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原先在市电器厂里上班,这家厂说具体明白一点,就是专门生产电饭煲的。老张的工作就是负责搞搬运,他这搬运就是把车间的成品用板车拖到仓库里去登记存放,将它们一箱一箱地码好。这活不重,每天老张只需用板车拖七、八次就行了,其余的时间,他都是坐在车间的一个角落里抽烟。虽说这活不累,但工资却还可以,一个月有两千多块,他老张心里很满意。
可是,不想,近几个月以来,厂里的产品不好销了,没有客户买了,就是原先的那些老客户也都一个个地“飞跑”了。没有客户买,因此生产出来的产品就只好堆放在仓库里“乘大凉”。一天天,一日日,仓库里的货越堆越多,几乎都成小山了。针对这种情况,厂领导开会,研究方案,决定精减人员,把可有可无的职工全部地裁掉,以便好挽救这个厂,让它渡过眼前的困难。
按照这次会议的精神,厂办公室把全厂280多人进行了一番仔细地考量,最后即确定了30个人为“精减对象”,这30个人里面其中就包括老张。老张没有什么技术,除了会搞搬运外,其他的一切事都不会搞,所以这次精减,他也就“理所当然”了。老张被裁掉后,那个搬运活便由刘仁云来代替,也就是他一人干两个人的事。现在厂里的生产形势不好,提倡职工多作贡献,搞“兼职”。刘仁云本身的工作是“组装工”,他向厂领导自动地提出来,他说他可以把老张的这个搬运活代理下来,厂领导同意了,很欢迎他这种做法。除了刘仁云以外,还有其他别的几个人也积极地搞“一人两职”,厂领导很高兴,还特别地表扬了这些工人,说他们是主人翁,为厂里分忧解难,其精神可嘉。
关于这个老张,也许你还不了解,其实他本来的名字叫张大成,人们把他喊“老张”,他实际的年纪却并不老,今年也才刚三十七、八岁。三十七、八岁的年纪,是属于中年人的阶段,还算不上老年人,只有50多岁以后,才能算得上是老年人。但,张大成不老,可人们却把那个“老”字硬是强迫地加在了他的头上,对此,张大成也没有什么反对,人们一喊,他就“喂喂喂”地答应,这样一天天,不是老年的张大成也就变成“老张”了。
老张全家有五口人,这五口人就靠他和老婆两人上班支撑这个家,现在他下岗了,没活干了,家里的经济开支嘛,就只得全靠他老婆一人了。这谁都知道,一个人要养活四口人,哪怎么行啦?哪有这个能力呀?所以,很明显,老张得马上地找活干才行;如果他不找活干的话,这个家岂不就要倒塌了么?
哪知,出乎意外,叫人不敢相信,老张身强力壮的,可他找了十几天,但却没有找到一桩活——不是没有活干,而是那些活太苦太累,太苦太累的活,他老张不想干。老张想干的活,是那些不苦不累、而且工资又比较高的,然而这些活却都躲着老张,隔老张远远的,就像跟老张有仇似的,他老张无法谋到,你说这不是一大问题吗?
活无法谋到,但人却要生活;要生活,就离不开“钱”。可老张现在已挣不到钱了,唉,这该怎么办?自己找不到活干,他决定求助于地方的政府部门,他相信这是能行的。那天,他来到了自己所在地的街道办事处,他希望街道办事处能帮帮他。街道办事处的主任接待了他,听了他的情况自述,说可以帮他解决这个问题。老张问干什么事?那个主任说,我们街道在前面的“荔湾广场”设有一个自行车保管站,那里还缺一个“人手”,如果你想干的话,可以把你派到那里去。当自行车保管员?这活可不错呀,半点也不累呀,一天到晚只兴用两眼看住那些车就行了,肩不挑手不拿,随便怎么坐随便怎么躺都可以,而没有任何人说你,嗨!正合乎自己的要求,真是太好了!于是,老张当即就对那个主任说,他说他想去干。主任说,你想去干,那就去干吧,你是我们街道的人,现在遇到了困难,我们应该要尽力地帮助你才对呀!
好!老张就这样当起了自行车的保管员,第二天他就来到“荔湾广场”上班了。这个保管站是日夜保管的,也就是说一天一夜24小时都“全保”,保管站里原先只有两个人,那两个人分成两班,一班工作12小时,现在来了老张,就改成一人8小时了,这合乎国家正规单位的工作时间。老张的住家离这个保管站不远,只有300多米,每天上班一去一回挺方便,老张以为自己在原先的电器厂里当搬运工是最好的,哪知干了这个保管员后,才晓得过去的工作简直是不值一提,跟现在相比,那可是差多了!
老张干这个保管员,要讲工资也可以,一个月有两千多块,一点儿也不比过去在电器厂里差,他很是乐乎。不想有一天,他跟一个名叫陈启发的年轻人聊谈时,他这“乐乎”竟一下子消失了,变得无影无踪了。事情是这样的,陈启发是一个残疾人,腿子一走一瘸,据说是小时候得痳痹症所留下的“后患“。这个城市,是不准骑摩托车的,除了交警以外,就是派出所的人也不能骑,谁骑了就毫不客气地没收掉,这是政府的规定,是发过红头文件的,哪个单位哪个部门都知道,任何人都必须要遵守,而不能违背,谁违背谁倒霉。虽说不准骑摩托车,但考虑到残疾人行走的困难,这个市里网开一面,还是允许残疾人三轮车上路。这三轮车只能是本地的残疾人用,外地的可不行,这车有市残联和交警部门联合颁发的车牌,在马路上行驶,交警是不管的。可有些残疾人除了自己行走外,他们还靠这三轮车赚一点钱,也就是“拉客”,以便好让自己能解决“用”的问题。他们这样做,当地的有关部门看见了,也没有干涉,心想只要残疾人自力更生、不给社会增加负担就行了,就让他们去干吧!残疾人嘛,本身就很可怜,他们凭自己的劳动挣一点钱,没有什么不可以,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
陈启发二十七、八岁,他在家里人的帮助下,即买了一辆三轮车,专门在街上拉客,他的三轮车是放在老张他们这个保管站保管的——因为陈启发就住在这个”荔湾广场“的附近,他的家是二楼,三轮车是无法开上去的,所以就只得出钱搞保管。那天晚上,陈启发来放车,刚好是老张在值班,再加上两人都已很熟了,所以就坐在一起聊了起来。陈启发给老张递了一根烟,他自己也叼了一根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燃,两人一边抽烟一边聊。老张问陈启发搞这拉客的行当一天能挣多少钱?陈启发没有什么隐瞒,而是开诚布公讲了实话,他说搞这行当有好有歹,没有一定之规,这并不是给人家上班打工。老张说,那是,那是!陈启发接着讲,我只要天气好,不下雨,肯找生意,一天最低也能挣个两百四、五十块,这很平常,多的时候四百块也有,钱多钱少这全靠你自己,别人是决定不了的。 啊!一天最低能挣个两百四、五十块? 老张惊讶了,他原先以为这些开三轮车的人是挣不到多少钱的,可没想到他们竟然还能赚这么多!一天挣个两百四、五十块(按最低的收入计算),那一个月就是七千五百多块呀。老张怦然心动了,他想残疾人都能挣这么多的钱,而自己长得彪悍悍的,连虎都打得死,手也没毛病,腿也没毛病,而一个月才两千多块,嗨!自己太无能了,太“窝囊废”了,竟然比残疾人都不如,真是惭愧至极,真是惭愧至极!现在这年头,物价飞涨,什么东西都贵,在大城市里,一个月两千多块,有什么用?能买得到什么东西?不行不行!得赶快地改行!像我这样搞下去,是永远发不了财的!如今的社会,不发财,就会被人家看不起,就会低人一等,我老张可不想做这样的人!
通过一番思考,老张决定也要买一辆三轮车拉客,这三轮车不贵,只需七、八千块就可以买得到,他老张虽说不富,但这点本钱还是有的,不愁;再说这个三轮车也很好学,你就是不会开,人家一告诉你方法,你在短短的一、两个小时之间就可以自己驾驶了,一点儿也不难,甚至比学骑摩托车还要容易得多——摩托车只有两个轮子,你还怕担心摔下来,可这三轮车有三个轮子,是从三个“力距点”上分别支撑着的,你就是不动,它也不会倒,更不会把你摔下来;还有,老张没有读过多少书,也就是说没有多少文化水平,搞别的事是不行的,但开三轮车拉客那是没什么二话可讲的,也就是三个字——“很适合”!
决定一下,没过几天,老张就向街道辞去了那个自行车保管员的差事,街道的主任问他准备去干什么?老张说,现在改革开放的年代,生路多得很,只要人不傻,难道还能饿死人?那主任说,是是是!你说得非常的正确!又接着说,欢迎你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祝你开创出一番锦绣的事业来!这里,要补充说明一下的是,老张不当保管员、而想干“拉客佬”,他的老婆是反对的,是不赞成的,她劝老张还是不要七想八想,就干保管员算了,心不要太高,一个月有两千多块就行了,这两千多块稳当,没有什么风险。老张回击他的老婆,说,我看你是想守一辈子的穷呀,现在的社会,经济高度的发达,有的人一天就可以挣个万把块的,你叫我一个月两千多块,这两千多块是能让家里吃饭还是喝粥?他的老婆又说,这三轮车是残疾人开的,你不是残疾人,怎么能开?要是被人家抓住了,那该怎么办?老张回答道,谁说我不是残疾人就不能开的?这是哪一个文件给我规定的,你找出来给我看看?嗨,你呀!只会讲不吉利的话,我现在还没有开那个三轮车,就讲被人家抓住,请问你,我就是被人家抓住了,他又能把我怎么样,啊?我是这个城市的居民,为了谋生的需要,开这个三轮车有什么不可以,犯了哪一条王法,啊,你说说看?他的老婆被老张这么狠狠地一批评,就再也不吭声了,她知道老张是一条很倔的“犟牯牛”,自己无论怎样规劝,他都是听不进去的,心想就由他去吧。老张他们这个家,是由老张作主的,也就是说老张是“家长”,她的老婆只是一个“家员”,家员得听家长的,不能跟他作对——他的老婆深知这一点,所以就不再跟他“斗嘴”了。
辞了职以后,老张就要买三轮车了。他从银行里取出了一万五千块钱,便来到了流花路的“残联大厦”。这个地方是市里的残疾人服务中心,那些三轮车就是在这里出售的。老张知道买这三轮车一定是要本市的残疾人才行,老张是本市的人,这一点完全够格;但那“残疾人”,他却不是,他是一个好端端人,四肢健全,无病无恙,试问,这能买得到三轮车吗?老张虽说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他的脑袋瓜子还是很灵光的,所以当下,他就把自己装成了一个残疾人,他装的方法就是腿子瘸,走路一拐一拐的。
老张一拐一拐地来到了“残联大厦”的首层,他看到这大厅里满是黄颜色的三轮车,一行一行的摆得整整齐齐的,少说也有三百多辆,这些车都已安好了车牌,你一买回去,就可以使用了。老张选中了一辆,当下就想买,于是他便问这里的一个女服务员,说买这辆车需要多少钱?那个女服务员告诉他,说8550块。老张问到哪儿去付钱,女服务员告诉他,说到2楼。随后,老张就坐电梯上了2楼。 2楼左边有一间办公室,里面有4个人,老张对他们说要买车。其中坐在一台电脑跟前的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说,你买车请到我这里来开票。老张就走了进去,掏出了钱。那个女子说,你有证件吗?老张说,有!言罢,他便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那个女子接过身份证,又说,你有“残疾人证”吗?什么,残疾人证?老张愣住了,他可不知道买这车还要什么残疾人证呀,他原先以为只要把自己装成残疾人就可以买得到的,哎,真后悔!当初没有向那个陈启发了解清楚呀,而让自己唐突冒失了!但他还不想放弃这马上就可以到手的三轮车,决定还要继续地努力,稍后,他又对那个女子说,不要残疾人证不行吗?我的人就站在你的面前,你都看见了,是残疾还是不残疾,这不一清二楚吗?那个女子说,你是残疾,我看见了,但要买车,是需要残疾人证的,光要身份证可不行,这是我们上级领导的规定,并不是我为难你,希望你能理解我,好吗?话已说到了这步田地,老张再作努力也是枉然了,也没有啥用了,所以最后,他只得怏怏巴巴垂头耷脑地离开了。
没有残疾人证,看来是无法买到这三轮车的,但老张却已铁了心,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买一辆三轮车,有三轮车赚钱,可比干哪种事都要好呀——开三轮车每天在马路上游玩观景,人又轻松得没法,请问这样好的事,到哪儿去找?老张现在最羡慕的职业就是“拉客”,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买到三轮车。然而,他又不是残疾人,哪怎么能弄得到这个残疾人证呢?嗨!关于这一点,你别为老张犯愁,他是有他的办法的,他的办法就是找陈启发帮忙——因为陈启发有残疾人证,只要有残疾人证,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吧——这是老张心里的想法;再则,这个忙,也只得找陈启发了——因为老张只跟这个陈启发熟,且还有一定的交情;而同别的残疾人不认识,更谈不上什么“好”了,要想去找人家帮忙,那不可能!也没门!
所以这天晚上,老张就来到了“荔湾广场”的那个自行车保管站,他到这里不久,那个陈启发就来放车了。老张连忙笑嘻嘻地跟陈启发打招呼,等陈启发放好了车,他们两人就找了一条板登坐下了,然后便聊了起来。陈启发问老张为何不在这里当保管员了,是不是在别的地方找到更好的活了?老张直截了当地说,他不在这里干,是因为工资太低,他的家庭条件不好,负担重,要多赚一点钱才行,这里每个月两千多块,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现在什么东西都贵,一个人吃得再差,一天最低都要十几块才行,因此钱太挣少了是很难办的。陈启发说,你讲的不假,完全是实话。接着,他又问老张,你现在有没有找到什么发财的门路?老张说,发财的门路谈不上,但我已经确定了一个目标,现在要把这个目标实现,还需要一个人的帮助才可以。陈启发问是什么目标?老张就讲了,他说他想买一辆三轮车,也像陈启发一样地拉客,他说拉客是一条好门路,这个大城市里,南来北往东走西行的人有很多,不愁没客拉;他说他希望能得到陈启发的帮助,他说他愿把陈启发当成自己的亲弟弟永远地相好下去。老张知道这年头要请人帮忙,光凭嘴巴皮子讲是没用的,得给人家一定的“表示”才行。随后,老张就给陈启发塞了三千块钱,并把他请到一家餐馆里去海吃海喝了一顿。这一做,你说,这个陈启发还能讲什么二话吗?很显然,他就不讲什么二话了,于是即决定帮这个忙。
其实帮这个忙,也并不是那么好帮的,因为这个市里对三轮车管得很严,就是残疾人买车,也只许你买一辆,想同时买2辆是不行的,如果你买的这辆车烂了,那你要把烂掉的车拖到交警部门去注销,再凭交警部门的“签单”才能在“残联”那里买新的。很明显,按照那规定,肯定是行不通的。还好!陈启发在市残联里有一个亲戚,那个亲戚当残联的副主席,也就是“二把手”,陈启发去找了他,他给他的那个亲戚暗中送了一千五百块钱,那个亲戚认为这不属于违反党纪国法,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于是就用手中的权力给陈启发特意地批了一辆,让陈启发一人拥有了2辆车,谁都知道,这是违反规定的。当然,在买这辆车时,那发票上写的是陈启发,而不是他老张——因为老张不属于残疾人,在全市的残疾人花名册上,没有他这么一个人,而只有陈启发;陈启发的亲戚是当官的,对这一点,他是按照规定办的,而并没有搞“以权代规”的事。再则,还有,这残疾人三轮车在交警部门也是有“备案“的,并不是光残联管辖,残联只有承办权,交警则有监管权,实行的是“双管制”——所以,他的那个亲戚要在买车人的资料上写上真实的姓名才行,以备交警部门的查验——否则,不这样办的话,就会引起后患!
有一点交通知识的人都知道,三轮车也是属于“机动车”的(因为那三轮车是烧汽油的,是由马达带动的,而不是靠人力踩的),是机动车嘛,那当然就要有“行驶证“才行;否则,没有这个东西的话,那交警是有权没收的。因这辆车发票上写的是陈启发,所以残联颁发的行驶证自然也是陈启发,而不是他老张。这就要求老张在以后开车的时候需格外地注意一下,千万不能出什么事故,尽量要离交警远一点,不能落到他们的手上;如果一落到他们的手上,一查,那可就麻烦了。陈启发把买回来的一辆新的三轮车交给老张的时候,对他说了要注意的几点,并特别地提醒他,说你这车本是你朝我买的,而不是偷的,但若碰到交警查车,他们看到你的行驶证不是你的,而是我的,那你就很难下台了。老张表态说,不用怕,不用怕!这么大个城市,千条路万条路,这么多的车辆,每天像游龙,四面八方游个不停,我就不相信那交警就会专门地注意我咧,我也不相信我的运气会有这么差咧!陈启发说,但愿如此!希望你有好运气!临末,老张对陈启发说,老弟!你别为我担心,我是有老天爷保佑的,不会出什么三差二错,请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你现在告诉我学开车吧,让我学会了,好早点赚钱,再慢慢地报答你的深恩大德。随后,陈启发就在一个小学的操场上教老张学开这个三轮车。这三轮车也确实是好学,陈启发把怎样启动、怎样刹车、怎样加油门、怎样减速、怎样转弯……这几个要领一讲,再告诉他一亲自实习,大约只用了半个小时,这个老张就会开了——只是他才学开,还没有人家“老手”那样的驾轻就熟、那样的操纵自如。
老张突然之间买回了一辆三轮车,这叫许多人都睁大了眼睛,你可知道,这个城市里对三轮车掌控是很严格的呀,摩托车已被禁止了,不准跑了,这三轮车嘛,虽说让跑,但不是残疾人,也是不可能买得到的呀——说明白一点,这车就是专门对准残疾人的,而不服务于别的人呀,就是别人想买也买不到呀!请问,他老张是残疾人吗?很显然,不是!不是残疾人的老张,却能买得到三轮车来拉客,这不得不叫人惊奇呀!人们都说老张有本事、有能耐,他们都对老张佩服得五体投地。
有了这辆三轮车,老张第二天就开始上街拉客了。这个城市纵横有一百五、六十里,是属于一个大都市的。要想拉客,最首先的一条,那就是必须要熟悉路径才行,这就像开的士一样,乘客说要到什么地方去,你就得要把他(她)准确无误地送到什么地方去才行;如果你不知道路该怎么走,哪还怎么去送人家呀,还怎么去赚钱呀,你说是不是? 关于这一点,老张有一大优势,这一大优势就是,他从小就出生在这座城市里,东西南北地穿行了这么多年,虽说这座城市,他不是全然地熟悉,但他也知道三分之一,也就是说,以他住家为中心,方圆五十多里,他都懂。在城市里,的士载客,是打“表“的,安有计价器,从起点到终点,那”表“上是多少,你付多少就行,不用跟司机讨价还价,讲什么废话,很简单;但这个三轮车拉客,跟那个的是不一样的,它不打”表“,没有什么计价器,如果某一个人要坐你的车,说要到什么地方去,那你就得要跟他(她)首先讲好价钱才行。三轮车拉客,一般都是由车主根据路途的远近或者乘客所带的东西的多少先讲一个“价”,再让乘客斟酌自己决定;如果乘客愿意的话,那这笔生意就做成了——当然,车主和乘客是允许讨价还价的,并不是“一言堂”,并不是一方说了算,都是可以中合修改的。但,总的来说,坐三轮车要比坐的士贵,这是谁都要承认的事实。可由于这个三轮车比的士要跑得快——它不受交通灯的限制,是红灯它也可以闯的,且交警也不管它;另外,就是马路上塞了车,它还可以上“人行道”去行,比的士是自由多了。再则,这个三轮车也方便,你站在马路边上,只要看见了,向它一招手,它马上就可以停下来;而有些的士,却是不能乱停的,大城市的马路,不是乡间的公路,不是你想停就可以停的,如果你停了,只要被巡逻的交警一抓住,把”牌“(指车牌)一抄,就是两百块(指罚款)。由于有这些原因存在,所以这个城市里,三轮车还是很有市场,有不少的人都喜欢坐它——哪怕价格贵一点,也无所谓!俗话说,钱是挣的,水是流的,大城市里,经济发达,有钞票的人不少,他们都出得起这点“坐车费”,没有把它放在眼睛角落里。
老张这天到街上去拉客,按照他的话说,就是做“发市”,他去得很早,是在早晨六点半钟就去了的(这时天才刚亮不久)。他把车从保管站里开出来,想顺着前进路的方向去找一找生意,可当他刚走到西华路的一个天桥下时,有一个三十三、四岁的男子向他招了手,老张见此便停了车,他问那男子要到什么地方去?那男子说,想到火车站去。从这里到火车站有15里路的样子,那男子起先本是想坐的士的,但可能是太早的缘故,有很多的的士都还没有上路,所以他在这里站了20多分钟,都没有碰到一辆;这时猛然地看见了老张的三轮车,他就改变了自己原先的主张,决定不坐的士了,而改坐三轮车——因为他不能在这里老等了,老等就要误事了,他手中的火车票是早就提前买好了的,要今天早晨七点半准时去坐;如果不在这个时间到站的话,那这一张“卧铺票”四百六十多块就报废了。老张遇到了生意,自然很欢喜,他对那个男子说,我从这里把你送到火车站去,需要35块钱,你说行不行?那个男子说,师傅,没有这么贵吧,从这里到火车站才15里路呢,坐的士才二十四、五块呢,你这三轮车怎么还要比的士贵呢?按理讲,只应该比的士便宜要对呀!老张说,我们这三轮车是不能跟的士相比的,的士烧汽油还有国家补“差价”,可我们这车政府却半分钱也不补咧,全是我们自己掏腰包拿出来的咧,我们挣一点钱可不容易呀!现在一斤汽油要十几块咧,我们这三轮车可耗油咧,你知道吗,老弟?老张把他的理由一讲,那男子不吭声了,他道,好好好!我不跟你计较价钱了,你说35块就35块吧,只是希望你能快点跑,别误了我坐车。老张说,行!没问题!随后,那男子就提着一个包坐上了老张的车。
老张虽说懂开三轮车,但他不是很会,自然就不敢快速地跑,他总是用脚不时地踩踩刹车,担心出事,他要把安全放在第一位。他的车,说一句老实话,比自行车快不了多少。那个男子见他这样慢,怕误了自己赶火车,就对老张说,师傅,请快一点吧,好不好?老张说,我这已经是够快了。那个男子说,据我平时的观察,我看人家的三轮车比你的三轮车要跑得快呀,你这车怎么像轮胎没有充足气的样子呢,这是为何?老张说,我怎么像轮胎没有充足气的样子,你要我跑得多快才行呀?那男子说,你再不跑快一点,我就下车了,我坐别人的车,现在马路上已有很多车了,并不是像刚才那样没有。老张见他说了这话,怕这笔生意落空,所以就只好快跑了,他松了刹车,加了油门,这时的车是比刚才快多了。
不料,这一快,却出了祸,在翠挹路和彩云路的相交道口,他把一个骑自行车的女孩子撞倒在地了。那个女孩子二十二、三岁,当时道口正是红灯,女孩子想抓紧时间过马路,由于她骑车没有看路,再加上又骑得很快,就这样和同样“没有看路”的老张碰上了。这事,如果是别的开三轮车的人,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只要及时地踩一下刹车就行;但这个老张,由于掌控不到位,没有将那个刹车去踩住,所以便酿成了这一起车祸。幸好,还没有出很大的问题!那个女孩子倒在地上,只是负了一点小伤,老张下了车把她扶了起来,并帮她拍净了身上的灰尘,还将她的自行车扶起来搬正龙头,支好脚架放在马路边上。老张很害怕,他知道这事要迅速地解决才行,不能在这儿久拖——如果久拖的话,那交警一来,可就麻烦了——因为他没有行驶证呀,他的行驶证是陈启发的,虽说揣在他的口袋里,那半点作用也没有,揣着也等于是“白揣”。他决定要在十几分钟之内把这件事处理好,城市的马路上交警是很多的,他们骑着摩托车,几乎是二十来分钟或者是半个小时就来回地巡查一次,等下要是自己不赶快地离开,被他们逮住了,说不定这辆刚买来的车都会被他们“拿去”,那损失可就够大了!他想今天倒霉已是肯定了,想摆脱是不可能了——他老张品德不差,只是时刻想挣钱,他在马路上撞了人,是不会逃逸的——就是没有旁人看见,他也不会逃逸——如果那样做,就太天打雷劈了,就太丧失人性了!再退一步来说,你肇了事就是逃逸了,马路边有“监控“,交警根据那监控也是可以把你找到的,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他们也会把你抓回来;因此,肇了事,还是不跑为好。老张刚才载在车上的那个男子,见老张出了祸,他要急着赶火车,没有时间在这里等,便改坐别人的车走了,老张把他搭了八、九里路,一分钱也没有得到,他真是后悔得要死!遇了车祸,对谁来说都不好,当然,对老张也是这样。但,叫老张感到高兴的是,今天撞倒的这个女孩子,不是本地的人(本地的人不好缠,很麻烦),而是外地来打工的,外地来打工的女孩子一般都比较老实,不奸诈狡猾,很好说话,当老张提出要用300块作赔偿时,那女孩子说“可以”,就这样,这起事故就算了结了。老张给了那女孩子300块,随后就开着车走了。老张暗中想,今天自己还算走运,只是蚀了一点小财,等下把这点“损失”赶回来。搞了一天,老张把那损失赶回了两百五十块,还剩下的五十块,他想等明天继续地去赶。
第二天,他还是照样上街去拉客,他决定要吸取昨天的教训,要注意安全,钱是要赚,但若一出事故,给人家一赔,那钱也就等于是“白赚”了。由于老张绷紧了安全这根弦,所以从早上8点一直到中午12点,他都没有出什么事,生意也不错,搞了一上午,他把车开到一片树荫下去清点了一下口袋中的钱,发现有215块。他想今天赚400多块是没有啥问题的——你想,上午四个小时他就赚了两百多块,那下午的时间还要比上午长,老张决定要搞到下午6点收工,从12点算起,到下午6点,有6个小时,这6个小时还赚两百多块是没有啥问题的。这下,他完全相信当初陈启发对他所讲的话是真的了,看来拉客一天赚400多块是铁的事实,没有丝毫的虚假。
然而,讵料,这天上午没有出事,但在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却出了事。老张送了一个乘客到“碧桂园”去了,回转头来是空车,在经过珠江隧道时,有一段小坡,他坐在车上准备冲上这小坡;哪知刚一加油门,坡的前方一个拐弯处猛然地下来了一个推自行车的人,那自行车的后架上驮着四箱鸡蛋。你想,自行车只有两个轮子,不像三轮车那样稳当,它稍微一碰就会倒。这辆自行车一碰到老张的三轮车,就像干枯的病树遇倒了飙风一样,接着“咣啷”一声即倒在地上了,那四箱鸡蛋,不用讲,就全破了,地上满是蛋黄和蛋清。这事,要讲责任,双方都有问题——因为是在一个拐弯的地方,谁也没有看到谁,可那个推自行车的男子却说这全是老张的错——因为老张的车是机动车,力大,而他的车是人力车,力小,他要老张全部地赔上这四箱鸡蛋。老张跟他辩论,跟他讲理,他说这问题不能怪他一人,要赔各人一半。可那人却高低不依,他站在老张的车头前,拦住老张不让他走,他说老张不赔他就打“110”。老张怕他打“110”——因为老张的三轮车没有行驶证呀,他怕警察来了找他的麻烦,所以最后,没有法,老张便只得忍气吞声地赔了四箱鸡蛋。一箱是80块,四箱就是320块,这一赔,老张这天又算是白搞了。
老张拉客,就在这种状态下进行着,可以说,几乎是三天两天就能碰到这样的事。他不仅碰到了一些倒霉的事,也碰到了一些“倒霉的人”。那天,老张在马路边的一家快餐店里吃了饭出来,想启动车子往前面的景泰路去找生意。可当他刚走了一百多米远时,站在马路边的两个男子叫住了他,那两个男子对老张说,你这车能不能同时载两个人? 老张肯定地回答道,能!别说两个人,就是三个人也行!那两个人说,那好!既然能载,那你就把我们俩送到“白云新城”去。我们在这里等了半个小时的的士,也不见一辆,现在就坐你的三轮车去吧;反正的士、三轮车都是同样地坐,没有什么两样。我们问你,到白云新城需要多少钱?老张说,白云新城可远啦,离这里有30多里咧;这30多里路,我把你们俩送过去,你们一共给80块行不行?那两人说,行行行!没问题没问题!老张心想,今天可碰到有钱的人了,这么爽快,我说多少就是多少,丝毫也不还价,这还是我拉客以来遇到的第一次,嗨!太好了,太好了!随后,他就载着那两个男子朝白云新城驶去。
老张驾这三轮车,现在已开得很快了,到白云新城30多里路,他只用了二十五、六分钟就跑到了。到了目的地,停了车,他叫那两个男子给钱,那两个男子说,你明天来拿,今天没有!言罢,他们就头也不回地朝前面走去。 明天来拿?这是什么话?我跟这两个男子既不认识,也不知道他们住在这里的哪栋楼,叫我明天来拿,这不是明显地耍赖吗?老张想赶上去拦住他们,但一看见他们两人像武松那样的身材,他就胆怯了。老张也长得很魁壮,也很有力,但要斗他们两个人,那不是“上手”,肯定要输,老张考虑到了这一点,他不敢硬来;心想报警 ,但他也不敢报,他怕警察来了查他的证件——你应知道,他老张可没有行驶证呀!唉,没法!只得自认倒霉了,算是白白地送了这两个家伙一趟,白白地烧了几斤汽油。娘的,怎么会碰到这样的人呢? 现在的社会,怎么会有这样的狗东西存在呢? 呸呸,祝他们早点去死吧!
老张自从开这个三轮车以来,也就是拉客以来,他都把过去陈启发对他所讲过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的,时刻都没有忘怀。平日里,在马路上行驶,他总是躲着交警,避着交警,不跟他们正面接触,由于这样“谨小慎微“,还好!总算没出事。但,没出事,那只是前一段时间没出事,不想过了一些日子还是出了事。那天,老张到汽车站去送一个客,途经春晓路,当他走了大约两百多米远时,竟神乎怪哉地被站在路边的几个警察拦住了。老张知道势头不好,这下坏了,心想加大油门赶快地冲过去,但再一思,自己的三轮车是跑不赢警察的摩托车的;那些警察的身边就放有好几辆摩托车,你一跑,他们就会追,就是你跑得再快,他们只需几分钟就会赶上你,那样做,是不行的,到时候惹怒了警察,你不但是求不了情,而且还会得到“严惩”。老张不憨,知道那样做不行,所以警察把他一拦,他就停了车。照理讲,警察应该是不查残疾人三轮车的呀,现在怎么陡然之间地查起来了呢,这是为何?要讲原因,是这样的:最近一些日子,这个市里接连发生了几起残疾人三轮车被人抢走的事,那些蟊贼抢了车以后,搞一个假车牌安上去,而将真的车牌拆下来,再装成残疾人在马路上拉客;他们一没有残疾人证,二没有行驶证,但由于这个市里对残疾人三轮车很宽大,不闻不问,所以他们没有那些东西,还是能照样地在马路上“溜荡”。不把这些蟊贼抓住,不仅对残疾人构成极大的威胁,而且还是社会的一大安全隐患。即此,公安部门就组织人力,决定要严查三轮车,绝不能像过去那样的“放任自流”了。老张的三轮车这次被查,就是由这引起的;这一查,可就把老张查“苦”了。
警察见老张停了车,就赶紧地走了上去,他们对老张说,你有证件吗?老张说,有!你有,那就拿出来让我们看看。老张拿出来了,警察接过去一看,是身份证,接着又问,你有残疾人证吗?老张说,我是残疾人,但我没有办残疾人证,你们叫我拿,我拿不出来。警察奇怪了,问,你是残疾人,怎么会没有残疾人证呢?我们这个市里,就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也有呀,你怎么这么大的岁数了会没有呢?真是叫人难以理解!老张说,我真的是没有,一点儿也不骗你们。警察又说,你没有残疾人证,那一定有三轮车行驶证吧,你现在开三轮车,是不可能没有这个东西的,快点拿出来给我们看看!老张说,行驶证我也没有。行驶证你也没有?你这车是不是偷来的?警察现在已高度地关注了,他们一个个都定定地望着老张。老张说,我不是偷来的,而是买来的,我长了三十七、八岁,向来还没有偷过人家的一件东西。警察说,你拿不出证件来,怎么能说明你这是买的,啊?老张哑了,低下了头。警察这时已断定老张的车有问题了,这是明摆着的事,谁都看得出来,他们便叫老张车上的那个乘客下了车,这个地方离汽车站还有七、八里路,警察叫那个客人坐公交车或者是的士到汽车站去,他们说老张的车不能走了,要在这里接受调查。那个乘客走了,老张把他载了十四、五里路,也没有得到一分钱,老张心中的那个“不快”呀,嗨,真是无法形容了!
老张的三轮车拿不出证件来,很显然,就要接受处理。随后,老张就被一个警察带到了离这里不太远的“东区交警大队”。到了交警大队,老张被推进了“办案室”里,这里的办案人员很凶,他把桌子一拍,厉声说,张大成,你这辆三轮车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啊?快说!要老实地交待,不许撒谎;否则的话,小心我把你铐起来!那人从他的一个抽屉斗子里拿出了一副锃亮的手铐,老张害怕极了,他便把这辆车的来历原原本本完完整整地讲了,并掏出了那个写着“陈启发“名字的行驶证。办案的人叫老张马上给陈启发打电话,让他迅速地来交警大队核实情况。老张随后就给陈启发打电话,陈启发问是什么事?老张说,是我那一辆车的事。陈启发说,你现在是不是被交警抓住了?老张说,是啊!陈启发说,我以前不是曾经给你讲过吗,叫你要小心一点,躲交警远一些,可你为啥不听呢?关于这一问,老张不好回答——因为老张打电话是在办案室里打的,而不是一个单独的屋子,这里面有办案的人,他讲的话,人家句句都听得很清楚,老张无法回答陈启发的第三个问题,他只是叫陈启发来“东区交警大队“时要把那购车的发票带来,而且是无论如何要带来;如果不带来的话,交警就会说他的车是偷的,他今天估计就要坐牢了。
这可不是小事,非常重要!接了这个电话后,陈启发扔掉了一笔正在做的生意,随即就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到了“东区交警大队”,陈启发被叫进了办案室,负责办案的人看了他的购车发票,他这才相信老张的车不是偷的,而是这个陈启发转卖给他的,所以态度也就好了很多;随后,那个办案的人在市残联的网站上搜索了陈启发的个人资料,再又在市交警支队的残疾车登记表上查找,发现这个陈启发目前一人竟然拥有2辆残疾车,你可知道,这是违反规定的呀。对违反规定的三轮车,市政府发有文件,要一律收缴。东区交警大队经报市交警支队同意,决定将老张的这辆三轮车没收掉。老张想跟办案的人讲理,他想说,这车是我花钱买来的,你们怎么能随便地给我收掉呢?但他不敢这样讲,他知道这理是讲不了了,所以就只得认“栽“了。
老张的车被收了,为了正本清源,今后不让“非法”的三轮车再次出现于马路上,市交警支队还把陈启发的那个亲戚状告给了市政府,结果他的那个亲戚的官被蠲免了,那个副主席当不成了。对此,陈启发很怨老张,但一想到老张白白地“丢“了一辆三轮车心里也不好受,因而他也就不怨这个老张了。
老张的心里确实是不好受,这一点儿也不假,而是真真切切的。他的车被交警收去了,一下子损失了一万多块(这车买要8550块,他还给陈启发送了3000块,这两者加起来是一万多块),他原先本是想买这车赚钱的,请问,搞了三、四十多天,他赚到钱了吗?关于这个问题,只有天知地知了!唉,我这个老张呀,真是鬼摸了头呀,当初要是不七想八想就当那个自行车保管员该有多好,自己没有发财的命,硬是想去发财,搞得赚钱不成反倒亏,唉,真是不敢想、真是不敢想呀! 他的老婆跟他吵开了,说老张当初不听自己的话,而是犟着性子乱来,把家里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钱给败了,这家人今后还怎么活命?该怎么过日子? 他的老婆又哭又闹,搞得左邻右舍以为他们家是打了架的。
老张没有什么话可讲,他沮丧极了,不吃不喝地躺在了床上,几天也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