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年初四，热闹过后剩下的只有寂静，但是这个年过得并不算热闹。就像淅淅沥沥的小雨，隔三差五地下一阵。
爸爸妈妈准备去云楼公公屋里玩，我也准备跟着去，突然，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人吼了一句，“我忍你很久了”，然后拿着什么冲进火楼屋又出来关上了门。远远地听见哥哥扔了话，“别管他，爱怎么就怎么”。听起来似乎很严重，突然，爸爸冲出来让我和妈妈拿着东西走了。
我是家里最小的，自然是插不上话的，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什么了什么。估摸着是在说哥哥，因为哥哥不爱听爸爸那一套。年轻人嘛有年轻人的想法，但是爸爸是十匹马拉的驴，拉不回来的。
爸爸冲到外面来了，我们也准备出发了。我把门口雨伞带着，妈妈把旧式手电筒拿着就走了，一路上两个人都一言不发，只交流了几句。俩人决定不开车，于是我们就走小路走下去。
妈妈在后面打着电筒，我和爸爸走前面，灯光照着我们俩脚下走的路，电筒发出的光线把我们俩围成一个圈，中间的很亮，边缘都只有几束微弱的光。
我们路过了大伯家，仓太太家，前面一片黑色，后面一片寂静，除了脚步声什么都听不见，包裹着着我们的只有连绵的大山和沉睡的土地，看了下时间，才傍晚六点。
“怎么没有路灯，黑黢黢的”，我说。
“这又不是乡道，修什么路灯。”妈妈答道。
“是的，乡道才有路灯。”爸爸重复一遍，但看起来一番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往远处望了望，只有无尽的黑夜。
“等我考上公务员了，我会把这里都装满路灯。”我大声说着，对自己很有信心。
“哪那么容易，你以为简单的很。”妈妈立马泼了盆冷水。
我也顿住了，勉强找了个台阶下。 “那就等我工作七八年之后，这里一定有路灯。”可是七八年之后，这里究竟是什么样子呢，或者十七八年之后，再或者七八十年后呢，那时候我们的老屋已经是两三百岁的老人了，终归是要入土为安的，路灯也修不到门口了。
我们顺着以前爷爷和爸爸修的毛车路走下来才看见一盏路灯。这唯一的一盏灯，看起来也是奄奄一息的，远没有老式电筒发出的光亮堂。
走了十分钟快走到了，爸爸突然开口说，“我怕盐舅屋里一直说心一跳一跳的，然后死了，也是嘞个病吧。”
妈妈把电筒换了一只手，灯光都偏到爸爸那一边去了，“硬是。你莫老是那么想那么想的，往好处想......”。
爸爸不说话了，只自顾自往前走，估计路走到哪了都没看。
“像你刚刚就不应该说那句话，什么我忍你好久了，这是对嬢嬢说的话吗，还是要往好处想，她明明是关心你。”妈妈把手电筒都偏走了，我得往爸爸那边挤才看得到路。
爸爸没理她，只闷着头，然后淡淡地说，“我发火的时候也晓得不能那么讲，但是我就是要讲出来，憋着就是不舒服。嬢嬢她硬说我不听话，讲我犟，那我听起来就是不舒服，一直讲一直讲....”
突然妈妈把所有的灯光都偏向爸爸那一边去了。“那你不能这么想呢，你这就是错误的。要控制好自己的话，有的话就是不能说出来的，要有个度。”妈妈说，语速越来越快，步子也迈得越来越大了。
我突然恍然大悟，那句“我忍你很久了”，爸爸原来是对姑婆说的。明白这个事实就像听到董永把父亲卖了一样，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的，你不能这么想。要往好处想。但是满娘你也不对，你不能从结果来讲满满不应该讲这句话，他现在心脏要慢慢调理.....”妈妈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说，爸爸继续一言不发。
“他就不能这样，对姑公姑婆这样子说话，应该要注意分寸......”
“我就不喜欢她把我当小孩子来看，什么不听话，犟的很，我就要发她的火。”
三个人三股心思，就像这光一样始终不能照到我们三个人的脚下，一明一暗，摇摇晃晃，没有一处地方会一直被光填满，就像时间一样，行驶得没有痕迹。
走着走着，我们很快就要走到云楼公公家门口了，话题也戛然而止。灯光又重新聚集到了爸爸和妈妈脚下，我们走过青石板路，隐约看到田坎的轮廓，细细的一条横亘着。光越来越远了，我完全看不见路了。
“等等我。”我跟在后面说着。
“等下莫讲那些生病什么的，听到没？”爸爸突然转过来对妈妈说。
“晓得。”妈妈等了我一会儿，我才跟上了。
