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刚参加工作,便被组织上派到一个山区里去搞“社教”。
我所蹲点的那个村,名叫红石崖村,四周都是山,这个村子就被山峦紧紧地圜绕着。我住在一个名叫杨大华的农民家里,吃和睡都跟他们一家人在一起,村里给他们把补贴,算钱,不要他们白付出。
在杨大华的隔壁,有一户农民,名叫陈春元,他的家里有一个孩子,准确地讲,是一个女孩,名叫陈小玲,十二岁,在读小学四年级,是属于蓓蕾初绽的年华,但不幸的是,她却得了白血病(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血癌”)。
听陈春元讲,陈小玲得这病已有一年多了,本应该一发现这病就把她送到医院去治疗的,但因为家中穷,手头紧,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来,于是就让她在家中一边上学一边治(他们在镇上的医院抓来药,用药罐子熬了以后让陈小玲喝)。哪知,这白血病不是一般的病,够厉害,不管怎么熬药给她喝也不见有啥作用。
后来,病情越来越恶化了,这学也无法上了。陈春元便卖了家中的两头大肉猪,卖了家中的一头大牯牛,又向亲戚朋友们借了一些钱,把她送到了县医院。在县医院,医生经过检查后,对陈春元直截了当毫不隐瞒地说:“这孩子,你们太给她治迟了,现在已是血癌晚期了,再怎么治也没用了;如果早一点给她看,那就好了,说不定还能看得好。可现在你们就是把她送到省里的大医院去,也是枉然了,也挽救不了她的生命了,这孩子最多也只有三十多天了(指还可以活30多天)。”医生建议他把陈小玲弄回来,免得把钱给搞浪费了。
就这样,陈小玲便回到了家中。一般的情况下,她都是睡在床上的,吃饭、解手、洗澡都由她的母亲来料理——关于这吃饭,要补充讲一下的是,她只吃很少的饭,有时几乎只用筷子挑几口,然后就放碗了。如果她在床上睡腻了,她就要叫她的母亲把她搬到躺椅上去坐一坐,有时也在外面去晒一晒太阳。
但,就是这样了,她仍然还没有忘记读书,只要神智好一点,她就叫她的母亲把她过去读的语文课本给她,她拿在眼前,久久地端详着,似乎想大声地念起来,然而她却没有力气了。此时,她的全身都变“白”了,且浮肿,头上的发丝也已掉光了,就如同一个尼姑一样。
听陈春元讲,小玲在学校里读书,学习成绩很好,年年都被评为“优秀学生”,得的奖状有好几个;再则,她也很听话,很懂事,虽说只有12岁,但家里的许多活,只要是她干得了的,她都帮父母尽力而为地干,向来不给父母增添什么负担和麻烦,而对自己的吃、穿从不计较,在村里同龄的伙伴们中是最差的。
有一天晚上,我到她的家中去看她,她见我来了,非常的高兴,便叫她的母亲把她从床上搬到躺椅上来,要跟我说话,我说:“小玲,你想讲什么话呢?”她说:“叔叔,我好想到学校里去读书呀,我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呢?我还有能读书的那一天吗?”我安慰她说:“小玲,你现在安心地养病吧,等病好了,就可以上学去读书了。”
我讲完这话,便马上地把脸背过去了,我知道我讲的是违心的话,是欺骗她的话,说真的,我的心里就像针扎一样的疼痛!哪知,不想,她身边的父亲母亲已忍不住,此时已“呜呜”地哭起来了。
小玲的生命一天天地进入“倒计时”,后来我又抽空到她的家里去看过她几次,小玲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叔叔,我真的不想死呀,我在世上还只活了短短的12年呢,还有好多的东西我都还没有看到过咧,我很留恋这个世界呀……”“小玲,别说了!你会好的,会好的,一定会好的!”我讲完这话,喉头一酸,眼泪已滚落下来了。
小玲离开人世的前一天,我又去她的家中看望了她,她非常吃力地对我说:“叔叔,您能给我帮一个忙吗?”我说:“什么忙?小玲,你尽管讲吧,只要是叔叔能办得到的事,叔叔绝不推诿。”“好吧,那我就讲了。我想叫您给我采一束红杜鹃来,让我拿在手上,我想闻一闻那种香气。您看,现在已是春天了,这满山的红杜鹃都开了,好美呀,好美呀!”
听她这一讲,我便迅速地跑到前面的山坡,去采回了一束灿如云霞的红杜鹃,交到她的手上,她说:“谢谢您了,叔叔!真不应该呀,叔叔!”
小玲死后,躺在薄薄的棺木里,她的书包,她的课本,都被她抱在身边;另外,我那天给她采来的一束红杜鹃也被她拿在手上。村民们把她瘞葬在了她家前面的山坡上——也就是我前一天给她采摘红杜鹃的那个地方。
看着那座刚刚堆起来的小小的坟茔,我知道有一束红杜鹃将会永远地在我的心中灿然地开放,让我永生永世都不会谖忘、都不会忘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