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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黄土地

  • 作者: 常在
  • 发表于: 2015-05-24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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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我急急地回到家中,飞一样。

到家的时候,爹娘正围在火塘边吃饭,见儿回来,很高兴。想着这几天你就该回来了,爹说。

刚才你爹还念叨你呢,娘说。问,没吃饭吧?

答,没。

娘就扎势煎鸡蛋。鸡蛋是个好东西啊,好东西贯穿了我的整个学生时代,好东西恩养得已是师专生的我都不好意思再独吞,娘忙活,我忙站起,阻止。

看我态度坚决,爹发话了,说,算了吧。

娘便停止张罗,然而一停之后,娘又忙活着为我盛饭。饭是玉米糁,菜是萝卜丝。端饭在手,我不禁想起了师专时的生活,觉着仿佛端起了一碗城乡差别。

我和爹坐着吃饭。娘没有坐,斜靠在锅台旁边,一边吃着饭,一边打量着他的宝贝儿子。居高临下,娘发现了新大陆,说,看读书读的,小小年纪顶上头发竟如此稀少。

脱发是师专后的事了,也日怪,仿佛不服水土似的,头发哗啦啦飞落,勒紧裤带购置高级的洗发香波养护,无用。提出问题后,娘接着又分析问题,问,是不是吃不饱啊?

不是,我回答。

爹赶紧从饭碗上抬起头来,拿眼观看,当听到我的否认后,说,白了,也胖了。

说白了胖了之后,爹猛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捎没捎运动衣?

放下碗,我赶紧取出那套假“李宁”,打开让爹娘看。爹很满意,让娘娇娇地收入箱子。这边我又取出几斤香蕉,心想爹还怪细心哩,衣服捎回来也不立即给孙子穿,非得等到过年时制造出一种欢喜不可。

自从考上师专后,每次放假回家,我总要买些水果孝敬爹娘买件玩具送给哥的小孩。每回接过孝敬,爹娘总是对我说,我们老了吃吃到哪儿,只要给明星买件耍货儿就行,这样也让你哥嫂高兴高兴,你不在家亏得他们常过来帮忙。明星是哥哥的儿子,家庭里唯一的下一代,寨子里面读小学。

谁料这回却反常,快放假时,爹寄来了五十元钱,命令买套好运动服,大小明星穿着正合适。我知道,在钱这个问题上,爹是百分之百吝啬。二十几年来,作为父亲,他采取的是计划型;二十几年来,作为儿子,我享受的是供给制。爹不但对孩子们抠门,而且对自己更吝啬,就连我每次回家孝敬他们的几斤水果,他都嫌浪费,变着法子不让买。所以接住爹的慷慨后,我格外小心格外谨慎,心想这事决不能给办砸了;我又想,爹是不是看我快毕业了快工作了快挣住钱了,他也快熬出头了快功成名就享受幸福了,也想浪漫一下子呢。

一圈又一圈,我在街上转悠。几十块钱就想买套名牌运动衣?玩去吧!小老板们腆着啤酒肚吹着小胡子站在自家铺子里对我嘲弄。可我不是来玩的,对于父亲大人的命令,我得交上一份小心啊。然而二十几年来的等靠要,还使我的孝心停留在初级阶段,无可奈何,我只好在一个标着血本大甩卖的铺子里买了套“李宁”服,价值百元。频频受嘲弄,这百元,很使我对“李宁”的真伪发生怀疑。大事半妥后,我决定,回家时,还要买上几斤香蕉。

吃罢饭,爹刚燃起烟,大门声响。是你老耕伯,娘说。

闻声而起,我忙迎接。说着话,把老人让进屋。

坐下,老耕伯对爹娘说,您有功,孩子文明明的。

爹谦虚,还嫩,我家宏伟才是真文明,都坐上局长了,还一点架子没有。宏伟是我的堂哥,在县农业局当副局长,副局长每次回家省亲,都装模做样一幅孝子贤孙相,村头起就下车,步行回老家,看到老人忙点头,碰上小孩就逗弄,向婆娘微笑,给汉子递烟,深受家乡父老的好评和称赞。

老耕伯虚空感叹说,教书这活儿,稳当是稳当,可想再往上混混,就难啦!

感叹着,老耕伯把头转向我,仿佛喉咙里伸出一只手,虚空处抓一把,老耕伯话语掷向我,问,还叫考不?

叫。

再考上面是啥?

再考是本科。

本科还教书不?

本科还教书。

再考,再考上面是啥?

研究生。

研究生不教书了吧?

我觉着尴尬,糊涂说,我也说不清。

爹发话了,对娘说,把孩子捎的香蕉拿来,让他伯尝尝。

我暗自庆幸,虎口脱险一般,幸亏爹插了一杠子,要不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老耕伯他老人家的询问,步步紧逼。

吃着香蕉,如同品尝着人参果子,老人们都醉了。老耕伯提议,唱一会儿吧?

中,爹愉快答应。

说话间,爹取出胡琴,支好架势。看他们开始,娘起身洗碗,我也往一边闪,说,我到我哥家去玩耍。

娘嘱咐,把香蕉给明星捎些。

我不拿,我说。

不拿算了,等他们过来再吃也中,娘说。

我过去的时候,哥家正在耍扑克。旁边的小桌子上,明星支着脑袋在观看。我进屋,众人寒暄,嫂子起身让座。这边明星看爸抬头,赶紧抓笔做苦学状。我阻止了嫂子的推让,拉墩坐在侄儿旁边,问,啥作业?

明星不好意思说,生字。

我大人样地友好着叔叔样地微笑着,拿过本子来观看。纸上写了几行“钞”字,还有几行刚写完了金字旁。我问明星,这是啥字?

添个少字是钞字。

怎么可以这样呢?我苦笑着数了数,已完成二十五个钞,还差二十五个待完成。

看我拿过了作业本,嫂子说,假期你可得给明星好好补习补习算术,他算术太差,语文还可以。出了一张牌,嫂子又质疑说,要说这孩子也不笨啊?

都没看看那老师?对门的牢骚玩刊说,剥花生剥出了羊屎蛋——尽是些啥人!

大学生面前还玩刊啊!旁边者以刊对刊说,尿盆边上镶金子——硬充好嘴哩!

我笑了,为乡人出刊的幽默。乡人所谓的刊,类似于书面上的歇后语,但比歇后语鲜活,跟相声里面的现挂似的,逗得人哈哈笑。

刊者没有和对刊者打嘴官司,而是把话语转向了哥嫂,都不会跟村长学学,把孩子送到县城里的寄宿班。

无钱难办事啊!嫂子感叹。

光种地还中屁用!哥耍野蛮说,牛。哥牛有牛的资本,他力量大,山那边的石粉厂打工,一厂子人数他挣得最多。家乡人有钱就盖房,村寨里哥的房子不是最好,也排个前几名。

见哥得意,嫂子说,都像你那样,还不把人担心死,出力不说,还不安全。说完,飞了哥一眼,妩媚媚的。

我忽然想启蒙,用我对家乡的一腔热爱,用我书本上学来的点点滴滴。千言万语翻滚胸膛,正不知道该如何下嘴时,哥已打开了话匣子,讲起了他打工的那个石粉厂村的村支书,说人家真有能耐,在外面套了一笔又一笔的扶贫款,为村子里盖了教学楼、修了路、挖了渠,还建了个石粉厂;说人家真有本事,吆喝一声,哪个敢不听……

本来我很激动,随着哥的讲述,山那边的村支书在我眼前跳跃腾挪,仿佛西游记里的孙猴子一样带领乡亲们致富奔小康;可最后哥对极权的一声感叹一句欢呼惊醒了我,使我激动的心得到冷却,我仿佛看到了孙猴子在以身化庙的过程中无法处理自己劣根性尾巴的尴尬。

看明星作完作业,哥命令嫂子起座,让我接打。最初的矜持过去,我高兴地接过了扑克。

一圈下来,对刊者问我,你怎么就想起来报个师专呢?

教师现在也可以了啊,工资不低,刊者接过话。

死工资,没外快,生活可以,办不得事的,对刊者说。

听此言,我很尴尬,愉快的心一下子跌进书本上鲁迅先生回故乡的冷灰里。

一家人坐下来闲谈。哥问,今年有留校的没有?

我回答,没有。留校的知识还是我讲给家人听的,师专的第一个假期,在向家人骄傲地讲述城市生活的时候,捎带着我提及了此事。记得当时听到这个信息后,哥鼓励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认真听老师话老师叫干啥就干啥,争取抓住这个机遇留学校里面教书。没想到事隔多日后,哥还牢记于心,今又提及,我很不好意思回答,甭说没留校名额,即便有,那好事会摊到咱头上吗?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师专生,大海里的一滴水,沙漠里地一粒沙。

回到家,回到镇上教书,想再出去可就难了啊!哥分析,感叹。

感叹中,我选择了侃,仿佛不侃吹不足以掩饰自己的无知似的。我拉出了哥们儿老孙,对他进行着一番散文化描写。寝室里就数这哥们儿的社会关系好,舅舅是教育局副局长主管高招,叔叔在邻市公安局当局长。基于这种雄厚的社会关系,老孙学习一点都不用功,回回考试都有功课不及格。校方规定三门主课不及格以自动退学论,可老孙依旧逍遥在师专校园里。本来吗也难怪,老孙他不是学校的正取生,要他读及格有困难,更何况他也不用功。老孙说,他舅舅老早就向他大姐即老孙的老娘打保票保他上大学了,谁知给弄了个不稀罕人的师专,若再让半途而废了,看他如何向他的大姐交代。听老孙的话,我能感觉到局长的姐姐在局长心目中的位置,那位置非一般的姐姐可比,很有些母亲的味道的。老孙还说,他舅舅和他叔叔都谋划好了,一个管上学,一个包分配,自己一毕业,就改行到叔叔的公安局去。老孙的吹嘘,如重磅炸弹,投掷到哥们儿身上,哥们儿羡慕得要死嫉妒得要死。特别的,随着毕业的一天天临近,哥们儿个个都着急上火如无头的苍蝇一样惶惶不可终日,独老孙,老孙不但不着急,人家还躲到爱情那里寻阴凉去了。放假前夕,老孙拿着一张照片躺在床上眉来眼去后让大家传阅。照片里临市公安局办公室里的那个女孩,手持大盖帽站在公园里含情脉脉。目睹着这灼人眼睛烧人心肝的英姿飒爽,欣赏着这已盖满唇印版权所有的美丽漂亮,哥们儿死去活来,眼睛滚圆圆,心思贼溜溜。

我没有想到,我的侃吹竟会有如此强大的震慑力,话出口,便把家人给震了,跟撂了个炸弹似的。

过了一会儿,待尘烟渐定,爹开口了,以商量的口吻说,找找宏伟,分配的事他不会不管。

爹的话语,貌是商量实为拍板。窥探着爹的意图,我觉着爹才是书写的大家,形散神不散,哪像自己花拳绣腿玩弄些现代无主题。或者说爹本就不在乎书写的花草虫鱼之乐,他是一个政治家,一个设计儿女谋划家庭的政治家,尽管儿子的侃吹跳跃腾挪,到头来不过是他老人家手掌上的一泡猴子尿,佛手一翻,侃吹消声匿迹。

没有了侃吹,我微微心动,既然极乐在城市,那还是在爹设计的取经道上走一程吧。

接下来的几天里,娘开始了一百个土鸡蛋的准备。城里人邪,吃菜要吃长虫孔的,喝蛋要喝土鸡蛋。家中鸡蛋数不够,娘跑东家转西家,有的用钱买,有的向人借,等自家的鸡子生产了再还回去。

看娘兴高采烈一次次抱蛋归,然后一个个认真地在耳畔摇来晃去,我阻挡她说,不是在人家家里都挑好了吗?

娘回答说,小心点好,省得你嫂子吃时打开一看坏了,哪多丢人。

听其言,观其形,我暗暗祈祷,觉着就凭娘的虔诚,这百十个鸡蛋也得变成百十个子弹,把宏伟哥撂倒。

备齐蛋,择日,爹催我上路。临出发,拿出那套假“李宁”,爹让送给堂哥的小孩。提衣服在手,我禁不住内心里由衷感叹,爹真是这个家庭的头号政治家啊!一套运动衣,原以为是爷爷准备给孙孙的惊喜,谁知却是一位农民为儿子的人走形势。

堂哥家只有小保姆一人在。我问,哥嫂子哪里去了?

答,嫂子带小孩街去了。

中午回来吗?

嫂子和孩子一定回来,哥哥不清楚。

寒暄一毕,小保姆忙去了。和小保姆的“准”主人相比,我的“准”成功也毫不逊色。由于心理上觉得很平等,我便很放松,一放松,遂走走看看。面对着一屋子现代的狂野,我自嘲,原来家可以是这样子的呀!燃起一根烟,有感于等待的烦人和累人,我打油,院中问门子,言主弄事去,只在红尘中,城深不知处。

终于,嫂子和孩子回来了。端上茶,小保姆回报了接待。听完之后,嫂子笑着对侄儿说,你运气,一天得了两套“李宁”服。

我的脸“唰”一下子红了,觉着今天可真是倒了血霉了,李鬼撞李逵。

幸亏嫂子是见过世面的人,没有在礼物上面斤斤计较,话语一滑,问起了老人的身体。

嫂子的问话很优雅,颇有夫人风范。在夫人的风范面前,我成功不起来了。院子里小保姆和侄儿笑闹得火热,俨然一家人的样子,颇令人羡慕。

说着话,准备开饭。嫂子打电话询问宏伟哥,说老家我来了,要他回来。

那边正在吃喝。宏伟哥说,他回不去,正陪县长呢;又强调说,分配的事已经给教育局长招呼过了,不用担心。

我们便开吃。吃着饭,我试探说,不行的话送点钱?

嫂子说,不用。

饭罢,继续说话。说会儿话,我看嫂子哈欠连连,大概是夫人午休瘾发了,又看堂哥还没回来,大概是官人上哪里消食去了,便做识时务相,主动告辞。

嫂子又给宏伟哥联系。回答说,还是回不去,刚吃过饭,正谈工作呢;再强调说,分配的事不用担心。

放下电话,嫂子没有过多挽留,放我走。

院中,我笑着邀请小侄儿说,跟叔叔回老家吧?

老家能上网吗?小家伙立马提了个尖锐的问题给我。

我说,不能。

哪我就不回去了,小家伙大样拒绝说。

看着侄儿的逗人模样,大家都笑了。

笑声中,我撤离。车站厕所里,作别县城,一泡长尿撒得我是酣畅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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