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是愧疚自己拿着准备思想汇报的金贵时间做了一些旁的事情,也生了一些端正思想以外的想法,譬如不舍昼夜刷完了这部剧。除却让人审美有些疲乏的炮火连天及老套的暗生情愫桥段,这又一部“抗日神剧”总该是有些别的意义的,我想。
若是过多地去论及剧情与人物,看起来便更像是一份强制性的观后感了,实在是有违我的本意了,姑且拣其一二而言之。按照观后感的套路,我该先谈谈人物了,是的,那就按照这个模式走吧。似乎我就是个另类,从最早最经典的《亮剑》开始,我就陷入了迷上反派的怪圈不能自拔,山本一木大概算是抗战剧中我瞧得上眼的第一个日本人了,如此一位让人敬畏的对手却葬身炮轰之中让我直呼可惜,再到后来《雪豹》里头的竹下俊,甚至于他为了保全下属而自愿玉碎之时我不禁颤了几颤,何至于此?当然这次也不例外,我看好的又是三个日本人——古贺、小林、佐川,而不是再一次被极度神化的中国军人的标杆胡宜生,我厌恶他,几近于排斥这样的人,太假,实在太假。说到这里,兴许会招致不少骂声吧,好像我对塑造得几乎完美的中国军人的优秀榜样持有一种天生的偏见。对,我只能说,我更像是一个怀有良知的日本人,而不是一个空怀一腔热血的中国人,只知吹捧神坛之上的标杆却一无所有。
近些年来“抗日神剧”的进步之处,我估摸着至少有一点:中国人越来越假,日本人却越来越真。要说《宜昌保卫战》的可圈可点之处,即引入了一个全新的视角,这在之前所有的抗战剧中都是不存在的,以一个普通日本士兵的视角去看待这场“圣战”,我把它叫作“小林视角”,全程都是通过小林的日记,淋漓尽致地记录下他眼中看到的一切,任何事物都无所遁逃。日记体并不是小林的独创,在真实的战场上,同样有一位叫作东史郎的士兵用自己的笔记录下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战后辑为《东史郎日记》及《东史郎战地日记》。
《东史郎日记》的开头他这样写道:“我要在这里记下战场的真实,要记录战场上的美与丑,只以一个人的立场加以如实记录......战争的真实情形......似乎是最大的痛楚,又似乎是无尽的悲痛,还似乎是对永恒怨恨的呐喊的感伤。”真正战场上的美与丑,今天的我们已经无法感同身受了,也只能借助这样的形式瞥一瞥真实的模样了,我真怕看得太仔细太让人失望,正好以此缓冲一下过于沉重的悲哀了,显得这样的残酷不那么叫人失落。从一开始,人性这种东西就是可有可无的了吧。在东史郎当初收到征召令准备奔赴中国战场时,他的母亲对他说了这样一番话:“这是一次千金难买的出征。你高高兴兴地去吧!如果不幸被支那兵抓住的话,你就剖腹自杀!因为我有三个儿子,死你一个没关系。”这是一个母亲对自己的亲生孩子所说的话,不是上级军官对下级士兵的命令,诸位没有看错,我也没有摘录错。暂且不提追究人性对错这一层,我又想到了日本平安时期的一位女诗人和泉式部的两句诗:“想我此身后,应无人思念。索性趁活时,自我言可怜。”想来渡边临死之前呼唤着自己的母亲并非只是穷则返本这一说如此简单,更多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感在里头吧,恨自己为其捐躯的大日本帝国?谈不上,至少没那么爱了,因为人死了,头脑也就清醒了。大概当初全日本的母亲都是如东史郎的母亲一般教育自己的孩子吧,否则也不会平白无故多出那么多如小柴队长那样不清醒的人吧,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被迫当了慰安妇,在冲破了最初心底人性的残存之后便为了一枚不过是破铜烂铁的勋章再一次乐呵呵地奔赴前线继续“圣战”,全然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妻子这样的存在。当小林看到小柴队长瘸着腿仍旧指挥着战斗时,调侃式地对身旁的好友佐川说道:“幸子的男人真是英勇啊!”当然幸子就是小柴队长那位命运悲惨的妻子了,也不知小林这句话是有心还是无意,我只是觉得可笑,笑完之后又觉得十分可怜,实在想不通是什么能让一个男人安心放任自己的女人被无数次地践踏。那枚勋章在日本军人看来,的确是可以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天皇陛下赐予的荣誉,能使之不顾一切地去为了大日本帝国的所谓尊严而战,大日本的尊严纵使有了,那么,自己的尊严呢?丢在了慰安所吧。
东史郎在日记中这样写道:“当然,尽管已经充分理解所谓战斗就是死神在大喜大悲中疯狂乱舞,但还是越发痛感到与死神为邻的可怖。”在战争中,死亡就像是一个捉摸不定的幽灵,随时都会潜伏到你的身边,然后攫取你的灵与肉,你却永远无法预知下一份蛆虫的食物是谁,唯有做好随时献身污秽肮脏之渊薮的准备。小林和东史郎显然是一类人,他们也是这么做的,正如东史郎不止一次在信中留下这样的遗书给家人:“这次战斗中我将成为一堆白骨,这是我最后一封信。我若阵亡,请把重一给川助作养子......请向全家问安!”是畏惧还是坦然,很难说,但总归是作为一个有人情味的人的话语,而不是被驱使的冰冷的战争机器的喑哑轰鸣。
佐川死在了小林的怀里,看着自己最知心的好朋友就这样在一梭子弹之间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古贺告诉他也应该向佐川这样的勇士致敬,光荣地战死,小林却是很坚定地说了一个“不”字,倘使一个国家连自己人民的生命都不爱惜,那又有什么理由去要求人人爱国呢?“日本不爱我,我也不爱日本。”小林的心声如是。整个联队全体玉碎,最终只剩下他一人被俘虏,这样的安排对他来说,不是一种耻辱,更像是一种解脱,死并不是唯一的解脱,因为还有一种帝国军人的使命感阴魂不散着,相反,活着祭奠过去,才是彻彻底底的解脱。如此看来,日本著名诗人西条八十在1938年所写的那首《两朵樱花——战友之歌》实在是荒谬得太厉害了:“你和我是两朵樱花,在土堆的背面绽开花朵,既然是花,就免不了凋谢,不如壮丽地散落,为了皇国......早晚都要凋落,不如到那花的王国靖国神社,在那春日的枝头,永久会合。”要我说,真像是一个疯子撒开脚丫跑完了几个街区又蘧然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不可理喻。
日本著名诗人大须贺乙字曾写下这样一句俳句:“枯叶玩火我一人。”但愿这种野性少年的冒险意识能够适时收敛一点,那样清道夫也会少一些困扰,小孩子也不会尿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