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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钩上吊

  • 作者: 灵山
  • 发表于: 2015-07-30 1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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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生下来,是浑浑噩噩的。自从记事,在身边就有一个小姐姐。
  那时候,达瓦达叔住在我家的东院,他深居简出,对我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只记得他有一部浓重的大胡子。他的三个女儿却活泼爱动,向小蜜蜂一样飞进飞出。我唤作小姐姐的是他的小女儿。
  小姐姐流着短发,刚好遮住半个耳朵,前面有齐眉的发穗,掩映着黑黝黝的圆脸儿,两道浓黑的眉毛,一双大大的眼睛;她走路的时候,总是微低着头,垂着眼帘,如果你叫她,便抬起头,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你,嘴角上带着笑——她很爱笑;大人们说这非常想她妈妈。小姐姐长穿着紧要的长袖袄,和到膝盖的黑裙,脚上是黑布鞋,特别像城市里的小学生。
  纯真的童年,是和小姐姐相依相伴中度过的。我跟在她身后,漫山遍野地跑,生活的无忧无虑。
  有一次,村边过娶亲的,好多的孩子向村外跑,追着看。我和小姐姐到村外的时候,娶亲的队伍已经走远了,只能望见一个队尾巴。我看着远去的车队,怯生生地问她,将来会不会嫁出去。“不,我不嫁……”她的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瞪起大眼睛盯着我。“大人们常说:‘姑娘大了,要嫁人的。你能不嫁吗?” 小姐姐瞪了我一眼,说:“不嫁,不嫁,就是不嫁。要嫁?......就嫁给你。我们就能高兴的玩,永远在一起。”
  “真的吗?”
  “嗯,不骗你”,小姐姐点点头,举起右手,用小指在我的小指上一勾,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要……”。我们开心地笑了,大声喊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要。
  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是,最难忘的却是另一件事。
  村里的孩子活计少,最多是背上一个小竹筐,按照家里人的嘱咐去打草,而更多的时光是在童年的嬉戏中度过,只有被小伙伴们丢弃或受到欺负,才会大哭几声。我也曾大声地哭嚎过——和小伙伴们玩耍时,被伙伴们碰倒,摔伤鼻子,留了好多的血,就吓坏了。
  小姐姐听到跑过来。她秀气的短发不见了,已经长成一条黑黑的大辫子,垂在背后,摇摇摆摆的。她气呼呼地双手一推,把玩伴儿推了个大屁蹲,小玩伴儿吓得呆坐在地上,张着嘴望着小姐姐。相持片刻。小姐姐扶起我,帮我擦去脸上的血,像一个疼爱弟弟的大姐姐,更像一个孩子被人家欺负而恼怒的母亲。在给我擦血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里噙着泪花。此刻,在我幼小的心底产生一个怪念头:要做一个不哭的孩子。此后,我没哭过;大喊大闹得只有一次,是小姐姐离开的时候,那时我八岁。
  小姐姐和她的爹爹走了,回西藏了。
  那天,小姐姐跟在她爹爹的身后,不时地回头看,每一次扭头,泪水都在大眼睛里涌动,她忙抬起胳膊,用衣袖飞快地把泪花擦去,睁大眼睛看我。再走几步,又回过头……事先,我一点信儿也不知道。得知时,小姐姐一家已经踏上行程。她们的身影远了,再也看不见了。我突然大哭起来,要去追,妈妈把我搂在怀里。东院的大门上画着一双手,正拉着勾,我没有哭。于是经常地去看它,直到风雨吞噬了它的容貌。
  十五年了,没有音信。“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要……”经常响在耳畔;小姐姐噙着泪水的大眼睛,也经常在我眼前闪现,——至今,我不爱哭。十五年间,有时会在梦中惊醒,突然起身,愣愣地坐着,许久许久才会睡去 。
  小姐姐的爸爸和妈妈原先在天津上大学,后来才认识并结了婚。由于她爹爹的“出身”不好,各企事业单位不愿收留,就移居乡下,到了我们村,住我家隔壁,算是落了脚。生了小姐姐后,她妈妈得了病,当时农村医疗水平落后,病情恶化,去世了。据说,小姐姐的回西藏老家,是她大伯在西藏打听到她家的消息,并给她爹爹找了工作,条件很好;一家人可以团聚,并竭力劝说的结果。小姐姐的名字叫达瓦卓玛——长大了,才知道。
  二十七年了,音信全无。我已经大学毕业并成了家,参加了工作,成为了一名人民教师,在教坛辛勤耕耘了十七年,小有建树,被评为农村优秀教育工作者,准备去人民大会堂领奖。地方领导送行时说:工作魄力大,做事果断,有韧性。在寒暄之余,我的脑际隐约地浮现出一双含泪的大眼睛和紧拧得双眉,是如此熟悉,又如此的陌生。二十七年间,偶尔我会做一些奇怪的梦,醒来后却记不起梦中的内容,脸上却淌满泪水,心中有一丝莫名的凄凉。
  在人民大会堂,接受总理接见时,我见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却又有些熟悉,像是在梦中的一样。于是寻找机会,希望见她一面。
  和总理握手时,闪光灯发出耀眼的光弧,吸引了她的注意,转过头来。只是一瞬间,却了却了我二十七年的心愿:那张脸庞就是我心中烙印的放大,她就是我的小姐姐。
  事后,我们两个静静地坐着,含着微笑对视着。她的双眼还是黑黑的,充满刚毅和自信。相视许久许久,谁都不愿意打破这种静谧、温馨的氛围,让想象在自由的空间里任意地翱翔。随后,我们各自谈起自己的状况,询问对方的情况,话如潮水,娓娓道来,源源不断。
  她也成了家,在拉萨市第五中学工作,丈夫体贴,生活得很好。
  时间过堤很快,大会结束了。我去机场送她。“我们相互共勉,下次大会谁都不能少,我可有信心!”,她伸出了右手的小指,我笑了,也伸出小指。跨越了二十七年,大门上漫漶了的、拉钩的一双小手,又显出了形状;阔别了的一双大手,今天又拉钩在一起,心中感慨万千。是呀,我要和小姐姐较一个劲儿,以更优异的工作业绩,出席下次的大会,和小姐姐见一次面。
  最后,小姐姐嘘了一口长气,“再见吧!”,她转过身去,走了。像二十七年前一样的无奈,却是心平气和。走几步,她回一下头,走几步,回一下头,眼睛中充满坚定和刚毅的神情。我也长嘘一声,呼出了二十七年的牵挂。
  一天夜半,妻子突然把我推醒:“拉钩上吊的,你要干什么?”,看着妻子惊慌的表情,我轻轻地笑了许久,又倒身睡去。此后,我再也不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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