的棍棒一样打在身上。但我并不躲避,立在那儿,驻足良久,看着大妈,看着她的垃圾狠狠飞来。
我想:大妈怎么了?大妈为什么朝我丢垃圾?大清早是谁惹得大妈生如此大的气?如果是我,那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呢,我刚刚与她擦肩而过时可没有碰倒她的塑料袋呀!
我脑子一直在想,眼却一直望着兴奋似的生气的大妈,而她依然不遗余力地朝我打来各种各样的废弃物:残余的蛋糕;尽是污渍的塑料袋,袋里溅的臭水;发着霉香的过期甜品等。大妈每丢来一物,就唬吓一声,以示生气,以表泄气!
我忽然听到各种声音:
“喂!同学,还不快躲开!”
“哈哈,这小子真倒霉!倒霉鬼,别躲了!”
“疯子!那个疯子一清早就出来闹事!难怪天这么冷!”
我用余光快速扫视一下周围,原来这里早聚满一群学生,他们似乎都认识大妈,而个个不曾靠近,远远地围在数米开外的地方。他们看着我和大妈,躲躲闪闪,笑笑闹闹,却生怕大妈错把垃圾丢向他们。
我的宝贝外套终于完全变了样,而且变了味。我的宝贝外套被涂上各种各样的颜色,作画的人是大妈,颜料则是大妈手中的垃圾;大妈用垃圾调的料!
“大妈!”我扯了一块粘在外套上的蛋糕,舔了舔,味道挺入口,于是举起蛋糕对大妈说,“大妈,谢谢!”
我向大妈走去,准备给她也尝尝。
她停住了丢,呆在原地望我,一动不动。人群又响起一阵躁动。
“疯子!疯子!两个疯子!”
“原来是两个疯子!哈哈。”
“原来两个都是疯子!哈哈。”
这时天大亮了。人群中有些觉得无趣已经散去,有些却依然围着看,有些却是后来挤进的。这些人都睁大着眼睛,好像嫉妒我有蛋糕可以吃。
大妈依旧呆在原地,尽管我正她朝走来。在离她只有一步之遥时,我看见她凌乱不堪的头发上别着一片金黄的银杏叶,许是清晨给风梳的头,真是风情万种。
我伸手拿来大妈的垃圾袋,温和的微笑道:“给我吧。”然后弯下身去捡地上凌乱的垃圾。大妈支吾一声,也蹲下身子和我一同捡。我和大妈捡了一路,文科楼六区的垃圾全被我们捡了个光,现在看起来一片净朗。
人群当然陆续都走开了。几个迟走的家伙,嘴里的食品一吃完,手上的垃圾便朝我和大妈蹲移的地方飞来,我只听到一个干脆:“给!”
他们都走了,看够笑够就走了,这些看客!他们围着观看时,笑我和垃圾,骂我和疯子;沸沸扬扬。现在走了,时光恢复以往的美妙的宁静。天色很亮很亮了,我和大妈的眼光相接触时,她终于送我一个灿烂的笑容;憨态可掬!
“呵!大妈,您刚才为什么那么生气呀?”大妈只是笑,不答。
“呵!大妈,您住在哪儿呀?”大妈还是笑,不答。
啊!大妈的眼睛蓝汪汪的,脸上的皱纹因为笑都缓缓舒展开,像一朵迟开的水仙花;大妈年轻时该有多美丽!
……
我回到寝室把外套洗了,晾在自家的阳台上,晌午的日光照射着外套的条纹,闪出烁烁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