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家,非常想。随着一点点长大,我越来越能共情到母亲的角色,我也在很多时候痛恨过她,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愚蠢地许下特别狠毒,特别绝情的诅咒,尤其是在我挨骂的时候,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童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觉得它是色彩斑斓。
小时候我特别爱跑出去玩,不放过一丝机会,我的游乐场就是跳广场舞的广场,记忆里以前那是一片栽满了荷花的淤泥塘,自从后面填上了地板砖,砌上了一个菱形的花坛,从此它便成为我的游乐场,从下午五点玩到晚上八点,但是往往我们晚上七点才吃晚饭,吃完晚饭后爸爸还会加班,以前他还在给人包做防盗窗,电焊,卖材料都干,妈妈经常偷出去踩电动车,但爸爸每次都会说她,说她只要守在家里帮忙看着材料就够了,不用这么忙里忙外的,他还说过与其出去踩几块钱还不如守在家里等着顾客来买材料,也是几十块钱,不过他不像别的男人那样骂骂咧咧的,他常常是微笑着说话的,喜欢开玩笑,他很少吼我和哥哥,嗯,是个脾气好的父亲,尤其是对妈妈,他知道妈妈很爱生气,但是他从不跟着冷战,跟着生气,妈妈生气,他就笑,妈妈不说话,他就一直笑,围着她讲很多的笑话,但是往往是不管用的,他从不气馁。
直到如今,我也没有遗传到爸爸这项技能,而我顺其自然地继承了妈妈的基因。我也爱生气,爱生闷气,我曾经特别恨妈妈对我生闷气,特别恨她因为地没拖,袜子没洗就很长时间不理我,于是在这种极端的冷暴力下,爸爸把他的乐观,强大,豁达传授给我,他常常在我耳畔悄悄说,别生气,你妈妈是这样的,你不能跟着生气,妇女同志嘛,每天拉拉杂杂都是屋里屋外的事情,这是她的责任,等我长大一些了,他还提起了武则天,为什么历史上只有一个武则天,我那时只知道他的这些话还挺管用的,不会让我也跟着母亲冷战,有时候我还慢慢学会了把母亲逗笑的能力,但仅仅偶尔。
我太像母亲了,太像曾经我讨厌的母亲,我会有意识地去提防成为她,可是自从那次棉被事件,我慢慢看到到她的感受了,还不能说是共情,看到母亲失语的痛苦,看到她的气愤都被我们淡化了,被符号化了,而她究竟在生气上什么呢?就像爸爸说的,有什么不能解决呢?不合理表达的情绪掩藏着的是往往是埋得最深的爱,因为我忘记洗鞋,因为我的懒惰,因为我掉了东西,因为生日那天我又忘记了她在门口等我很久,这份积累的小心翼翼的只能她一个人感受到的爱转化成了最深的期待,最苛刻的要求,最细碎的批评。
我看过了很多书,听过了很多句子,都可以用来做和她对立的依据,对了,忘记一提的是,上大学之前我很少反驳她,在爸爸眼里,我是个乖乖女,妈妈眼里,我是最不听话的。于是慢慢随着知识的增加,在和她对抗时我更有了力量。
直到有一天自以为很通透地说出一句“你就不能不发脾气吗?试错的机会都不能有了?”她就会崩溃的说,“老子以后再也不管你。”
于是我变得更加绝望,一次又一次想要逃离,一次又一次慢慢走向,成为她。直到我真正成为她,真正因为最爱的人而生气,我才理解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